四人立时老实,不敢再妄动。夷则更是懊恼得恨不在自己脖颈上也来一刀。 沈盈缺深吸一口气,将腔子里那颗急跳的心安抚下来,稍稍侧过一点眼尾的余光,睨着烛伊道:“你想做什么?眼下你只有一个人,即便暂时制服住了我,也逃不出去的。不如坐下来一块聊聊,我放了我,我也向你保证,在你离开洛阳之前,不会有人动你一根汗毛。” 烛伊却冷笑起来。 因着适才在水里游动,她用来遮挡脸上伤疤的面纱早就不知被哪道水流冲去了什么地方,疤痕累累的面颊眼下完全暴露在外,笑起来,比哭还狰狞难看。 “放我出洛阳?晏清郡主可真是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城门外可全部都是你们的人马,只要我敢跨出去一步,你的姘头立马就会下令将我万箭穿心。如此不平等的交换,郡主可是当真打量我傻,才会瞧不出你的小心思?” “那你想要什么?”沈盈缺耐心性子问,“只要你肯放下手里的匕首,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谈的。” “跟你谈?” 烛伊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越发紧地扣住沈盈缺的双手,恶狠狠盯着她,颧骨都泛起异样兴奋的红晕,“我家殿下都没了,你还叫我跟你谈什么?谈你下去后要如何跟他赔罪吗?!” 她情绪激动,手里的匕首握得不稳,刃锋时不时擦过沈盈缺的脖颈,白璧无瑕的肌肤又染上几抹朱色。 夷则几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 槐序用腹语一直小声警告他们冷静,莫要乱来,自己也咬紧牙根,腮帮子绷得宛如刀斧削过一般平直。 沈盈缺闭上眼,深吸几口大气,努力让自己去想一些开心的事,诸如已经找到冰蚕玉、萧妄马上就有救了之类的,否则她还真不知该怎么熬过这煎熬的时刻。 好在烛伊今晚也是耗费了太多精力,没多少力气再去折磨她,简单发泄了一顿,便继续攥着沈盈缺,对槐序四人道:“听着,这座藏池附近有一处地方被我家殿下埋了火雷,现在我要你们去把它找出来,交给我。” 夷则皱眉,“火雷?你要火雷有何用?拓跋夔已经在水底淹死了,即便你现在用火雷把秘阁炸开,也救不出他人。退了一万步说,哪怕他福大命大,到现在都还没有淹死,这么一大片湖沼,你要怎么炸?不怕把他tຊ炸得粉身碎骨吗?” “我说什么你们做什么便是!”烛伊大吼,匕首又往里收了几分。 沈盈缺只能拼命往后仰脖,才能勉强与刃锋保持出一寸不到的距离。 槐序埋怨地斜了夷则一眼。夷则懊悔地叫了一声,低头扇了自己一嘴巴。同伴拍了拍他的肩,给他安慰。 烛伊道:“我家殿下现在如何,用不着你们假惺惺地关切。我只要火雷!只要火雷!你们统统都给我过去找,要是敢不听话,我这就送你家主子到地下给我家殿下磕头赔罪!” 槐序几人面面相觑,不想听命,从这里离开,但是又不敢,为难地望向沈盈缺。 沈盈缺不动声色地朝他们颔了下首。 几人才踟蹰着离去,按照烛伊的指示,去找那劳什子火雷,留下槐序一人站在原地,继续和烛伊对峙。 底下的水位越涨越高,马上就要和他们眼下站着的这片高地齐平。到处都是破碎的瓦砾、砖石,以及浮到水面上的护院尸首,有几具还被水流冲到他们旁边,瞪着空洞的眼睛,不甘心地望向他们。白鹤再次舒展翅膀,在他们头顶盘旋清啼,像是在超度他们的亡灵。 沈盈缺飞快转回眼,即便知道这种非常时刻,这些死亡在所难免,她仍旧不敢多看。 烛伊瞧见了,讥讽地扯了下嘴角,哼笑,“怎么,不敢看?这不都是你带人造下的孽吗?就因为你一己私念,把这些无辜之人全都拖下了水,像你这样的恶魔,便是活下去了,也注定要被长生天诅咒,余生都不会再有任何安宁的时刻!” 她边说,边扣着沈盈缺的手腕,强行将她的身子扭过来,逼迫她去看那些死不瞑目的尸首,大笑着欣赏她痛苦的模样。 沈盈缺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的冲动坏了大事。 想着要尽量拖延时间,等外头的百草堂兄弟驾船过来支援,她脑筋一转,侧眸瞪向烛伊,“那你呢!你手里头又沾了多少人命?为了你那丧心病狂的五殿下,只怕早已是浑身浴血,肮脏不堪了吧!” “别拿我和你比!” 烛伊愤怒地大声吼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杀的都是汉人,与我们对立的汉人,是为了大义,长生天都知道,跟你这种滥杀无辜的杀人魔根本不是一码事!” “如何不是一码事?” 沈盈缺迎着她的目光,反唇相讥,“你说你作为羯人,杀汉人是因为大义;那我作为汉人,将这些欺负汉人的羯人走狗杀光杀尽,又何尝不是为了大义?” “洛阳、长安,乃至大江以北到雁门边关一带,本就是我们汉家的领土。你们跟强盗一样,将这里占为己有,挥霍我们的财宝,奴役我们的族人,吃的每一口肉,喝的每一口酒,用的每一匹丝帛绸缎,全都沾着我们汉人的血。这样,你还好意思对着长生天起誓,你们是无辜的吗?!” 烛伊噎了一噎,瞪着眼喝道:“当然是无辜的!”却再也没有下文,声音也比之前小了许多。 沈盈缺冷笑了一声,朝那些浮尸努努嘴,继续讥道:“还有这些人。站在你的立场,他们自然是为主子鞠躬尽瘁的忠仆,值得一个身后嘉奖。可对于我,他们却是十足的刽子手,若我不动手反击,他们定然也会为了他们心中的‘大义’,对我痛下杀手。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我为何还要为他们的死过意不去。适才我不敢看他们,也不过是觉得他们死相太过难看,看得我胃逆而已。” 眉梢一挑,她又讥讽地将嘴角扯得更高,“当然,至少比那些连尸首都捞不起来的畜生要好。” 这话指的是谁,彼此心里都清楚。 烛伊气得面颊涨红,攥着匕首就要往她的脖子上狠狠来上一刀,可这样死实在便宜了她,烛伊只能气恨地照她右侧脸颊划了一刀,仰头继续催促夷则他们做事。 滚热的鲜血顺着脸颊流淌而下,伴着针扎般的刺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很快便染红了衣襟。 沈盈缺咬着牙,努力不去在意,眼神隔空安抚了下脸色苍白的槐序,继续找烛伊说话:“还有一件事,你不愿意听,我也要说。你的主子,当真不配你们这般对他尽忠。” 烛伊的手轻轻颤了一下,贴在沈盈缺脖颈上的匕首也跟着晃了一晃。 极其细微。 但沈盈缺还是感觉出来,烛伊心里的小小摇摆,显然她也发现了拓跋夔对他们的惨无人道,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烛伊喝道,拿匕首抬起沈盈缺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任何。” 目光落在沈盈缺脸上新划出来的伤口上,她又露出几分畅快而癫狂的笑,“你就是靠着这张脸,给自己勾引了一个又一个男人的吧?现在我把它划花了,你猜你那位英明神武的姘头,还会不会要你?” “真想看看他见到你现在这副丑陋的模样,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当场扭头就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分给你?哈哈哈哈哈——” 嘶哑的奸笑声不断灌入耳膜,比六月的闷雷还要刺耳,衬得烛伊的面孔更加狰狞可怖,仿佛阿鼻炼狱深处爬出来的厉鬼。 沈盈缺皱着脸,努力忍住要转头躲开的冲动,耐着性子继续和她周旋:“我知道你找火雷是想做什么。” 烛伊扬了扬眉梢,确然被她的话吸引到,“那你倒是说说看。” 沈盈缺哼笑了一下,“很简单。火雷嘛,除了炸东西以外,也没有其他用处了。眼下这里到处都是水,你这么多同伴下去了都没有再上来,显然拓跋夔已经凶多吉少,你就算不愿承认,也不会傻到真要用着办法去救他,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她直视着烛伊的眼睛,认真道:“我,还有我手底下的这般百草堂兄弟。你想用那些火雷把我们全都炸死,去为你家殿下殉葬,是也不是?” 烛伊眼里露出欣赏的光,“啧啧”称赞道:“我虽然不喜欢你,但也必须得承认,你的确很聪明,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聪明。倘若身份清白一些,肯安安分分跟我家殿下过日子,我也不至于这般非要取你性命不可。” 沈盈缺哂笑,“那就多谢烛伊娘子夸赞了,但可惜,即便重来一遍,我也不会向你们羯人低头。” “所以我也一定会取走你的性命,不是吗?” 烛伊反唇相讥,怼得不卑不亢,边说,边朝高地另一头正为找火雷救人之事急得焦头烂额的夷则三人努嘴,“他们为了你如此拼命,也算忠仆了,在我们大夏,值得主人亲手割下小指,风干后挂在墙上,随家族一块代代延续下去,以示对他们忠诚的表彰。” 沈盈缺皱了下脸,实在不懂这算什么表彰。 烛伊已继续道:“但可惜,现在他们只能和一块埋在这里了。等他们找到火雷,我就推你过去接手,等你拿到手的一瞬,我就立马点燃它,将这里都夷为平地,为我家殿下殉葬。” 沈盈缺唇瓣翕动,正要开口,烛伊又猝然打断她,“别想着动什么歪脑筋,提醒你的手下。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说一个字,只能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事,否则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匕首又往上抬了抬,在沈盈缺脖子上刺出一颗新鲜的血珠。 沈盈缺愤怒地瞪着她,却又不得不照她所言,乖乖闭上嘴。 大约是为了确保今夜能将沈盈缺一行人都一网打尽,拓跋夔在“临芳藏池”的盆地高处埋了许多火雷,有些浸了水,不能再用,烛伊也不肯要。夷则三人翻遍整片高地,才勉强找到一颗能用的。 “怎么样,现在能把人放了吗?”夷则想上前又不敢,抱着火雷烦躁道。 烛伊哼笑,“当然,我们夏人一向说话算话。”说完,也不管沈盈缺鄙夷的眼神,继续道,“将火雷放在地上,朝我这边滚过来。” 夷则照做,力度控制得极好,正正好就停在双方中间的空地上。 烛伊笑了下,推着沈盈缺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两边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到达火雷跟前。 沈盈缺手心渗出一层冷汗,拼命挤眉弄眼,想提醒槐序赶紧离开,这是一个陷阱。烛伊却警告地将匕首往她脖子上压得更紧,还适时点住了她的哑穴,叫她发不出一丝声响。 眼看着足尖已经停在火雷面前,烛伊压着她后背tຊ,逼她弯腰去捡,藏在袖子底下的火折子也在动作间露出来,沈盈缺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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