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盈缺拳头捏得越发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烛伊已经笑得忘形,牧遮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也没有阻止。 “不愧是五殿下,折磨人的手段总是比招待人的方法多,莫不是打小就亲自经历过,所以现在用起来才会这么游刃有余?”沈盈缺冷声讥笑道。 牧遮脸色一瞬僵住。 烛伊也像被提着颈子瞬间割喉的鸡,“呃”地没了声,磨着槽牙狠狠瞪着沈盈缺,目光炽得能把面前覆着的面纱烧尽。 拓跋夔却点了下头,欣然承认:“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领头之人还就是我的三皇兄,看着我被他手底下的人扎成刺猬,他笑得比入主东宫还要高兴,看到我疼得昏死过去,还亲自拿水瓢往我身上泼冷水。数九寒冬的天气,差点没把我冻死。但万幸,还是叫我挺了过来,而他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语气怅然,边说边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红泥小炉上“滋滋”喷溅火星的膛火,将他的手映得修长如玉,衬得那枚扳指更加冷白,不是玉质,更像是骨头,且还不是动物的骨头。 沈盈缺想到了什么,骨子里深深打了个寒噤,冷静下来,才重新开口:“所以殿下今日是打算跟我来一场对弈,看看我们之间的排兵布阵,到底谁更技高一筹?” 拓跋夔挑眉,“你要想这么理解,也可以。不过也实在没什么意义,毕竟我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的。” “你很聪明,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子,甚至男子,都要聪明。但有时候这种聪明,反而会害了你。你跟萧妄在一起这么久,他难道就没有告诉过你——无论你胜过敌方多少人马,准备得又有多么充分,都不要在别人预先安置好的地方,向对方发起攻击,否则都只能成为别人的瓮中之鳖。” 一阵风过,竹轩周围的花草“簌簌”摇摆,露出道道狰狞的寒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沈盈缺眯眼瞧了一圈,才发现竹轩周围的花圃底下,藏着数不清的强/弩刀剑,虽然看不见一个操纵这些武器的人,但沈盈缺相信,凭借拓跋夔在机关暗器方面上的造诣,只要自己稍微有一点忤逆他想法的行为,这些利刃就会自动发射,眨眼的工夫就能把她捅成筛子。 沈盈缺额角淌下一滴冷汗,自我嘲解般地摇摇头,“瞧这架势,五殿下没有撒谎,是真的把我放在眼里了,也不枉我前两次那么费心巴力的折腾。” 拓跋夔含笑,“我一直都很把阿珩放在眼中的,不是吗?为了今晚能坐下来,好好跟阿珩聊一场,我可是把所有碍眼的东西全都从这座别业里头打扫干净了。当然,也包括左黎王留下来的那些宝贝。” 沈盈缺“唰”地抬起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拓跋夔耸了下肩膀,淡淡道:“没什么好奇怪的。我能大张旗鼓地把它们运进来,就能悄无声息地将它们送出去。这里到底是我的地盘,有多少机关暗道,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别说只是一堆死物,便是几个身手了得的大活人,我也照样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他们自己都无知无觉。就比如这位。” “啪啪——” 他抬手拍了两下。 竹轩外的花圃羊肠小道尽头,立时便出现两个护卫的身影,一左一右推着中间的人,大步往这边走。那人双手被绳索捆成麻花,嘴巴也被布团堵得完全张合不得,只能发出愤怒的“嗯嗯”声。 正是—— “夷则?!”沈盈缺瞪大眼睛,提裙就要朝他跑去。 却听“咻”的一声,一道寒光从眼尾余光中飞快擦过,直挺挺扎在她足尖之前的一寸地方处。力道之大,整个箭镞都扎穿了地板,箭尾“簌簌”摆动,快到晃出了残影。 “阿珩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拓跋夔惋惜地摇着脑袋,“而今我为刀俎,你做鱼肉,鱼肉怎么不能不好好听刀俎讲完话,就擅自行动呢?” 烛伊跟着叫:“老实些,乖乖听我们殿下的话,否则下一箭射穿的,就是你的脑袋!” 沈盈缺暗暗磨了磨槽牙,努力平复心绪道:“那五殿下究竟想要什么?”停顿片刻,迅速补道,“莫要再说那些不切实际的昏话,你知道的,我便是死,也不会同意跟你扯上任何关系。” 拓跋夔“扑哧”一笑,越发缓慢地摇了摇脑袋,长长叹了口气,“阿珩呀阿珩,你对我未免也太不了解。你固然很好,不能得手委实让人可惜,但要我三番五次地对一个屡屡羞辱我的女人低声下气,我还没那么下贱。” 他话虽这么说,紧咬的齿关却分明透着浓浓的不甘。 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烦躁地侧头“哼”了一声,冷下嗓音继续道:“今日找你过来,就是单纯地想知道,萧妄到底想从宝库里面找到什么?别再说什么连城璧,我可不是傻子,没那么好糊弄。” 沈盈缺盯着他,一言不发。 拓跋夔笑了笑,“我知道阿珩天不怕地不怕,便是我当着你的面,把你手底下的人统统杀个干净,你也绝对不会出卖萧妄半分。可若是我用整个洛阳城的百姓做赌注呢?” 沈盈缺眼皮一跳,“你什么意思?” 拓跋夔莞尔一笑,朝城南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知道你们已经看破我水淹洛阳的计划了,也猜到以你们那颗毫无意义的怜悯之心,一定不会丢下满城百姓,自己从洛阳城撤离的,不是吗?若我没有猜错,眼下萧妄已经到达水库,正准备和我留在那里的人手较劲,看谁能赢得水闸的最后节制权。若是从前,他或许很有机会,可惜,你们这唯一的一条路,已经被我给堵死了。” 沈盈缺似想到什么,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你在水库边绑了火雷,是不是?” 拓跋夔欣赏地点头,“不光是火雷,还在外头设了防水的机关,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专人把守,只要听见任何风吹草动,不计是什么,就立马点燃引线,送洛阳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暴雨。” …… 洛水和伊水交汇处的蓄水库。 水汽弥漫,云遮雾绕。城里接连数日的大雨好不容易迎来片刻停歇,这里却依然落着牛毛般的细雨,将地面冲刷得鲜红如打翻的胭脂盒。 厮杀已然进入最后的焦灼时刻,无论是萧妄带领的黑甲卫,还是拓跋夔留守在这里的驻军,都已露出明显的疲惫之态,可山脚下仍旧未曾传来村民们全部搬离危险之处的信号。 萧妄浑身浴血,面目狰狞,咬着牙挥动长槊,将劈刀向自己的羯兵挑翻在地,回头冲一众黑甲卫喊:“再坚持一炷香!” 可话音还未落地,就听“轰”的一声巨响。 远处亮起一道刺眼的强光,地动山摇,整个水库宛如一个匍匐在地的囚徒,正俯首挨受着天威的刑罚,脚下的石子都跟着互相碰撞,摩擦,发出细碎的悲鸣声。 …… “你真是丧心病狂!” 别业竹轩内,沈盈缺厉声大喝,纤细的身子克制不住颤抖,像水库边瑟瑟不已的灌木,眼尾在夜色映照下烁起莹莹水光。 拓跋夔头一回见她露出这副模样,惊讶地扬了下眉梢,托着腮,饶有兴趣地欣赏起来,“你不是一直都这般说我的吗?既如此,我又何必再装什么好人,一坏到底,才不枉你对我的殷殷期盼,不是吗?” 沈盈缺不想再跟这疯子掰扯下去tຊ,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今日就不该跑这一趟。” 拓跋夔挑眉,“阿珩现在才觉察,不觉得太晚了吗。” 沈盈缺冷声一哼,抬眸睨他,“那是你觉得晚,我可从来没有说过。” 拓跋夔心尖蹦了蹦,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侧头看向羊肠小道上正押着夷则往这边过来的两个护卫,越看越不对劲。等人迈上台阶、亮出袖子底下连着铁链的利刃之时,他才猛地醒悟过来,单手压在茶案上,自案上翻了个跟头,躲了过去。 夷则立马挣开手上的假绳结,和另外一个“护卫”一块飞身而上,跟拓跋夔缠斗。 那位使用飞刃的“护卫”也没闲着,拨动手腕上的铁链,调转利刃方向,瞄向后方的牧遮和烛伊。牧遮反应迅疾,很容易便躲了过去。可烛伊的注意力一直在沈盈缺身上,并未留意到这边急转直下的情势变化,很快就被飞至眼前的利刃锁住动作,动弹不得。 “担心!” 牧遮挺身冲上去救人,推开烛伊的档口,自己右手手腕被利刃刺中,伴随一阵刺耳的“滋啦”声,和飞溅的鲜红血肉,他整条小臂仿佛被柴刀劈开的木头一般,顺着飞刃破开的伤口裂开,无须太过睁开眼睛,就能清楚地看见皮肉下面的森森白骨。 “大哥!” 烛伊尖声尖叫,脸上血色尽褪,一面抱住牧遮往旁边躲,一面抽出腰间的软鞭,朝那把控铁链飞刃的人挥去。 那人及时收刃躲开,但牧遮的右手小臂已完全一分为二,便是华佗再世,也没办法重新接上,一身武艺就这样断送。 牧遮不甘地咬紧牙关,索性抽出腰刀,自断伤腕,免叫它成为累赘。 烛伊也泪流满面,懊悔不已,越发疯狂地挥动手里的长鞭,要将那人碎尸万段,为牧遮复仇。 可原本布置在花圃底下的强/弩刀剑,不知中了什么邪,要么干脆怎么按动机关,都没有反应,要么就不往沈盈缺身上射,一个劲地要把拓跋夔三人扎成刺猬。 “五殿下这些东西可真够厉害,连在下都要耗上一炷香才能勉强调整完一半,另一半只能毁掉,若是时间再充裕一些,你们就当真要自食恶果了。” 花圃中,槐序挥剑劈掉最后一架强/弩,咧嘴冲拓跋夔微笑,傩神面具边缘的几个银环随风灯散出的幽光“丁零”闪烁,衬得他的声线也格外清冽悦耳。 “上回在信安郡,在下一时疏忽轻敌,让五殿下钻了空子,叫我如鲠在喉这么久,若是不报此仇,在下以后在江湖上也当真没办法混了。” 拓跋夔恨恨咬紧牙关,很想一拳砸过去,将这份羞辱当场还回去,奈何夷则身手极是轻灵,周围又时不时还会有飞箭袭来,他根本抽不开身,也实在弄不懂,这帮人是如何从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脱,反过来对付自己的,唯恐他们还有后手,他只能暂且把这份恨意咽下,待收拾完他们,再去思考这些。 一个精妙的挑剑回旋,他身姿轻盈得宛如平沙落雁,剑锋直逼夷则眼前。 夷则仰身闪避,再次挺剑要上。 拓跋夔猛地向后面的胡椅上仰去,连人带椅一块翻倒在地,随即就听一声“嘎啦”,木质地板上突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方洞。夷则发觉不对,急忙向前抢去,可惜终究慢了一步。拓跋夔已径直翻入洞中,随后一扇铁栅门弹转而起,牢牢盖住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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