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躁动的心绪被略略抚平,他抬手虚扶,“江洄呢?” “回禀圣上,外子病重,医者说会传染,不便迎驾,还请圣上恕罪。”凌之妍道。 生病? 凌之妍脸上脂粉未施,低垂的羽睫在眼睑落下浓重的暗影。 比起前几日在宫中时,明显憔悴了几分。 江决不自觉蹙了眉,收回视线。江洄生病,凌之妍也跟着憔悴了,这还能是为何? 他心中冷哼。 谢徎的信上对那道圣旨的存在言之凿凿,若谢徎能知道,江洄就不能吗? 不论如何,他至少要见一见江洄。 “既是病了,那朕便去瞧瞧他。”江决举步绕开凌之妍,继续往里走去。 “圣上。” 不想凌之妍快步追上,重新挡在了他面前。 “圣上有所不知,外子的病不能见光见风,否则便会加重。且医者说了,这疫病会传染,圣上万金之躯,怎可涉险?臣妇不敢不拦。” “让开。”江决道,“朕生病与否,与你何干?” 凌之妍没有动,江决往前半步,他身后的青龙卫也一同压了上来,噌得几声,已经有人寒光出鞘,紧紧盯住了凌之妍。 “凌之妍,朕不想伤你,你自己让开。”江决道,“朕来探望江洄是他的福气,尔等安有拦截之理?” “圣上明鉴,臣妇拦着圣上,是为忠心。”凌之妍抬眸,睫毛的阴影散去,眼下的暗色却没有消散,“外子得的是从域外而来的疫病,传染性极强,我府上已经有几名小厮染上了,如今外子被隔离在厢房中,不可见光、不可吹风,全身发痒难耐,高烧不退,若抗不过去可能就……” 凌之妍适时停顿,复又垂眸,屈膝施礼道: “圣上万金之躯,若也染上这毛病该怎么好?臣妇请圣上爱惜龙体,莫要为了外子涉险,否则我三皇子府恐怕就要成为大烨的罪人了。” 雨点密密地落下,密集得打在伞面上。 砰砰砰砰。 像弹在他心上那般。 “果真这样严重?”江决虚眯了眼,将信将疑地道。 “臣妇不敢欺瞒圣上,”凌之妍道,一贯轻灵娇俏的声音有些沉重,“若非如此,臣妇决不敢抗旨不遵。” 凌之妍眼下的疲惫浓重,话语中的沉重也不似作伪,江决望了眼目及转角之处,皇子府的格局都差不多,只要转过那条穿廊,便可直入内院。但如果江洄的病会传染,他何必以身涉险? “大夫可说了他多久能好?”江决又道。 凌之妍缓缓摇头:“大夫说,得看能不能撑过这几日。” 凌之妍言下之意,是江洄病入膏肓了? 江决暗暗心惊,这疫病可真厉害。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若真如此,他不如以逸待劳,回宫里等着江洄的死讯岂不更好? “既然如此,那朕改日再来。” 他深深看了眼凌之妍,这疫病如此危险,凌之妍身在府中万一被传染怎么办?但如果他现在贸然出手把凌之妍弄走,且不说她愿不愿意,朝臣们的嘴就是个大麻烦,不如再等等,等江洄死了一切就好办了。 江决想定,又看了眼凌之妍,在众人的恭送声中,快步踏出了皇子府。 …… 药田包围中的古朴院落中。 赵宾等人被礼貌地拦在了柴门外,小童欠身,邀请江洄道:“三殿下,公公已久候多时,请您跟我来吧。” 内室幽静,药香浮动,炭火噼噼啪啪烧得极热。 直到进入房屋的最深处,江洄才终于看清坐在轮椅上的老者。 他脚步停顿,略有失神。 老者的面容和身形他都非常熟悉,正是先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王承。可他最后一次见王承时,他的头发只是略有斑白,身子健硕、嗓音洪亮,而眼前的老者佝偻在轮椅上,头发已经全白干枯,眼上蒙着布,手颤巍巍地伸向他的方向。 “三殿下?”老者略带犹疑地试探道。 江洄又走近两步,清晰地应道:“是我,王公公。” “三殿下。”蒙在老者眼前的布洇上了一层湿意,他嗓音嘶哑,挣扎着站起身来,“殿下……老奴奉圣上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 …… “娘子,圣上已经回宫了。”皇子府中,忍冬走进外书房,拱手禀报道。 凌之妍颔首。 忍冬退出去后,房内重新恢复静默。 袁楠和傅锦成已经把紫宸殿里的事情都详细说给了她听,桌上摊着袁楠默写的谢徎的书信,凌之妍读了好几遍,谢徎对西北那道圣旨的了解,竟然一点也不比他们的少。 “夫人,谢徎知道先帝圣旨的事情并不出所料,但他在这个节点提出来,除了转移注意力,恐怕也有所察觉咱们的动向。”袁楠一身街上小贩的伪装,沉声道,“圣上今日问了那些话,又忽然驾临皇子府,恐怕也是有所怀疑。” 凌之妍不置可否。 江决肯定有疑心,但是直接亲临皇子府?这未免太激进了,他被谢徎骗了那么多次,总不能还不吃教训吧? “假设先帝的圣旨真的如我们所推测那般,那必然是针对江决。”凌之妍道,“当日南门史为了增强自己的权势,联合史太后助江决夺嫡,更为此暗害了先太子。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先帝的死也是他们一手造成的,而江决知道内情,甚至亲自参与?” “不无可能。”傅锦成道,“先帝的身体不错,忽然病危,确实蹊跷。” “如果是这样,圣上此举就能解释了。”袁楠也赞成道。 “是啊。”凌之妍道。 只有这样,江决才会无比确信,先帝有充分的理由留有后手,更无比确定,先帝若留有后手,定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但若是这样,圣上肯定还会进一步调查兄长。”傅锦成道,“嫂嫂,我们该怎么做?” 傅锦成仍是少年身形,比凌之妍略矮,仰头道。 袁楠和一直没说话的云央也默默点头,郑重地看向凌之妍,等待她的抉择。 江洄不在,烨都若有危机,则全在凌之妍的肩上。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坐到了江洄常坐的扶手椅上,闭眼安静了片刻。她不住拨弄着木质的光滑扶手,其实应对的主意早就已经在她心中酝酿成型,只是她头一回做如此重大的决定…… “袁先生,你能保证你默写的内容和原文一模一样吗?”沉默许久,凌之妍道。 “属下保证,绝无半字之差。”袁楠道。 “很好,”她又看向云央,“云氏的生意遍布南北,云先生也见多识广,可能知道这竹筒的出处?抑或,可以复制么?” 云央拿起竹筒,端详一二,拱手道:“回禀主母,出处恐要追查,但复制不在话下。” “好。”凌之妍莞尔,“谢家被抄的时候应该也找到了不少谢徎的墨宝?就拜托二位,按照在紫宸殿里见到的模样,一丝不差地复制一些,然后散出去。” “夫人的意思是,将这个消息直接捅破?”袁楠道。 凌之妍点头,勾唇浅笑:“江决已然继位,却又有先帝的传位诏书流落在外,朝中众臣若知道,会作何想?江决若知消息流出,心虚慌乱之下,又会如何?殿下回来前,咱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凌之妍说完,又交代了一些细节,云央和袁楠二人便离开了皇子府。 傅锦成让凌之妍给他准备了个房间,从这天起住在了皇子府中,亲自督促守卫事宜。 云央的动作很快,竹筒和信很快就复制好了,经袁楠确认无误后,按照凌之妍的设想,悄然传播了出去。 …… 几日后,苏宅。 腊月悄然,庭院中的擎天巨树几乎落秃了,蔓生的枝桠刺破暖阳,在房顶屋檐划下一道道凌乱的黑影。翊卫将军绕过巨树,他等不及管家引路,快步跨进苏旭章的书斋中。 他抹了把脸正要开口,却瞥见苏琅浅笑着同他挥挥手,连忙闭上了嘴。 “苏兄也在呐?”翊卫将军尴尬地拱了拱手道。 他娶了苏家旁支的女子为妻,借此常到苏家大宅走动,跟苏旭章颇有交情。见到他进来,正襟危坐的苏旭章指了苏琅身边的空位道:“坐吧。” “许久不见你来了,可是家中有什么事?”苏旭章亲自给翊卫将军也添了茶,和蔼问道。 翊卫将军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眉头紧蹙地瞥了眼苏琅:“是有一些事。” 书房中的日光也被那巨树遮挡了大半,又因天冷,令人感觉更阴暗了几分。他的这桩事情可不简单,苏家这对父子似乎很有分歧吧?真的能让苏琅也听了去吗? “看来将军是不想让苏某听了?” 苏琅笑,他原本盘坐在席居上,此时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既如此,父亲,儿子先告退了。翊卫将军慢聊。” 言罢,苏琅一拱手,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关门离开。 翊卫将军暗骂自己嘴笨,竟平白无故的得罪苏琅,他现在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 “犬子不会在意这些的,也请翊卫将军莫要责怪他无礼。”苏旭章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翊卫将军的神思。 他连忙恭谨谦让了一番,又夸赞苏琅得圣上重用,而后问候了苏公的身体,最后才挠挠头,犹豫着试探道:“不知苏公近日,可关注过宫里的动向?” “你指什么?”苏旭章和蔼问道。 “是这样,就是几日前,圣上忽然微服出宫一事。”翊卫将军道,压低了嗓门,“苏公可知,圣上去了哪儿?” “哦?圣上出宫了?” 苏旭章抬眉,老持沉重的脸上看不出是惊讶还是早有所料。 “那日,末将从一名谢家的马夫身上搜到了一个竹筒,当即便呈给了圣上,原以为能得几句夸奖,谁知圣上见了那竹筒里的信脸色就不大对,问了骠骑将军几个奇怪的问题后把咱们几个武将都打发走了,只留下大理寺卿。” 翊卫将军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急急灌下一杯茶,才继续道:“紧接着,圣上就出宫去了三皇子府。原想着事情也就过去了,但末将昨夜又截获了一根一模一样的竹筒,当时喝了点小酒,就趁着酒劲打开了,谁知……” 翊卫将军摸了把额头,端起重新倒满的茶杯,又仰头喝空。 他将杯子重重放回几案,满脸悔意地皱着眉头道: “都是我,喝酒误事!谁知那竹筒里写的竟然是先帝驾崩时的秘闻,我这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只好来求助苏公。” “什么样的秘闻?”苏旭章问。 翊卫将军摸了把脸,将嗓音压得更低,倾身道:“是关于,先帝的传位诏书。” 他昨晚一夜没睡。 幸好截获竹筒的是他的心腹,此事暂时不会传出去,但这消息太要命了,如果被圣上知道,会不会杀他灭口?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4 首页 上一页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