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谭琨领头,他们史家的人再次对赵家猛攻,有陛下支持,他们自然节节胜利,只可惜赵宾这个活靶子告假,好戏少了大半。 大半年前他丢掉了官职,而赵宾正是罪魁祸首,如今他落魄,他自是打心底里高兴。 “哎,只可惜我尚未官复原职,否则也定要到正宣殿上参他一本。”史六郎道。 陪在一旁的友人赔笑:“那三殿下都被圈禁了,赵家大势已去,您的亲姐姐是皇后,您的父亲是当朝太傅,官复原职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您就放宽了心,不如趁着复职前好生松快松快。” “说的是,”史六郎得意道,“姓谭的不是收买了一批农户么?那些男人忙着闹事,定剩下不少寂寞小娘,反正账都算在赵宾头上,咱们不用白不用。” 两人**起来,催促马车往城外去。 车还没行两步,忽然一声马啸,整个车厢颠了起来,史六郎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蠢奴才!车都不会赶了吗?!”史六郎扶着头冠坐起身,破口大骂。 他撩起车帘,车夫已经不知道躲哪儿去了,马儿的绳缰被砍断,利剑寒光,直指他命门。 “赵……赵宾?” 史六郎惊恐后退,大叫道:“你想干嘛?我可是堂堂国舅,你怎么能用利剑指着我,还有没有王法啦!” 赵宾劲装玉冠,莞尔一笑。 “您瞧我,光顾着跟马儿生气,竟冲撞了国舅阁下,真是罪过。要不要在下给您找个大夫来,仔细一把老骨头给颠散咯。” 史六郎年方弱冠,跟老骨头真是搭不上边。 他扶着腰强行走下车,绕过赵宾的剑尖,悄悄招手,让自家的部曲们都聚到身边来。 身遭有了人,史六郎打颤的双腿终于捋直,大声道:“赵宾,你给我把剑放下!” 赵宾挽了个剑花,利剑入鞘,但他没有收起,而是将剑横举,扬首挑衅: “史六郎,去年我因佛塔一事弹劾于你,你若不服,也该堂堂正正与我较量,如今求告女眷、依仗表亲,算什么好汉? “你今日敢不敢与我比试一番,若你赢了,我赵宾即刻辞官,再赔你万两黄金!” 大烨的尚武之风虽日渐凋零,但到底留有一些习惯,士族大家也将比武输赢视作某种荣耀。 赵宾当众邀战,很快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那是近日被弹劾的赵尚书郎吧?竟然当众邀战史家的六郎君,看来传闻不假啊!” “什么传闻?” “你没听到尚书郎方才所言吗?求告女眷,这女眷还能指谁?” “啧啧啧,堂堂男儿,还没个弱女子管用。” 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很快传到了史六郎的耳朵里,他涨红了脸大骂:“都给老子闭嘴!” 路人的声音低了一些,但并没有闭嘴。 四面八方的眼神射过来,这些人若有似无地打量着他,仿佛在评判他与赵宾究竟谁高谁下。 史六郎握紧拳头,这该死的赵宾,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信这人真能当街发狂,但现在这情形容不得他拒绝了。 既然如此,也别怪他不留情面。
第15章 015长歌一名身着虎皮坎肩的劲装…… 天街最是热闹,赵宾当众邀战的事情很快传进宫里。 紫宸殿中,江决听完心腹内侍的禀报,漫不经心落下一子:“哼,天街闹事,赵家人当朕是摆设不成?” 谢徎捻着黑子,一身官袍,轻笑道:“史国舅只是文弱书生,恐怕要吃亏了。” “你竟替他说话?”棋盘上形势微妙,江决却轻松地笑了起来,“朕这妻弟是个不堪管教的,你一贯与他不睦,今日倒关心起来了?” 江决貌似轻松,但知他如谢徎,早已听出了话中的酸味。 江决最忌讳有别的男人关心史语蓝,如今竟连关心妻弟的都防。 “圣上说笑了。”谢徎眉眼下垂,落在棋盘上,“臣只是在想,这赵宾怎么忽然间那么嚣张,还言称史家六郎求告女眷、依仗表亲,话里话外直指中宫,实在不敬。” 最后几字,谢徎说得尤为扎实,江决眸光微闪,但他很快又重视起了谢徎引用的另外八个字来——求告女眷、依仗表亲? 他起初还没在意,现在一琢磨,女眷指的自然就是史语蓝,那么表亲呢? 所谓求告,又是求得什么? 联想到近日朝堂上弹劾赵宾一事,江决脸色沉了下来。 谢徎在棋盘下的另一只手,缓缓盘动着佛珠,今日的江决有些奇怪,往日遇上这样的事,现在肯定已经动怒发落赵宾了,今日是怎么回事? 江决沉着脸,随手拿起一旁供奉的乳饼。 咔嚓。 乳饼被咬碎,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口腔中,在这安静的殿内,格外突兀。 他进食的动作顿了顿,才醒悟过来自己在吃什么。这乳饼原是史语蓝最喜食之物,他心系爱妻,便命人也在紫宸殿的各处备着,以便伊人来他这里的时候,跟在自己的椒房殿里一样。 往日里吃到此物,心里总生出些对妻子的眷恋来,可今日…… 时光闪回。 那年春日桃宴,他还只是寄养在赵贵妃名下不起眼的二皇子。 为讨心上人欢喜,他亲手制了一盒子乳饼,不想谭琨也做了同样的事,两人都是火气旺盛的少年郎,三言两语就打了起来,闹得非常难看。 谭琨是史家远亲,跟史语蓝算表兄弟,他近水楼台,没少在史语蓝跟前晃悠。 史六郎被夺官,求到史语蓝跟前也就罢了,若要报复赵宾,史语蓝合该先来同他说,怎得要叫谭琨出头? 这谭琨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 江决没心思再下棋,他挥退谢徎,匆匆闯进了椒房殿里。 椒房殿内,史家夫人和谭家的娘子正与史语蓝说话,江决忽然闯入,把女眷们吓了一跳。 他一贯优待史家诸人,下意识要向岳母赔罪,抬眼却瞧见了谭家的娘子,冷哼道:“朕有话同皇后讲,岳母还是带着亲戚们先回避吧。” …… 有了谢蕴带来的药,江洄的内伤明显好转,渐渐能吃一些东西了。 只可惜废院里饮食单调、不见荤腥,凌之妍有心给江洄补一补,也不过是在寒碜的餐单中,挑些好的、软的、更适宜入口的东西给他。 “你自己吃了吗?”江洄咽下一口粟米粥,淡淡的焦苦自舌尖扩散。 “一会儿再吃。”凌之妍不自然道,又舀起一口,喂到江洄嘴边,“你先吃,吃完了还要吃药。” 她独自生火热饭已经有几日了,倒是不会再失手把灶火弄灭,但时不时会出些其他的小意外,比如她今天加热冻成冰棍的粟米粥的时候,没有控制好火候,锅底糊了一大片。 她仔细挑了没有糊的部分端给江洄,但毕竟是同一个锅里的,免不了沾染上焦苦之味。 “我身子不适,吃不了这么多。”江洄道,“你也吃点。” “厨房里还有很多,我吃了你的,就吃不完自己那份了,浪费。”凌之妍却低低道,再次舀了勺粥,吹凉了送到江洄嘴边,“味道是不太好,你将就些,要求别那么高。” “不是嫌弃味道。”江洄缓声道,“烧焦的食物吃多了,对身子不好。” 凌之妍喂粥的手顿了顿,圆钝的杏眸中泪光涌现,她眼睑微垂,像是快要哭了,可喂粥的手仍然坚定地停在江洄嘴边:“我爷爷一直说,关心别人最好的方式,是先把自己照顾好,等你身子好了,我自然不跟你客气,但现在你得听我的。” 语罢,凌之妍沉默地等着江洄张嘴。 江洄没再争辩,顺从地吃下了凌之妍喂来的黄澄澄的粥,焦苦之味自舌尖侵入,直至心底。 他沉默着,也暂时按下了心中的疑惑。 凌氏老家主不到四十便过世了,是寡居的夫人一手将孩子带大,聘妻生子,作为孙辈的凌之妍理应从未见过他。 一些地方仍管父亲作耶耶,难道是他理解错了? 吃过饭后,凌之妍又给江洄吃药、上药,既然江洄发现她把粥烧糊了,她也不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端了重新加水又煮过的焦糊糊,到较为温暖的正殿来吃。 刚吃完,殿宇西侧的窗户忽然弹开,北风呼呼往里灌。 “窗户怎么开了?”凌之妍起身就要去关。 江洄叫住了她,对着窗户的方向吩咐道:“把窗关上。” 他话音刚落,一名身着虎皮坎肩的劲装少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利落地关上窗,而后闪到了他俩跟前,面对床上的江洄,单膝跪下。 “主上。” 少年颤抖着吐出这两个字,眼睫上似有晶莹点点。 “起来吧。”江洄有气无力,尾音虚浮,“看来你在傅家军学到了不少东西,身手也见长了,若是以前,你绝无可能不惊动骁卫郎而潜入这里。” 他缓了两口气,等长歌起身,又指凌之妍道:“这位是夫人。” “主母。”长歌已经听谢蕴提过凌之妍,立刻又单膝跪地,恭敬道。 主…… 凌之妍脸色一僵。 主母? 她求助地看向江洄,能不能换一个? “长歌他,是我心腹,”江洄试探着,视线缓缓滑过凌之妍的每一寸表情,“他认我为主,合该管你作主母,若不这么称呼,只怕底下其他的人不认你,多有不便。” 他与凌之妍对视,面不红心不跳,更因带伤的缘故,苍白憔悴,看着有些可怜。 凌之妍嘴角抽搐。 主母这个称呼,听起来好老。 但是江洄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她不接受,仿佛是在给他们的合作增加障碍。凌之妍说服了自己半天,终于勉强道:“人前就用此称呼,人后还是称娘子吧。” “那便如此。”江洄道。 长歌偷瞧了眼江洄,自家主上的态度似乎有些古怪,但他习惯了听从,便也没再多想。 江洄又问起都中之事,长歌神色凝重了几分,流利地汇报,很快将这个关于称呼的小小插曲忘记了,更没有察觉自家主上在听汇报的时候,时不时瞟向立在一旁的主母,若有所思。 “谭琨被罢官了?效果这么好?”凌之妍听完长歌的汇报,兴奋地对江洄道,“我还以为得再多添几把火才行呢!” 凌之妍没有涉及过复杂的宫廷斗争,所以这回虽是她的主意,但真正谋划的人是江洄,她此前并不清楚全局。 “雕虫小技罢了。”江洄淡淡道。 “臭美。”凌之妍嗔道,“你明明很得意。” “彼此彼此。”江洄望向凌之妍,眉目温和,“若论手段刁钻,还是你更胜一筹,毕竟我可不懂如何利用恋爱脑来离间人心。” 恋爱脑三个字是江洄从凌之妍口中学来的,她用这三个字形容江决,江洄听她解释一番后,顿觉颇为贴切,便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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