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从窗棂的缝隙透进一丝。 谢臣安停下焦灼的步伐,在炉火边烘烤着冰冷的手。 他虽依旨留下了伤药,却也撤出了废院值守之人,并命令严加看守,不许出入,更不许与院中人说话。 脊杖乃重刑。 寻常人受二十杖便是重伤,五十杖致残,八十杖丧命。 江洄受了五十杖,就算他是铁打的,在这样缺医少药的废院里熬着,恐怕也凶多吉少。 若他果真丧命,那件事还要查吗? 谢臣安有些犹豫。 今次又入废院,他终于想起了凌氏身上的那件灰鼠毛领衣衫为何古怪,那曾是宗正寺那位失踪嬷嬷身上的衣物! 她的衣物出现在废院,人却消失无踪。 周构被押走后,谢臣安试图追查过宗正寺那几人的下落,却杳无音信,如果凌氏身上那件真的是宗正寺嬷嬷的衣物,难道那几人还身在废院之中? 谢臣安越想越心惊,又焦躁不安地踱起步来。 …… “咳……咳……” 喉间堵塞之物终于松动。 一丝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你先别动。”熟悉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他的掌间一空,隔了一会儿,不知是什么人引导着他,轻柔道,“往这里吐。” 凌之妍一听到咳嗽声,便猛得惊醒。 她甚至来不及查看江洄的情况,连忙从床底下抽出那个缺了口的痰盂,扶着江洄半抬起的头,看他吐出一口混着血块的痰。 实在是昨天用冷水洗地的记忆太深刻,凌之妍放好痰盂后,心脏还砰砰跳个不停。 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 昨夜,江洄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害她用极其别扭的姿势在床头坐了一宿,幸亏足够累,倒也睡着了。 只是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宿,凌之妍浑身发凉,两腿都是麻木的。 她蹦哒了几下,跳转到面对床榻的方向时,却意外对上了一双仍泛着微红的眼。 凌之妍愣住,忽然鼻尖一酸,她矮身蹲到床前。 “你终于醒啦。” 凌之妍想故作轻松,可是浓重的鼻音根本盖不住,她伸手,想摸一摸江洄的脸,可此时他们目光交叠,她又尴尬地收了回去。 “手怎么了?”江洄抢先一步,握住了她。 凌之妍白嫩的手上忽然多了很多伤口,手指上有几道还渗着血丝的割伤,手心红了一大片,明显是被烫的,还有几处又红又紫的冻疮。 “没什么,不小心弄的。”凌之妍不自然地错开与他交叠的眼神,“你还在发烧,再睡一会儿吧。” 她尝试把手抽出来,江洄却不肯放。 昨天他虽痛昏过去,却不是什么都感知不到,他不时能听见有人在跟他说话,那声音时而轻巧灵动,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带着浓重的哭腔,究竟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真切,只记得它始终萦绕在沉黑冰冷的梦境之中,规劝着他,远离深渊。 “昨夜……”江洄摩挲着她手腕的边沿,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声音低得几乎融进了空气里,“……辛苦你了。” “不辛苦,也就是跑了二十多次厨房,烧了十几回水吧。”凌之妍稍一用力,终于抽回了手,她从床头站起,转身走出几步,“你能醒过来就好,我也算没有白忙。” “呵……咳……咳” 笑声中混着难耐的咳嗽,从身后传来。 沙哑低沉的男声轻轻刮弄着她的耳蜗,江洄笑完,顺了口气道:“灶台里的火不是被你灭了,怎么升起来的?” “自然是用你的匕首。”凌之妍转身,瞪了眼嘴角仍残留笑意的江洄,“现在匕首在我这,你的小命也在我的手上,不许笑,不然不给你饭吃。” 两人能和平共处后,凌之妍也没少跟江洄斗嘴,但对方心理素质过硬、战斗力超群,凌之妍输多胜少。 此时江洄终于醒过来,凌之妍心情放松,又忍不住怼他。 不想江洄这一次却没有回嘴,他虚弱地咳了两声,苍白干裂的嘴唇又勾起微弱的弧度,轻轻道:“好,不笑。” 凌之妍一愣,江洄受个伤,怎么那么好说话了? 她狐疑道:“你真是江洄?” “不然?”江洄挑眉,又摊开手掌,“手给我看看。” 见他的神情终于恢复正常,凌之妍松了口气,她还是比较习惯这个冷冷淡淡的江洄。 在江洄的坚持下,凌之妍弄了点所剩不多的药膏,擦在手指的割伤上。 谢臣安留下的药药性非常烈,昨天给江洄用的时候,他就反应很大,此时凌之妍把它涂在自己的伤口上,立刻倒抽一口冷气,钻心刺痛感直插她的皮肉,仿佛要灼烧起来。 “这玩意儿真的是药?”凌之妍快疼哭了。 “烈性伤药,效果还行,但是极疼。”江洄道,他动不了,只能招招手,等凌之妍自己过去。 “干嘛?”凌之妍磨磨蹭蹭地靠近,她怀疑江洄让她涂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阴谋。 “吹吹就不疼了,”江洄却道,紧接着,果真轻柔地吹向她的伤口,“今日能不落水就别落水,若实在要落,用完水记得再擦一些。” 话音未落,另一只冰冷的手忽然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怎么?”江洄疑惑。 手贴了一会儿,又往他脸颊和脖子贴去。 江洄往后让了让,与之拉开寸许的距离,不自在道:“摸什么?” “摸你是不是烧得更厉害了。”凌之妍道,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两相比较,“好像比昨天晚上好些,但你是不是有点晕?或者脑子糊糊的?” 人有时候很奇怪,高烧的时候特别清醒,烧退下来一点后,反倒迷糊了。 比如现在的江洄。 “没有。”江洄拨开凌之妍又要继续探温度的手,平淡道,“这点伤还不至于让我神智不清。” “喝醉的人都爱说自己没有醉。”凌之妍嘟囔道,她叉腰,想教育一下江洄,隐瞒病情是不可取的,但外头大门忽然有了动静。 凌之妍双眼一亮,开饭了! “你躺着别动。”她不放心地叮嘱道,一溜烟地跑出房间。 江洄趴在原位,目送着凌之妍的裙角擦过木框,消失在了门后。 他眼神暗了暗,手指不自觉朝门的方向抽动了一下,某些从未有过的情绪自他眼中一闪而逝。
第13章 013探望你别看他现在半死不活,…… 昭阳郡城外的官道上,一支风尘仆仆的商队在路边停下。 商队大约有十几人,他们披着动物皮毛缝制的衣服,脚踩皮靴,与过往着麻布的行人很是不同,颇有西北边地特色。 为首的少年一身深色窄袖的短打,外罩斜肩虎毛皮坎肩,坎肩仿佛是自制的,缝得歪歪扭扭。 “长歌,咱们是进城不进?” 留了一把大胡子的中年男人将手搭在少年肩上,一边打量城门的方向,一边低声问。 少年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香囊。 “哟,这是哪家姑娘送你的?做得真精致。”男人吹了声口哨,调笑道。 “主上给的。”少年嫌弃地把男人的手挪开,淡淡道。 “主……”男人仿佛被噎住,脸色扭曲了一阵,才继续问,“郎君他怎么给你这个?” 少年又没回答,飞快扫了眼周遭,当着男人的面,打开香囊,从香料中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 “唔……冲鼻!”男人捂着鼻子凑上前,“上面写了什么?” 少年将纸片取出,又检查了一下是否遗漏,最后才将香囊上的绸带重新系紧,放回了怀中: “自己看。” …… “郎将,方才凌氏来取吃食时,竟还哼着小调,属下听得真切,绝不会有错。”值房内,谢臣安的心腹压低声音禀报道。 “这么说,江洄没事?”谢臣安难以置信道,烦躁地在房内转了一圈。 “郎将,搜院的事还要布置下去吗?” 谢臣安沉吟片刻,若江洄真的没事,他贸然搜院……周构的处决已经发下来了,即刻处斩,若说那桩案子与江洄无关,谢臣安绝对不信。 不行,他绝不能贸然行动。 “暂且先别动,静观其变。”谢臣安道。 他话音刚落,外头又有人来通禀,昭阳王妃莅临。谢臣安眼皮一跳,蓦地,又笑出声来。 他快步迎出,王府的小轿正落在废院门前,侍女掀起轿帘,一道高挑端丽的身影钻出轿辇。 “侄儿臣安,拜见姑母。”谢臣安爽朗一笑,拱手道。 谢蕴愣了一下,随即微微颔首:“往日只在家宴上远远见过,今日戎装加身,倒是更为硬朗了,不愧是我谢家的男儿。” “姑母谬赞,小侄愧不敢当。”谢臣安恭敬道,“不知今日姑母驾临,可是为了江庶人而来?” 谢臣安问得直接,谢蕴也懒得周旋,说道:“是啊,宗正寺寺卿与少卿职上皆是空缺,实在无人能行此监管职责,圣上便传旨到了王府,命郡王暂理。郡王事忙,着我先来瞧瞧,也见见新的弟妹。” 谢蕴一番话,早在谢臣安的意料之中。 方才通传谢蕴到来时,他就想到了这一层,昭阳郡王妻管严的名声天下皆知,这位王妃说话一向很有分量,又是他谢家的尊长,若他能请动此人与他一道搜院,将来江洄要算账,也得掂量掂量再说。 毕竟,谢王妃不仅是谢家的女儿、皇家的媳妇,更是那位名震天下的隐世高人的弟子,其背后的能量不可小觑。 思及此,谢臣安对谢蕴的态度更是殷情周到。 一路陪着谢蕴来到正殿,两名骁卫郎在前开道,粗鲁地推开正殿漏风的大门:“江庶人,凌氏,还不来拜见王妃?” 江洄伤了脾胃,吞咽困难,凌之妍正一点点喂他吃东西,门忽然被推开,两人皆是一惊。 江洄紧紧蹙起了眉头,中交处好似有一团气不停往上顶,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更是加深了身体的不适,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抬眼往门口看去。 谢蕴神色淡然,平静地扫过房中两人,对谢臣安道:“你们到外头去吧,我与此二人说几句话。” 谢臣安略微有点拿不准,与心腹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道:“此地腌臢,若有任何不妥,姑母派人叫侄儿便可,侄儿在大门处恭候。” “嗯,你去吧。”谢蕴道,颇为嫌弃地用手帕捂住口鼻,留了两名侍女在外留守。 确认谢臣安走远,谢蕴大袖一甩,关门的动作与江洄如出一辙。她快步走向床榻,江洄也不忍了,大方地拉了拉凌之妍的衣摆,哇得一声,将刚吃进去的食物和血一起,都吐在了痰盂中。 “你怎么伤得这么重?”谢蕴快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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