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朝别人吩咐道:“去把阮子稷和孟悬壶都叫过来,然后再把伺候的人都抓起来,好好审问,到底是何人下的毒手!” 许多宫女便立马乌泱泱跪了一片,太医顶着满头大汗,“殿下,这早食臣等已验过,并无……”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崔晔打断,“别为难他们了,阿音,我知道我是活不成了,我也不想再活。” 武神音忙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你现在才多大,怎么就不想活了呢?” 崔晔并无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痴痴望着她,嘴角上扬。“阿音,你终于愿意来看我了,能在死前见你一面,我已经知足了,只盼望下辈子,我们不要再做表兄妹,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他寻死觅活的话说过不少,但武神音真没怎么当真过,及到此时他还如此做派,武神音只觉心酸,“别说这些傻话。” 崔晔道:“这毒和你宫里的人无关,不是她们给我下的。昨日让念要挟我,要我听她的话,说是必须每日都服用解药,要不然次日就会吐血而亡。我本来还以为,她在唬我,没想到是真的。” 武神音垂泪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她和孟悬壶师出同门……” 崔晔道:“阿音,到此时你还不懂我的心吗?现如今母亲已死,而我与你绝无可能,我就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就这么死了,你还能一辈子记得我。” 武神音看着他苍白的脸,只嘴唇被鲜血染得通红,他平日虽然骄纵,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一向身体很好,几时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别说丧气话了,等孟悬壶来了,让他看看,肯定还有救。” 崔晔只死死握着她的手不放:“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我等不到了,只能先走了,去来世先等你。” 他用力握住武神音的手,鲜血又开始往外涌出,呛得他说话已经开始困难,“阿音,我要你答应我,答应我……来世,一定要做我的妻子,就算再遇到谢濯……也要选……选……” 他到底还是没等到武神音的回答,手猝不及防地松了开来,再去试呼吸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山花燃谷藕生这几日一直住在宫内,此刻也都在侧,虽然素日不喜这作天作地的崔世子,但到了此时,也应景流了几滴眼泪。 人之将死,往日就算有七分不好,现在也只剩下三分了。 让念说得还真没错,今日的确就是她的死期。 武神音下令:“不必再让大理寺审理,让念直接乱棍打死,剩余让家诸人,成年男丁全部处死,女眷及孩童,流放边疆,终身不得回京。”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等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总不能将上京仅剩的军队都调去前线。 武神音那日不过是戏谑随口一说,为的是找个借口随便拒绝张收玉,没想到这人居然还真能狠得下心,倒惹得谢濯又吃了好大一壶飞醋——她们虽然是过去时,但的确是在谢濯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不过他的醋来得也快去得也挺快,崔姨母和崔晔的葬礼还都要人操持,也没太多时间留给他吃醋。 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流水似的光阴也慢了下来,逝去的速度慢了又慢,等得朝中人心惶惶。 就这么等了一个多月,前线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我军大胜,敌国灭亡,广阔国土尽归我国。 紧绷的氛围终于被欢声笑语取代,武神音提到喉咙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但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笑容。 山花燃在雀跃之余,傻乎乎地问:“阿音,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武神音当然高兴,周白鱼没事,我军赢了,一切困难都迎面而解。 可这高兴也只有一瞬间,一瞬间过去,她不禁又开始更长远的想,这才灭了一个国家,已经把她、把朝廷、把百姓都搞得身心俱疲。 依照周白鱼的个性,赢了这一次,她真的会收手吗? 不知道下一次战争有事什么时候呢? 一年,还是两年? 死去的亡灵还未魂归地府,哪还有人头可以填补军队的空缺呢? 今日原本不是个好天气,愁云惨淡笼罩上京,却因为这个从远方而来的好消息,原本郁闷之气一扫而空,到处都可以听到人的欢呼声。 百姓在欢呼亲人可以回家,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愿望落空了。 太阳被厚厚的灰色的云层一层层遮盖住,云里面像是藏着千军万马,齐齐压城,恐怕不久后就要有一场大雨。 武神音有些烦躁起来。 不行,不能这样。 不该这样。 周白鱼回到上京那日正好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比她先到上京的是上京先生们编的传奇话本,将她失踪的这一段时间说得天花乱坠,百姓们又是骄傲又是崇拜,但等到军队真正回来之后,那股子在胸中激荡、恨不得自己也去投军追随敬爱的皇帝陛下去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的豪情壮志,又一下子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打仗是会死人的,死的那个人,可能是你的父兄,也可能是你的叔伯,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可能是你的左邻右舍,跟你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说不定没有这场战事就会成为你的新郎,也可能是东市某家面馆的笑呵呵好脾气大叔,每碗面分量总是很足。 又或者直视着城市中和你擦肩而过的某一个人,你与他素未谋面,但一个生命的逝去,就足以让不相干的人发出一声长叹。 当周白鱼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的时候,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围观的人不少,但看着军队的神情都像是呆滞的木偶人,只两只眼珠时不时转一转,表明她们是个活物。 这次战争虽然赢了,但其中艰难险阻自不必多说,血腥味好像还在鼻尖没有散去,两方实力悬殊,但对方抵死不降,甚至都被逼到了食人肉烧人骨的地步,也绝不低头。 她也无意间闻到了,接下来半年都不想再吃荤腥了。 周白鱼有几分疲惫,这场面和她想象中的也不相符。 她出现的地方,一向是带着欢呼和喝彩声的。 旁边的王宁同样诧异,这次明明打了个大胜仗,怎会如何? 正在疑惑之事,有一块小石子朝她们袭来,不知道是谁扔的,正好打到了仰月清的马,幸好这是战马,并未引起多少骚动。 仰月清收紧缰绳,恼怒道,“谁干的?” 等到把罪魁祸首带上来的时候,她却又说不出来话了。 眼前被一个士兵拎出来的,是一个小孩,穿着粗布衣裳,面黄肌瘦,只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死死瞪着人不放,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仰月清看着这样一个瘦弱小孩,生气也有限,只骂骂咧咧道,“谁家孩子啊也不管好,到处乱跑,小心老娘砍了他的脑袋。” 旁边立马有个妇人下跪求情:“还请将军息怒,这孩子骤失父母,一时顽劣,才惊扰了将军。” 仰月清有骂了几句,但没再说什么惩罚,挥挥手让人放开他。 那小孩却依旧是一双乌漆漆的眼睛瞪着人不放,周白鱼突然有几分兴趣,驱马走到那小孩跟前,因为坐在马上,小孩个子又低,无端端就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 “你这是什么眼神?” 小孩年纪不大,口齿却清晰,“当然是看仇人的眼神。是你们带走了阿爹,害死了阿娘。” 周白鱼脸色微微一变,旁边的妇人哆嗦着小声解释道,“他只是个孩子,还不知晓事理,圣人不要和他计较。” 街巷之中人山人海,到了脑袋挨着脑袋的地步,但此刻却安静到了极点,只能听到那妇人牙齿打颤和树叶落到地上的声音,似乎这么多人连呼吸都没有了。 王宁刚要开口:“陛下……” 周白鱼挥手,神色淡淡,“我还没有要和小儿计较,先回去吧。” 接风之宴,自然是隆重至极,文武百官早已经准备好了歌功颂德的华美文章,但此刻看到周白鱼的脸色、又知晓了刚才不算愉快的小插曲,不敢再说什么,只循着礼法不算起身敬酒而已。 殿中场景一时间也称得上肃穆。 待到宴席散去,众人皆散去,大殿之中,除了残羹冷炙,只剩下周白鱼和武神音母女二人。 被叫住留下来,武神音也有几分惊慌,毕竟崔姨母和崔晔齐齐身死,这怎么看都是她不用心的缘故,要是周白鱼因为这个责难她,她还真是无话可说。 这么一想,也惭愧起来,自己因为怕崔晔再多纠缠,的确是对尹王府不闻不问的,下的心思还没有对霍姗的多。 但这个话题,绝对是捞不到好的,她不能主动开启。 “我看刚才,陛下并未用什么餐食,是不合口味吗?陛下想吃什么,女儿去吩咐御膳房让他们重新做了呈上来。” 周白鱼面有倦色,幽幽叹了口气,才道,“没有胃口罢了。” 强忍着不呕吐出来,已经用了所有力气,她此时脸色分外难看,“去偏殿吧,我有话和你说。” 武神音应是起身,两人一起到了偏殿,她抬头去看周白鱼,又很快移开目光,无意识地想去盯自己的手指。 周白鱼道:“阿音在心虚什么?” 武神音从小就是这样,一做了错事再来她面前就是这样,心虚得只敢盯着自己的手。 武神音一惊,张张口,没发出任何声音又闭上嘴。 周白鱼道:“姐姐和阿晔的事情我并未怪你,说到底是她们识人不清。朝堂中大事小事这样多,你也不能只在她们两个身边打转儿。” 武神音不着痕迹松了口气,“还是女儿太粗心大意了。” 周白鱼没接这句话,眼神飘向窗外,外头的一棵树正绿得发黑。 武神音不知道她在想是,也不太敢贸然插话,伴君如伴虎,就算现在周白鱼只有她一个子嗣又如何呢? 她可清楚,周白鱼可不是看重这些的人。 良久,周白鱼才开口道,“阿音,我问你,你要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得不对?” 她没有具体说是什么做得不对,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她说得究竟是什么。 武神音纠结片刻,决定还是把握机会,“女儿觉得,这次的确是太过仓促了,前面的战事才刚停息下来,百姓还没有个喘息的机会。后面……要是再来几次,王朝恐怕就要岌岌可危了。” 周白鱼望着女儿的那张脸,既然是母女,肯定会有相似的地方,或多或少罢了。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我决定了,我应该并不适合当皇帝,这个皇位还是由你来坐吧。” 武神音大惊,同时夹杂了那么些不为人知的欣喜,婉拒的话也脱口而出,“陛下还正是壮年,好好的,为什么要退位呢?” 周白鱼道站起来,从高出的那个位子上走下来,这并不是龙椅,但宫中上下所有人都默认了,这是只有皇帝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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