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 郑来仪的视线落在北境防线的位置,语气沉吟,“李德音为什么会听从叔山柏的建议,去劝舜德帝西征图罗,明明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我猜想,是因为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叔山梧沉声。 郑来仪神色微凛,微微颔首:“本质上他是和叔山柏一样的人,为了谋求皇位,也可不择手段。” 她想起当年一桩旧事,舜德帝对自己这个嫡长子实际并非颇为满意,在登基后,李德音虽然如愿入主东宫,却比作舜王世子时更加谨小慎微。皇帝一直在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甚至宫中还传出过消息:舜德帝不满李德音谋略武功皆是平平,一度考虑从宗室里过继皇子来,与李德音一同拜师,养在宫里,后与皇后一场大吵,才勉强作罢。 曾经英雄辈出的李氏,如今已然衰微,连一位合格的继承人都筛选不出来,时也运也。 她叹了口气,“伍暮云一死,李德音应当能看出叔山柏的险恶用心。” 曾经与她一样出身贵重的高门小姐,却落得如此下场,令郑来仪唏嘘不已,然而她不得不利用伍暮云的死,让李德音看清叔山柏背后的伎俩。 叔山梧看出她眸中的不忍,将宽大的手掌覆上她手背,温声道:“叔山柏这个为了兵权连父亲都杀得的人,有什么理由不去觊觎更多?你做得没有错,就算不提醒李德音,迟早他也会看出来。” 是啊,只是时间问题。眼下他们需要的,恰恰是时间。 - 二月二,龙抬头。往年今日,皇帝总会率李室子弟于宗庙祭祀天地,敬奉祖先。然而今年宫中的祭祀,却是由太子主持完成。 舜德帝李肃终于在知天命之年一偿宿愿,以一国之君的身份率领二十万大军踏上了西征图罗的征途。 都城里,由宰相房速崇辅政,太子李德音留于玉京监国。 未曾想圣人亲率的中军部队尚未与图罗人交锋,后方的大军已然生乱。 左右厢军中,来自清野军的士兵不服身为西征军虞侯鱼乘深的调遣,因营区划分时谁在上风处扎营的一件小事,军营里自发分立成汉胡两派,从哗变演化为械斗,勉强被身为行军司马的叔山柏强行压制下来。 出身清野军的士兵中胡将居多,他们不满叔山柏身为顶头上司,又是叔山氏出身,言语行为间却对禁军的人颇多维护,对宦官将领鱼乘深腆颜相和,竟趁着夜间大军休憩时潜入主帅营帐,将熟睡中的叔山柏斩于刀下。 后方出了如此大事,已经抵达驭军山一带的舜德帝又气又怒,然而大祈皇帝亲征,声势浩大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肃不得不改变作战策略,一边勒令鱼乘深接管左右厢军,一边八百里加急诏令在陇右坐镇等待迎接大军的严子确回防接应。 祭祀时,太子显然心不在焉,旁边的礼部尚书几次提醒才没错了步骤。 今夜的东宫,灯火通明。 房速崇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阴沉。 自郑氏落马后,朝廷中资格最老的左仆射便升为宰相,主持一应事宜。朝中百官眼下都唯宰相房速崇马首是瞻。 他手中正捏着一张羊皮纸,是一张刚刚送到东宫的线报,前线的军报有专用的密封制式,而这张字迹潦草,匆匆撕就的密信,显然并非官方渠道所得。 “这信……是从前线刚刚传回?”李德音抬头看向太师椅上坐着的人。 “不错。” 太子垂眸,重又盯着那羊皮纸看了许久,房速崇立于阶下,静静观察他神色几度变化,半晌开口。 “殿下似乎对圣人在北境下落不明一事,并无过多担心。” 李德音倏然抬眼,阴恻恻地道:“都下去。” 话音落,殿中四角随侍的宦者婢子鱼贯快步离开。 沉重的殿门轰然一声在身后阖上,主座上太子殿下的神色逐渐阴沉。 “父皇下落不明,当此时危,国不可一日无君,孤也只能顺应天命,接掌大祈!”他从龙案后站起身来,一只手按在那玉雕的戏珠双龙上,用力握紧。 按照他本来的计划,叔山柏率清野军随队贴身护卫圣人,若能立功站稳脚跟,也算是证明了自己。另一层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若是战事不利,舜德帝在外有了什么闪失,他的太子监国之位便可坐稳,登临天下亦是指日可待。 房速崇静静看着监国太子的阴谋野心在自己面前展露无遗,一瞬神色却是复杂。 “这个叔山柏,从东都事起便一次次犯下大错!要不是看在他之前对孤还算忠心,身为叔山后人,能让清野军为我所用,孤才给他一次立功的机会。孰料他不堪为将,连自己的兵都带不好!” 李德音一拳砸在案上,恶狠狠地最后一句,“真是死有余辜!” 叔山梧联合兵部的杜境宽将太子劫持,杀进诏狱救走郑远持时,若非叔山柏援救,李德音差点就没了命,加上伍暮云腹中又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他更是决意好好重用叔山柏,然而东都发生的一切,不仅让他对叔山柏的能力存疑,更因他有意隐瞒伍暮云之死的动作而警觉。于是他勒令叔山柏率领新接管的清野军随御驾出征,将功折罪。 孰料前方尚未交战,叔山柏却被哗变的手下乱刀砍死,这对李德音而言实在是惨重的损失。而皇帝又在这个节骨眼于前线失踪,让眼下的情形益发复杂。 房速崇掀眉看向上位者,淡淡道:“清野军出身逆党,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除了叔山寻,估计也就是他那个一身反骨的二郎能够驾驭得了。” 李德音听到叔山梧的名字,面上浮现浓重的戾气,恶狠狠道:“这个叔山梧!当年孤还将他视作兄弟,早知如此,便该废了他!” 房速崇掀眉,厉声道:“太子殿下睁眼看看,眼下还是与他叔山梧为敌的好时机么?” “区区一个流寇,待孤坐拥天下,又有何可惧?!” 李德音的视线落在案上金光灿灿的传国玉玺,眸中精光一闪:“怎么,难道房相还惧怕那不成气候的叔山梧不成?” 房速崇阴云密布的脸上顿时浮现一片紫气。就算是皇帝,也不曾以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还是说,您也因郑来仪那一篇言辞慢侮的上表给吓怕了??” 房速崇面色几变,半晌冷笑一声:“那一篇上表殿下可曾细读,叔山梧与郑氏能有如此底气反诘我朝,您可想过是何缘故?” 李德音沉默,然面色依旧倔强,并未被完全说服。 房速崇看向李德音手上的羊皮纸,又缓缓道:“殿下又是否想过,倘若真如这密报中所言,圣人亲率部队在子午岭一带失踪,为何严子确没有及时将信息传回?” 李德音闻言微怔,犹疑道:“您的意思是……?” “严子确身为渝州刺史时,老臣就看出他绝非池中之物。此人精悍明敏,为政颇有威严,又于藩牧之中最受中央信赖,难得与叔山氏也能和平相处……此人心机手段之深,恐怕连他的老师都未曾完全看透。” “难道严子确他……当真会与孤为敌?” 房速崇叹了口气,道:“殿下,陛下出征前特将敏延郡主指婚严子确,以宗室女联姻凉州节度,迫切拉拢之意颇为明显。试想他一介文臣出身,既无过深的门第背景,也无多少功勋加身,他在他师父郑远持走上叛逆之路前一刻与郑氏断了婚约,如此知进退识时务,于朝廷而言,本就是不可多得。于公于私,他严子确都没有理由不一心效忠陛下。” 李德音瞳孔微缩,听出房速崇言外之意。 如今皇帝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己贸然登基,严子确作为随驾大将,若是捧出什么遗诏,以勤王之名反攻玉京,届时太子的处境便凶险不已。 房速崇缓缓反问:“殿下试想,有多少人能抵得过那至高之位的诱惑?” 李德音沉思不语。两只手指捏着那残破的羊皮纸,送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才又开口,已经是推心置腹的语气。 “房相,孤幼时随着先太子在宫中伴读,曾蒙您教导,无论后来如何,孤一直视您为我的老师。大祈风雨飘摇,郑党联合叔山氏作乱,边镇诸藩心思各异,这个当口父皇率队亲征图罗,孤这监国之位,坐得甚是惶恐,但因有您从旁襄助,才能稍觉心安。” 房速崇抿唇静静听着,并不戳破太子言语中几多矫饰。 这些年与郑远持同台对垒,二人你争我抢,始终未曾占过绝对的上风,直到郑氏激流勇退,房速崇突然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他们同为前朝老臣,何曾被舜德帝真正倚仗?而李肃之所以会决定亲征图罗,也是出于对权利旁落的担忧,要让天下将士尽皆臣服于王权之下。 房速崇某日突然顿悟,郑远持为何会看衰李氏,最终选择和叔山氏站在一起。房氏世家门阀出身,于六部虽有积淀,在武将中却并无过多人脉资源,时也命也,眼下与太子捆绑在一起,已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心中忧惧却甚于以往任何的时刻。 他并未急于表达立场,只是反问:“殿下,您已失清野军,京畿禁军战力如何您比我清楚,四境藩镇心思各异,是否能抵得过严子确手下的二十五万铁杆大军?” 李德音面色发白,他不愿相信事态会发展到兵戈相见的地步,但他也知道,房速崇的提问背后是何意义? 是啊,他手里的牌已经出尽,没有强有力的兵权在手,如何应对父皇驾崩后的天下乱世?
第101章 她有什么相思之苦,是我解不了的? 中原大地已是春时, 辽北榆关外,依旧是寒风凛凛,一片肃杀。 百尺高的关墙下旌旗烈烈, 五百人一营, 秣马于前,甲胄器杖森然,以主将大营为圆心,左右厢军包围着中军帐, 气势恢弘, 令人望之生畏。 帅帐之中,叔山梧一袭戎服, 兜鍪已经摘下, 搁在了案边,下首围坐十几名将领, 尽皆是神色兴奋溢于言表。 “将军好计谋!诱得那奚人头领韩日越纵深入我榆关, 将贼首一举掳获!眼下敌人后方部队已经方寸大乱, 末将恳请率左厢军前去追击!” 说话的是一名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胡将,气喘吁吁,说完又提起腰际的水囊, 猛地灌了好几口水。 决云笑道:“叱罗将军莫要被一时的胜负冲昏头脑,作战最忌讳轻敌, 还是听将军命令!” 说话的胡将叫叱罗延,是当年叔山梧任凉州节度副使时提拔的西洲都督叱罗必的胞弟, 他们兄弟二人都出生于槊方, 不过一个入了凉州军, 一个进入槊方,叱罗延曾经服役于叔山寻的麾下, 后来便一直随着他辗转进入清野军。 叔山柏带着的清野军在后方哗变,十二万清野军中近半数将士出走,而叱罗延便是其中的一个。田衡按照郑来仪的安排,在出走将士茫然不知去向时,以叔山寻部曲的身份现身,最终带着出走的六万大军,翻山越岭,抵达了河东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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