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来仪所料不差,大祈边镇,除了叔山寻和严子确,其余藩将大多固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图偏安。范阳节度随皇帝亲征图罗,固州本镇只留下老弱残兵不足八千,留守河东的固州刺史见田衡带着六万大军来势汹汹,索性放弃抵抗,打开城门,欢迎田衡和他身后的“清野军”。 经此,叔山梧及其麾下部曲便在河东扎根,开始了养兵蓄锐。 叱罗延见证了叔山寻之死给清野军的士气造成的重创,幸好在叔山梧回归后,大军重有了主心骨。这短短数月以来,时局如波谲云诡。他身为清野军将领,与诸多同袍一道,终又能重新握刀,上战场奋勇杀敌,实在痛快。 叔山梧脸上也有快意的笑容,他转头看向帐中挂着的舆图,站起身来。 田衡见状,手捧着烛台,朝着舆图靠近了些,将光源照在叔山梧凝神细看的位置。 “奚人的大部队陷于雷鸣谷,一时难于逃脱,但需提防他们背水一战,殊死相搏……” 叔山梧看着地形,沉吟了一会,看向叱罗延,“便请叱罗将军带人守好雷鸣谷东、南方向的两个喇叭口,谷中气候恶劣,没有米粮,他们的人马坚持不了多久。” 叱罗延眼睛一亮,“将军高明!就让们活活饿死在里头,此招不费咱们一兵一卒,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叔山梧皱眉,正要说话,一旁举着灯的田衡伸出手来,敲在叱罗延的脑门上:“就非得你死我活?!咱们正好缺人,捉了来,不是正好给夫人送点劳力去?” 叱罗延摸着脑门,笑呵呵道:“是、是……还是田都督想得长远……” 叔山梧的眼底浮起一缕柔光。 进驻河东没有多久,郑来仪便与他兵分两路,叔山梧带大部队继续东进,入河北道征讨奚人,郑来仪则由蒋朝义护送着,带着一部分人马回到了青州。 青州是叔山寻的大本营,这里不仅有规模庞大的马场,还有一座之前被叔山柏献给了朝廷的金矿。在郑来仪的布置下,蒋朝义没费什么功夫,便将灵珑金矿从禁军虚势的看守下夺了回来。 经营金矿,对郑来仪而言倒也并非难事,只是眼下青州百废待兴,金矿的开采已经停滞了一会,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 他在前方杀敌,她在后方稳固大局,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他们眼下所处的辽北榆关位于河北道,原本也在叔山寻的统辖范围,在他死后这里一时无主,胡人几度骚扰都未遭遇什么明显的抵抗。奚人首领韩日越见有机可乘,便带着部落大军趁着夜色破了一个东北边境的小镇,潜入了榆关。 实则叔山梧并非毫无所察,自从半个月前,边军斥候察觉奚人异动时,他便谋划了这次诱敌深入的行动,果然将奚人首领韩日越擒拿在案。 叱罗延看向叔山梧,试探着道:“……那,那个韩日越,咱们如何处置?” 叔山梧眸光微凛:“他怎么说?” 叱罗延“呸”了一声:“这贼厮鸟!说自己是被乙石真怂恿,做了图罗人的马前卒,一个劲地哭冤,还假惺惺地让将军不要相信乙石真。亏他是一族首领,竟如此没有担当!” “他说的未必全是假。” 叱罗延一怔,田衡已经放下了手中举着的烛台,点头道:“不错,现在的乙石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和主子称兄道弟的图罗小将了。十六胡族大半由他驱使,反而是中原这些年内乱频频,自耗国力,若是任凭中原进犯图罗而不反击,反而不像他乙石真了!” 他看向叔山梧:“主子,有朝一日,我们和他总有一战。”是成竹在胸的语气。 叔山梧却抿唇不语,帐中一时气氛严肃。 最后还是叱罗延打破了沉默:“那……那个韩日越……” 叔山梧看向他,神色松了些:“不用留了。你处置吧。” “得令!”叱罗延转身出了大帐。 见主帅摆了摆手,帐中诸位将领整肃行礼,鱼贯而出。只留下田衡和决云二人。 田衡手里还捧着那盏油灯站在舆图边出神,叔山梧目光瞥见,淡淡提醒:“田都督,把灯放回案上吧。” 田衡一怔,顺从地去放下灯,经过决云时听他低声说了句:“都督要是把那舆图不小心点了,主子就得把你点了……” “为何?” 决云挑了挑眉,没答他,又清了清嗓子向叔山梧请示:“主子,榆关的战事基本上也接近收尾了,咱们是否尽快回青州?” 叔山梧抿唇,一想到青州有她在等,便归心似箭。若非榆关战事紧急,他实在难忍和她分离。 反倒是郑来仪面对这一切,临行前理智地和他分析着军情易变,不能懈怠,“河东三镇,王者不得,不可为王,霸者不得,不可为霸,若落入贼手,则天下不安”。 他捧着她的脸,皱眉:“这话总觉得耳熟……” “因为是你讲过的。”郑来仪“噗嗤”一声笑出来。 叔山梧了然,她在前世做他妻子的那些年,努力用心跟上夫君的步伐,读军书、摹舆图、看战报……或许便是前世的累积,才成就今生的她,可惜他没有好好珍惜,心中愈发酸胀,揽着她的手紧了紧。 从来独断的叔山梧,竟开始期待着与属下议事时,有她在侧,与之一个眼神交汇,便顿时心安笃定。 只可惜山河震荡时,为来日长久,眼下只能聚少离多。他们结成夫妇不到几日,便又分开了。 决云看着主子突然柔和的神色,知道他在想谁,乖觉地不去打扰。 半晌,叔山梧的目光重新回到舆图上,望着东北方曲折的边境线,缓缓道:“固州被李纯恩统御的这几年,东北境的防线懈怠了不少,既然到了这里,索性巡视一下,薄弱处及时巩固。” 田衡倒是十分懂事,挺了挺胸:“此次榆关大捷,奚人短时间定然不敢再来——青州和东都还需要您坐镇,主子若信任,便全然交给我!” 叔山梧正在沉吟,传令官掀帘进了帐。 决云微微皱眉,本来进帅帐必须通传,得主帅允准方可进入,除非一个例外。 “报将军,青州有消——” 叔山梧目光一凛,快步走过去,从还未来得及说完话的传令官手里抽出了信。 - 春风拂过万里无垠的草场,一骑白色骏马疾驰而过,马上人身姿飒爽,一身菡萏衣裙,如蓓蕾绽放于野。 郑来仪手执马鞭,任轻软的风拂过面颊,犹如情人的抚摸,心绪渐渐放松。想起上一回在青州马场,她的靴子缠到了马镫上,是叔山梧上了她的马背,将她解救。那时她对他心怀敌意,现在回忆起来,想到的却全是马背上旖旎相依的片段。 就这么信马由缰地跑了一阵,将思绪从这一段时间的紧张筹谋中抽离,她感觉后心开始微微出了汗,才降下速来。 “吁——齐牧监。” 齐舆连忙迎了上来,伸手要扶夫人下马,谁料郑来仪却身手利落地落了地,将马鞭递给他,问道:“刚刚兜了一圈,草场上的马似乎有些稀疏,青州马场的战马数量今有几何?” 齐舆恭声回答:“回夫人,年初先帝西征,从青州马场调走了近半数的战马,至今马场约还有良马不到一万匹。” 郑来仪抿唇,她知道会是这样,叔山柏为了获取李氏的信任,自然是竭尽全力。 “过几日,会有一批鹘马运抵青州,请齐牧监安排接收,马厩粮草都预备好。” “请问夫人,这匹马数量大约是?” “第一批约五万先到,第二批六万,大约会在立秋时送抵。” 齐舆一时瞠目:就算朝廷下令全境征召,一时也凑不出来这么多马。 郑来仪淡淡看他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算多,齐大人您清楚,这还达不到平野王在时的巅峰之数,所以还要靠齐大人多多用心培育,以备不时之需。” 齐舆一凛。他早听说过,夫人手段厉害,是如今关内第一的致远马行的东家,早在鹘马尚未成为关中战马主流时,便下大本垄断了鹘国马的来源,何曾想有朝一日,大祈与图罗势成水火,截断了关内图罗马和沮渠马的输入,而鹘国马就成为了大祈最大的战马来源。 “属下明白,夫人放心。” 郑来仪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只见罗当正朝她迎了过来。 “榆关战事如何,可有消息?” “清晨刚传回的消息,首战大捷!”罗当语气中难抑兴奋之情。 郑来仪心头一松,虽然早知此战叔山梧计划周密,但想到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还是为他提着一颗心。前世自己也是这样,在后方等着他大捷的消息,今时今日却有不同。 她不再是被动地等待,已然成为他坚实的支柱。 “那个韩日越是个糊涂蛋,为延陀部做嫁衣还不自知!根本不配做将军的对手,这一战赢得轻松,将军估计也快回来了!” 罗当奉命跟在郑来仪身边,随她差遣,实则心中也期盼着能再跟着叔山梧上阵杀敌,想见到大军归来的心情可谓十分迫切。 “应该没有那么快……” 虽然郑来仪的心情也是一样,想尽快见到大军班师,理智却知道此役只是叔山梧率领清野军在河东三镇重新站稳脚跟的起点,东北边境的驻防,行营的设置,戍务的安排……都需耗费不少时间。 她见罗当脚步踌躇,便问:“还有何事?” 罗当语气吞吐:“夫人,府上有客人拜访。” 郑来仪看着她:“是玉京的人?” 罗当满面钦服,朝着郑来仪一揖到底:“夫人神算子也!” 郑来仪失笑:“少油嘴滑舌,什么人来了?” 罗当吐了吐舌头,严肃了些:“礼部尚书滕安世,奉皇帝之名求见您。” 郑来仪眉头微蹙:“点明来找我?” 罗当点头,撇了撇嘴,对李德音的用词颇有不满:“——说是来找郑家表妹。” 这短短两个月内,大祈江山剧变。太子李德音在一片混乱中草草登基,昭明帝改国号乾宁。登基后还未来得及祭天酬神,凉州节度严子确就手持先帝遗诏站了出来,一封短笺以泣血之势追思先帝:“衣衿之上,宸翰如新,墨诏之中,泪痕犹在”,将太子衬托成了不恭祖旧,孝悌不备之人。 朝野民间便开始议论太子未确知先帝崩殂,便急欲改朝换代,准备登基的李德音一只脚踩在御阶上,汗流浃背。 终于还是宰相房速崇站出来和稀泥,依照先帝遗诏加封严子确为关陇节度,位大司空,赐节帅旌节,统辖范围包括陇右、山南两道。 自此后,严子确不必每岁入京叙功,其部曲勋封、每岁朝贡均无定例。皇帝更在加封严子确的诏书上违心地称赞“得有功重臣镇于关陇,朕心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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