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来仪忽地转头,低声问母亲:“绵韵呢?” “方才喝多了些,估计在后面吹风。” “女儿去看看她。” 算时间三丫头离席是有些久了,李砚卿点了点头,看着女儿起身,缓步消失在厅门外。却见桌案那一头,刘烈也已经离席,而郑远持正眼神示意自己过去。 她冲容氏笑了笑,去到丈夫身边坐下。 “方才那小子看见了吧。”郑远持低声道。 李砚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丈夫指的是叔山家二郎。于是微微颔首,小声道,“这家二郎倒似乎有些孤僻,和他母亲不大像呢……” “两日前护送顔司空灵柩入都的就是他,这叔山二郎是顔青沅的学生。” 李砚卿眉梢轻挑。 郑远持看向妻子,眼神中别有深意,“一个月前霁阳被围,是这小子孤身离城传讯,在路上遇到了椒椒他们。” “竟是他?” 李砚卿顿时露出惊讶神色,回想方才叔山梧和女儿虽是一起进来的,两人间却毫无半分彼此相识的迹象,又想起一事,蹙起眉头。 “可来仪说路上遇到的那位……” 郑远持抿唇,他和妻子都听过女儿对这人的点评,本就因为和郑泰的描述大相径庭而颇觉奇怪,上回在府中见到叔山梧,心中疑虑更深,今日从刘烈的口中,才确认了就是此人无误。 这个女儿口中“膀大腰圆,像卖猪肉的”叔山梧。夫妻二人对视,同时面露玩味。 来仪的性子本就跳脱,但出于何等居心要如此“毁谤”这样的救命恩人,实在有些费解。 “椒椒呢?” “去找绵韵了。” 郑远持迅速看了一眼端坐主位的容氏,无不深意地说了一句:“孩子大了,自己有主意,不可勉强。” 李砚卿一时有些头昏脑涨,这两个丫头,没有一个省心的。绵韵借口出去吹风已经好久了,显然面对长辈安排的相看并没什么热情。 - 郑来仪出正厅,穿过游廊走到水榭中央,此处视野开阔,庭院中景致一览无遗。她没什么心思观赏风景,视线很快在捕捉到远处假山边上绯色石榴裙的一角。 迅速向周遭打量一圈,见并无旁人,郑来仪放轻脚步走到了假山边,倏忽出声。 “怎么还不回去?” 坐着的郑绵韵一惊,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看见来人面露意外喜色。 “椒椒,你怎么来了?” 郑来仪环顾周遭,石桌四角各摆了一只石鼓凳,郑绵韵占据了其中一个,除此外似乎并无异常。 “人呢?” “什、什么人?”绵韵有些结巴。 郑来仪眯起眼睛看她:“你一个人躲在这假山后面,吹风吹到了现在?”一边佯做张望的样子,“——荇儿呢?跑哪儿偷懒去了?” 绵韵看来仪虚张声势的样子实在好笑,她知道自己这妹妹一向眼神毒辣,索性也不瞒他。 “方才遇到了他,就在这里说了会话。” 郑来仪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他?是杜境宽?” “是。” “你真的喜欢他?” 郑绵韵一手托腮,真挚思考的语气:“说不好……其实我知道母亲今日是想让我相看叔山家的公子,我却知道自己对那叔山柏无甚感觉。” 她一向性子温和,说“无甚感觉”,已经是颇为冷静严厉的论断。 反而是今日第二次见面的杜境宽,默默关注着她在席间局促,待到她离席,便大方过来同她说话解闷,坦荡磊落的样子,让她放松且舒适。 绵韵转过头,认真看着郑来仪:“椒椒,什么叫喜欢?诗中说一见知君即断肠,世间果真有这样的因缘么?” 郑来仪一时哑然。 倘若是上一世的郑来仪,一定会握住姐姐的手,眼神发亮地告诉她有的,等缘分来时你就知道了。 可她有过一见倾心,结果并不美好,甚至惨烈。 郑绵韵等不到回答,又问:“难道你也觉得,叔山柏看上去更好些么?” “自然不是。”这一回来仪的语气却出乎意料的笃定。 郑绵韵微微一愣,突想起方才杜境宽和她聊起的事,看着来仪的眼神突然玩味。 “不过,叔山家有两位公子,另一个或许会不一样。”
第17章 姑娘当真认为门阀背景不值一提,真心相待才最重要? 郑绵韵却摇头:“说公道话,叔山柏生得不差,一副谦谦君子气度,很知进退的样子,弟弟应当也不会差。” 她看着郑来仪,刻意放慢了语气,“——至少不可能是身长五尺、膀大腰圆。” “你……什么意思?” “椒椒,你在鹤臯山遇到的人就是叔山家二郎对不对?人家好歹救了你一命,你何故在背后诋毁人家?” “我、我什么时——你怎么知道?” 郑绵韵方才与杜境宽闲聊时,和他谈及本该一道来的幺妹,刚刚从南边探亲回到玉京,在路上还遇了险,多亏一个姓叔山的小将军方才化险为夷的故事。 杜境宽身为兵部员外郎,曾在数年前随上官赴边境巡视时见过叔山梧一面,此人令他印象深刻,听完便猜想到她口中这男主人公大概是谁。 绵韵一时哑然,下意识便问杜境宽,这叔山家的二郎如此英雄人物,只是长相是否有些……可惜? 杜境宽听她如此委婉的措辞,一时愣怔,说三姑娘怎么会有此一问? 绵韵于是老老实实传达了郑来仪的原话。 杜境宽先是当场笑岔了气,而后正色且公允地表示,虽然和兄长叔山柏气质略有不同,然而叔山家二郎身长九尺,说气概拔群毫不为过,至少不会如四姑娘所言——“还不如杜境宽”。 最后玩笑的语气:四姑娘如此败坏叔山梧在贵女们心中的形象,看来是别有用心的。 郑来仪听到这里,断然斥道:“我能有什么用心?这个杜境宽,真会臆测!” 郑绵韵实在不解:“所以你为什么要那么说?还说人家像西市卖猪肉的……” “我、我随口说说,你那么当真做什么?” “可是你从小不是最欣赏那些气质硬朗,果敢英武的军中男儿么?舅舅带兵演武,你还会跟着去看……” 郑来仪嘴硬:“军人守卫疆土,护境安民,自然值得敬佩欣赏,那和叔山梧有什么关系?” “他……难道不也是守卫疆土的军人?”郑绵韵愈发奇怪。 “我……今日是给你相看郎婿,老是扯我作甚么?!”郑来仪猛地起身,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声音也控制不住地高了。 郑绵韵一怔,连忙放低声音去哄:“椒椒,别生气啊……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你不喜欢提,不说就是了。” 郑来仪看着语气温柔的自家姐姐,气息平复下来,心头涌起一阵没来由的愧疚。 她明知叔山氏绝非良配,却也只能暂顾全自己,眼看着绵韵被父母带到狼窝里去。在叔山梧面前装聋作哑,下意识希望他不要认出自己,甚至……将绵韵误认作在鹤臯山与他相遇的人也可以。 此刻又因为自己的这个自私的念头有了负罪感。 郑来仪的声音放软,语气诚恳了不少:“姐姐,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女子将一生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实在风险太大。” 郑绵韵闻言若有所思。 “若你真心喜欢一人,门阀背景、能力样貌,这些都不算是最重要的,唯一便是,他需以真心待你。” 郑来仪看着她,语气莫名严肃。 郑绵韵看着妹妹依旧生嫩的面孔,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她已经历过足够多的坎坷,以过来人的身份谆谆告诫。 郑来仪的话只说了一半。真心与否,有时很难分辨,更未必能始终如一。若能合则聚,不合则散,也算足够圆满了。 虫鸣阵阵中,晚间的风从水榭上吹过来,带着藕花的香气拂动少女的发丝,驱走白日的燥热。 橐橐的脚步声打破静谧。郑来仪和郑绵韵俱是一惊。 “谁?” 此间的主人从假山后缓缓步出,在姐妹二人面前站定。 “是本王失礼,惊扰二位姑娘。本来不该打搅,实在是和犬子说完话要到前面去,路经此地,绕开又显得不够磊落,无意偷听,三小姐和四小姐切莫在意……”叔山寻面带笑意地解释。 他身后,一个挺拔的身影陷在假山投下的阴影里,一时看不清面容。 郑来仪面色微僵。 不用看脸,她也知道那后面的人是谁。她心中懊恼,方才只顾着和绵韵讲话,怎会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连戒心都放下了。 暗处的人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郑来仪,看着她无声却警觉的样子,如一只拱背炸毛的狸奴。 从在门口时叔山梧就认出了这位郑小姐,她却欲盖弥彰地自称姓李。 真是颇有意思。 叔山梧勾了下嘴角,被父亲喊断了。 “阿梧,来见过二位姑娘。” 他上前一步,向着郑来仪和郑绵韵一揖,声音无波无澜:“叔山梧有礼了。” 郑来仪不说话,也没有接受赔礼的样子,姿态只比他更冷。 郑绵韵看着传说中的叔山二郎出现在眼前,心道杜境宽诚不欺我,许是自小在军中磨砺的经历,他没有半分世家公子中常见的沉肩耸背的姿态,身姿挺拔如松。 叔山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微笑道:“对了,我听阿梧提过,和四姑娘之前是见过的,所以今日才会一道过来。” “不——” “不是一道,我和二公子只是凑巧在府门前遇见。” 叔山梧的视线移向突然矢口否认的郑来仪,重又抿紧嘴唇,嘴角似带嘲讽之意。 叔山寻便道:“虽非有意偷听,但四姑娘睿见卓识,不攀附真性情,实在令本王佩服!” 郑来仪面色一僵:“只是些小儿女情绪,如何入得了王爷的耳,让您见笑。” 这服软的语气,一如那日鹤臯山洞中,她低眉顺眼的姿态。 叔山寻语气中带了几分深刻笑意:“不过,以两位姑娘出身,想来本就无需去攀附谁,倒是若有人刻意接近,倒难免被视作是别有用心。今日席上,若是贱内让二位姑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本王代为道歉。” 郑绵韵心思纯善,闻言大觉惭愧,摇手道:“王爷哪里的话!王妃和大公子一番安排,颇为用心,并无半点让人不舒服之处……” 她心中暗自担忧,不知方才一番得罪人的话被这父子听去了多少,一扯来仪的袖子,心虚地向叔山寻回礼。 “王爷和二公子莫怪,是我们姐妹在此闲话忘了时间,这便要归席了。” “好罢。” 叔山寻看一眼郑来仪,而后对着她身边的郑绵韵道,“府中刚刚修葺完毕不久,内院稍显杂乱,既然两位姑娘也要归席,不如便由本王护送?” “哦,好。” 郑绵韵没有拒绝的理由,她跟在叔山寻后面,脚步略显仓促,想要落后半步等等来仪,可叔山寻却时不时转头与她闲话几句,于是只得打起精神应付。 渐渐地,后面两人便拉开了一段距离。 郑来仪缓缓走在暗香浮动的小径,草丛中虫鸣阵阵,惹得她心头一阵烦闷,身上便起了燥意。 她手中团扇竖起,在面前微微扇动,旁边人冷不丁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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