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开了郑来仪,缓缓转过身去,背后的青色襕袍上有一个被扎穿的血洞。 丝雨后退两步,手中的匕首沾了血,她与叔山梧对视,抬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口中喃喃似在念咒。 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丝雨猛地睁眼,拔脚奔至后窗边,飞身翻了出去。从始至终未曾多看郑来仪一眼。 她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叔山梧。 身后轰然一声,大门被猛地推开了,世子的近卫兵一拥而入,众人眼中所见:叔山梧歪倒在一脸惶惑的贵人怀中,紧紧闭着眼,贵人亦是面色惨白。 “天哪!!小姐?你没事吧?!!” 紫袖挤开人群冲了上来。 贵人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染出一大片鲜红,乍一眼望去触目惊心,细看才发现那不是贵人的血。鲜血如同开春化冻的河流,从叔山梧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将青砖地面都染成了黑色。 郑来仪木然举起右手,掌心殷红一片。她反应了一会,半晌才抬头看向同样呆愣着的士兵。 “刺客跑了。快追。” - 舜王世子宴请鹘国使臣的筵席上竟混入了奸细。这消息飞快传至玉京,直接惊动了圣人。刚刚在紫宸宫结束议事的舜王闻讯连夜上路。得知二郎遇刺,心焦不已的平野郡王含泪奏请一同前来,向来宽仁的怀光帝自然点头允准。 两位王爷抵达青州之前,世子已下令当场斩杀那几名鹘族舞姬,扣押了本应离去的鹘国使团。 护劼对此不敢有半分怨言,只是指天发誓那奸细与他绝无半分关系,是有心人陷害鹘国。 驿馆条件有限,重伤的叔山梧留在了世子别院,青州连同东都的名医都被一同请来,好不容易将匕首从他后心取了出来。 也算是叔山家二郎命大:伤口在左肩下,这一刀扎得极深几乎正对着心口,若是寻常人早就应该当场毙命,却不知为何并未刺中叔山梧的要害,经过一个时辰的急救,血好不容易止住了。 客房中的情势却并不乐观,医正忧心忡忡:“二公子常年习武,血既已止住,他怎么也不该到现在都醒不过来啊!眼下药也灌不下去,这样下去可就——” “可就什么?!医正大人,您救救我家公子!再想一想办法啊!!”决云蹲在榻前,心急如焚。 李德音坐在外间的圈椅上,猛地站起身来,满脸烦乱地朝外走,在廊下突然刹住了脚步。 郑来仪带着紫袖刚刚跨进院门,正朝这边过来。 自昨日叔山梧遇刺,作为当下青州的掌权者,李德音一时被诸多事务缠身,始终未能顾得上与郑来仪碰面。虽然他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便是,她怎么会和叔山梧在一起? 他走下台阶,迎着郑来仪走过去,听见她低声问:“人还没醒么?” 李德音摇了摇头,见她面色晦暗,想到她经历昨日那一场,定然受了不少惊吓,一时按捺住心头的疑惑,只回答她:“伤在要害,血止住了,但意识一直没恢复。” 郑来仪颔首,轻轻出了一口气。 “你……休息得如何?”李德音的声音轻了几分。 “我没事。” “你要去看他么?” 郑来仪抬头,视线越过世子看向后方洞开的房门,偶有捧着铜盆和托盘的下人进出,人人俱是神色沉重。 “……不用了。” 她的视线收回,落在李德音的面上,“王爷他们何时到?” “父亲和平野王午后便能到。” “那……凶手有消息了么?” 李德音摇头。忍了又忍,还是问出了口:“……你当时,为何会和他在一起?” 郑来仪抬头,缓缓道:“因为我看见,叔山公子和那胡姬在一起。” - 舜王一行取道东都抵达青州,还带来了驻守东都的一万精兵。除了城中各个关卡,别院外被披坚执锐的士兵重重把守,院内气氛亦是较世子在时压抑了许多。李肃入府第一件事,便是将世子叫到了书房中。 门窗紧闭的房外,能够清楚听见舜王爷在屋内怒声教训儿子,更有杯盏碎裂在地的声音,而世子一声也未吭。期间送茶的下人走到门口,听见这动静吓得当场退出廊下。 “……听说舜王爷大发雷霆,下令封锁青州至东都全境,给临近的各道都发了协捕文书,势必要将那刺客缉拿归案。” 紫袖将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给主子。 郑来仪斜靠在引枕上,午后躺了一会儿,醒来却愈发觉得头疼,精神有些恹恹的。 紫袖打量小姐的神色,昨日出事时她就在门外,听见主子的求救声,当场三魂吓飞了两魂半,此刻想起还不免后怕。 “不说这些了!主子,要不要婢子端一盏酥山来,给您解解暑?” 郑来仪摇头,想到什么的样子:“平野郡王如何?” “这会还在前面,那个鹘国的三王子也被押到了前厅,守卫森严,一时还不知情况。” “主子,” 郑来仪掀眉看向紫袖。 “那日明明是你先进的屋子,那奸细那时已经在里面了。后来叔山梧才赶到的。对不对?” 紫袖的眉眼中有深深的困惑。李德音问话时她就在一旁,不能理解小姐那时为何要那么说。 “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叔山梧他那日为什么要闯进去?” 郑来仪眉眼间堆积起阴影。她本来是那么确定,那个叫丝雨的舞姬和叔山梧是一伙的。直到她手中的刀刺进了叔山梧的身体,从头至尾也没看自己一眼。而丝雨持着刀冲过来时,叔山梧甚至下意识地挡在了自己身前,说明他也以为对方的目标是自己。 紫袖看着主子,小心翼翼地问:“难道不是叔山梧他……救了您么?” 郑来仪深吸一口气,语气冷静:“他没有救我。那刺客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与此同时,别院正厅内。 叔山寻面色阴沉地坐着,面前站着一脸灰败的护劼。大祈对这位鹘国三王子最后的礼遇,是未曾给他戴上镣铐,而同行的其他鹘族使臣,均已被押入青州大狱,严加看管。 “叔山将军,您是父王多年老友,您还喊我一声‘贤侄’,护劼倘若有半句假话,叫我曝尸荒野,被秃鹫啃食!” 叔山寻一夜未曾阖眼,抵达别院后先去看了昏迷不醒的儿子,旁人劝他先去休息,他却坚持要见一眼鹘国使者。下面的人无奈,请示完舜王,便将护劼带到了他面前。 此时他却许久无话,只是一口口喝着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方才说,那舞姬来自蒲昌海?” 护劼连连点头:“是。他们寻来的美人,事先也都查了底细,没什么问题,小王才敢带来大祈,谁料还是出了纰漏!” 他恨恨道,“这帮漪兰贱民,都已经亡国了,还贼心不死!!” 叔山寻站起身来,走到护劼面前,揪住他的领口,将人拉近。他自带一种压迫感,让护劼突然紧张不已。 “护劼,我与你父王兄弟之交,今日本王拜托你一件事。” “什、什么事,您说?” 叔山寻倾身过去,嘴唇轻动,在护劼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松开手来,看进他眼睛,眸色深不可测。 “如此,你可全身而退。” 空旷无人的大厅,一时阒然无声。 护劼愣怔着看向叔山寻,半晌道:“为、为什么要这么做?” 叔山寻微眯起眼,蓦地冷笑起来,并未直接回答他问题:“你只需诚心祈祷,那个叫丝雨的奸细被早日缉拿归案。贤侄。” 傍晚时戎赞回来复命,告诉郑来仪奸细被抓住了,就关在州府大牢。舜王已经第一时间派人拷问。 经审问,奸细是段良麒余党派来混入鹘国使团,有意接近叔山公子,欲杀之而后快。 “这话是谁说的?”郑来仪眉头紧皱。 “那叫丝雨的舞姬,她说‘叔山寻这狗贼,他的儿子不配活在这世上’……”戎赞复述着丝雨的话,连怨毒的语气也模仿得绘声绘色,听得旁边的紫袖汗毛倒竖。 “她说自己是段良麒的人?” 戎赞思索了一下:“在她的身上搜到了麒临军的信物。众目睽睽下证据确凿,那舞姬也没有否认,只是一个劲地咒骂叔山寻。” “还有,青州守备军中有叔山寻曾经的部将,他们说叔山寻在歼灭麒临叛军时,曾亲手杀了段良麒的小儿子。” 紫袖闻言便道:“这么说的话,他们向叔山氏寻仇,似乎也说得通。”她一脸后怕,“小姐居然卷到他们之间的仇杀中,下次还是离得远些……” 郑来仪起身:“给我更衣。” “这个时候,您要去哪儿啊?” “去看看这个丝雨。”
第26章 你家二公子心中有亏。身病易治,心病难医。 抵达大牢时, 夜色已将青州城笼罩。狱卒横刀向前一步,看清来人,连忙稽首行礼:“世子爷。” 李德音转身看向身后的郑来仪:“真的要进去么?监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一个姑娘家——” 话还未说完, 郑来仪已经越过她踏入了黑洞洞的大门。 有世子爷作陪,狱卒将二人径直带到了关押重犯的监室。 那胡姬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浑身血迹斑斑,两只手被吊在高处, 垂着头, 几乎不见一丝活气。 “丝雨?” 郑来仪走上前,轻声喊她的名字。被绑缚住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丝雨, 听得见我么?” 她再进一步, 声音放得更低了些,“你认识叔山梧, 对不对?” 这名字似乎触动了丝雨的某一根神经, 她垂着的头一动, 而后缓缓地抬了起来。 女子浓艳的面容已经惨不忍睹,一只眼睛被厚重的淤血压得睁不开,依旧费力地看向郑来仪。她语气毫不客气:“你是……叔山寻那狗贼的什么人?” 李德音怒斥:“放肆!贵人岂容你这贱婢如此冒犯?!” 丝雨的视线摇摇欲坠地晃了过来, 看清了世子爷的面孔,而后意识到面前站着的是谁, 嘴角牵扯了一下。 “原来是……郑小姐啊……” 郑来仪发现她的瞳孔是绿色的,莫名让她想起母亲曾养过的一只狸猫。 她贴近丝雨的脸, 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一眼不错地望着她, 低声问:“为什么要杀叔山梧?你真的是段良麒的人?” 丝雨没有回答,只问:“叔山寻的儿子……他死了么?” “没有。” “贼种……果然命硬, 无妨,背叛的人自有天收……脏污……的血脉,必须清理干净……” 丝雨眼中闪过遗憾与不甘,郑来仪突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而对方似乎也是察觉到同类的气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贵人,眸中突然射出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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