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姐……你可一定要擦亮眼睛啊……叔山寻最擅背叛……他的儿子……也定是天生的坏种……不要相信……他的花言巧语……只、可惜……” “……可惜什么?”郑来仪厉声。 丝雨的话没能说完,头重重地垂了下去。 李德音没听清丝雨的话,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她的喉颈,将她的头抬了起来,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丝雨无法回答,她的眼睛已经阖上,鼻息全无。 李德音松开手,转头看向身旁的郑来仪。 牢房里只一盏昏黄的油灯,照在她的脸上,如同毫无生气的蜡像。郑来仪就这么站在死去的丝雨面前,半晌没有动作。 李德音觉得这样的她有些陌生,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郑来仪转过头来,看着李德音:“世子,你相信她说的话么?” 李德音看一眼丝雨的尸体,眉头蹙紧:“段党余孽,所言怎可取信?她这么诋毁平野王,不正说明了叔山氏对朝廷的忠诚……” 郑来仪不再说话。李德音的想法,或许正是如今大多数人的看法。 可是她自己心里也有数不清的疑问,但此时此地已经无人可以解答。她抿着唇,转身迈出了监牢。 回到别院,天已黑透。 仆从见到世子回来,匆匆上前禀告:“王爷在前厅和郡王议事,让您现在过去。” 李德音面容整肃,快步朝里走,没两步回过头来:“来仪,你先去休息一下?” “世子快去吧。不用管我。” 别院中栽种着高大笔挺的阔叶植被,白日里阴凉蔽日,到了晚间便遮住了星光。郑来仪缓步走在回内院的长廊中,反复思索丝雨临死前说的话。 她究竟受谁的指示,会对叔山氏有如此强烈的仇恨,难道真的是段良麒的余党?她口中必须清理干净的脏污血脉……是指叔山梧?这一切看似合理,却又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 郑来仪调转脚步,走向东院。 院落中依旧充斥着浓重的味道,廊下婢女捧着托盘,正疾步朝屋里走,盘中的药汤冒着热气,看见郑来仪,立时顿住脚步屈膝行礼。 “贵人。” “人还没有醒么?” “没有……叔山公子烧一直未退,很是凶险……” 郑来仪微微颔首,婢女不敢耽误,端着药盘率先进了屋,她缓缓跟在后面。 饶是四面窗户大开以便通风,屋里依旧气氛压抑。 床榻边的扶手椅上坐着一名鹤发长者,应当便是延请来的当地名医,正在给榻上人搭脉。一个束发少年蹲在榻边,目光焦急地望着医师。医师搭完脉收回了手,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样?先生,方才我们王爷来时,主子他确实醒了一会儿的,明明血早已经止住了,怎么这会又没反应了呢?!” 医师捋着胡须,缓缓道:“令公子脉象虚浮,及乎寻按,几不可见——可见他的伤不在腠理,却在心脉之间。所谓‘左寸心亏,惊悸怔忡’,这样的内伤,反而难治啊……” 决云急出一头的汗:“什么意思?老先生,我、我听不懂啊!” “——是说你家二公子心中有亏。身病易治,心病难医。” 床榻前的二人齐齐回头,郑来仪站在门口,正抱着手臂冷冷地看向他们。 决云皱着眉从床榻边站起身来:“什么叫心中有亏?姑娘这话——” “确有几分道理。”那医师点了点头。 决云悻悻地闭了嘴,看向郑来仪的目光依旧不那么友善。 那老医师转过头,看着床榻上意识模糊的人:“老夫这些年,遇到过不少像令公子这样,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将士。只能说,每一个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人都会带着伤,只不过有的伤在身体上,而有的在心里……” 决云抿紧嘴唇,一脸的忧心忡忡。 郑来仪心头一动,移步走到了榻边。 叔山梧裸着上身躺在榻上,肩头到胸口缠着绷带,因为失血过多,嘴唇没有半分血色。 许是有一阵时间未曾在战场上行走,他的皮肤褪去了粗犷的古铜,露出本来的颜色,如同易碎的白瓷,这副脆弱的模样让郑来仪一时没能认得出来。 她的视线落在他右手虎口,那里也缠裹着绷带,是被她咬伤的。 决云瞥了郑来仪一眼,沉默地端起一旁婢女送来的药汤,舀起一勺,送到叔山梧的嘴边。他没有半点吞咽的动静,深色的茶汤顺着他紧抿的唇缝流到了枕头上。 决云撂下药碗,狠狠擦了下眼睛。已经是第三碗了,每次都是这样,滴水难进。 郑来仪垂目看向榻上的人,用事不干己的语气出主意:“这么躺着,是喝不进去的。你起码把他扶起来。” 决云闻言连忙坐到床头,伸手去扶人。 叔山梧比起决云整整高出一个头,要抱起来也并非易事。决云顾忌着他背后的伤口,不敢用大力拉扯,只能自己坐在床头,扶住他半边的身体,好不容易将意识模糊的人勉强固定住,自己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只是这样的姿势,势必需要第二个人来喂药。 决云对郑来仪未抱任何希望,视线径直略过她,而郑来仪也一脸袖手旁观的冷然。决云对着身边端着药的丫鬟道:“劳驾。” 丫鬟连忙上前,看叔山梧嘴角还有药渍,先寻了帕子要去擦拭,刚举到嘴边,却被他扭头让开了。动作突然,险些把那一碗药汤都弄洒了。 决云气急:“主子!您听得见决云么?您要喝药啊……不然会死的啊……” 叔山梧眉头蹙紧,面部有细微的抽搐,似是极为痛苦。郑来仪清楚,这药八成是喂不下去的。 叔山梧此人戒心极重,哪怕是意识模糊,也对外来的一切有强烈的防备心。曾经自己也像决云一样,在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叔山梧面前急得手足无措。 决云只能转头看向旁边的医师:“先生,您想想办法吧!这样一直下去可怎么办啊?” 老医师尚未说话,决云怀中的叔山梧突然开口发声。 “……郑来仪……” 众人一愣,正疑惑间,紧紧闭目的人再度哑声唤了一句:“椒椒……” 决云皱眉:“主、主子?您说什么?您醒一醒……我是决云啊……我在这里……” 叔山梧眉头拧成深重的川字,声音愈发清晰地重复着,除了那两个字,再没发出其他的声音。 决云抬头看向抱臂远观的郑来仪,迟疑道:“主子他……似乎、是在喊您……” “你听错了。” 郑来仪移开视线,迅速退后一步,而后猛地转身,“太晚了,我该走了——” “别走……” 这一声更清晰了些,发声的人却始终闭着眼,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老医师忍不住对郑来仪道:“伤者似乎确实对您的气息有所反应,不若试一试,看能不能将药喂进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贵人……您也是担心叔山公子,才过来探望的吧?” 郑来仪面朝着门口,神色冷硬。 决云咬了咬牙,将叔山梧靠置在一旁,朝着郑来仪的背影“噗通”一声跪下了。 “郑小姐!决云求求您,试一试吧!公子屡次救您,未曾求过回报,难道您真的要见死不救么?!” 郑来仪转过身,叔山梧歪靠在榻边,额头隐隐暴起青筋,他的眉头始终蹙着,却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可他方才唤她的那一声明明熟悉得让人惊心。 就让他这样自生自灭吧,这念头一直在她脑子里盘桓。可下一刻,仿佛鬼使神差般的,郑来仪朝榻边走了过去。 绝云看着郑小姐靠近,将药碗递了过去,心头突然打鼓。 他总觉得这个表面看上去娇贵无害的国公小姐,实则对主子充满了敌意。她身旁的那个图罗近卫暗中跟踪自己不说,她看着主子的眼神也莫名冷酷。决云没来由地觉得,郑来仪虽然接过了药碗,但下一秒就会将那碗药汤泼到主子的脸上去。 然而他的担心并未变成现实。郑小姐平稳地接过药碗,一时没有更多动作。 郑来仪不知自己为何会在叔山梧榻边坐了下来,她垂眸看着药碗,深色药汤中倒映出自己冷漠的脸。 她突然觉得荒谬,作为她的妻子,前世都始终未曾让他交付过真心。难道此刻是自己喂药,他就能甘之如饴地下咽么? 叔山梧高烧不退,身体的温度隔着被褥也隐隐地灼人。郑来仪抿了抿唇,终于舀起一勺药汤,送到叔山梧的嘴边。 室中一时静谧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紧了叔山梧,只听见贵人冷冽的口吻。 “张口。” 叔山梧身体的颤簌停了下来,干涸的薄唇却紧紧抿起,除此外没给任何反应。 郑来仪毫没意外,转头看向决云,一脸“爱莫能助”的眼神,便要将药碗放下。 夏日晚间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屋里,拂动她鬓边一缕发丝,有淡淡的幽香随着动作落在她对面僵直如木的人身上。 决云没接药碗,却惊喜地叫出声来。 “主子醒了!” 郑来仪一怔,转过头。叔山梧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定定地望着她。 “郑小姐,快、快喂啊!”决云顾不得,连声催促。 郑来仪被迫抬起药碗,将一匙药送了上去。 叔山梧的视线中似乎有些失焦,却始终未曾从她的脸上移开,只略一低头,一口药汤进了口,喉结上下一滚,咽了下去。 “喝、喝了!” 决云激动出声,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唯恐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局面,再看向郑来仪时的眼神已经少了敌意,如同仰望神龛上的仙子。 “太好了,老天有眼,贵人,快趁热将这一碗都给叔山公子服下。”老医师在叔山梧身边守了半日,此刻看见曙光,终于松了口气。 郑来仪骑虎难下,她不想与叔山梧对视,眼下的距离让她颇觉煎熬,索性加快节奏,一匙匙地将药灌进去,只是视线始终沉在眼前的药汤中,动作颇为机械。 只是一碗汤药的时间,却似乎过去很久。 直到药见了底,郑来仪松一口气,将汤匙“当啷”一声扔进碗里,从榻边起身。 这期间叔山梧始终一眼不错地看着郑来仪,他额头有汗沁出,眼神已经清明不少。 “主子,您……是醒了吧?觉得怎么样?” 决云扑到床榻边,拿起帕子去擦他额上的汗,惊喜道,“——先生的药太灵了!刚刚服下便立竿见影起效了!” 医师凑上前去搭脉,半晌面露欣慰,“再好的药也不会这么快见效,是二公子的关窍打通了……这一关总算过去了。只是眼□□质尚虚,还需好好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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