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姨娘不顾,继续扔。 “玉琉璃金帘步摇,八十五两!” “雪花赤金臂钏,四十两!” “宝银石花扳指,二十七两!” …… 她一件一件,不知疲倦地往外扔着,匣子里的光华被她一层层地剥落,一点一点地慢慢黯淡下去,连带着逐渐微弱下去的,还有她儿子病重的呢喃。 终于…… 门从外间被人拉开了一道小缝。 萧姨娘已然快麻木的眼珠子,缓缓地转动了过去。 她看到,门外站着那位她在席间发疯时不小心撞到的诰命夫人。 “贵人来此有……”她发僵的声调顿住了。 沈夫人侧身一让,露出了身后提着箱子的大夫。 “刚才我在外头都听到了,是你在找人给你生病的儿子治病对吧?” 萧姨娘的面上现出了求生的狂喜,她扔了盒子,忙不迭地朝着里面的床榻奔去,嘴里念叨着:“我儿不怕,我儿不怕,娘已经把大夫给你找来……” 话音在此处被硬生生地掐断。 沈夫人领着大夫匆匆地赶到了床边。 可惜,晚了。 宁云棠荒唐了一辈子,终于在痛苦中闭上了眼睛,去为自己的前半生赎罪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萧姨娘的口中发出了野兽才会发出的绝望喊叫。 她疯了一样地想要朝堂屋间的柱子扑过去。 她付出了她在这个世上拥有的所有的东西,可依然没能把她儿子的命给换回来。 人世已无半点牵挂,她现在只想和她的儿子一同前往那无间地狱。 “牛头”与“马面”一个束手一个拽脚地拖住了她。 大夫望着愣在一旁的沈夫人,似乎想要听她的指示,但沈夫人没有半点反应。 她半蹲下去,望着双目猩红,不住挣脱想要往石柱子上撞的萧姨娘:“你的儿子肯定不希望你撞死在柱子上,阿骏死的时候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希望我好好活着。” 萧姨娘不知道她说的“阿骏”是谁,但她听懂了她的话。 于是,她不再挣扎,而是默默地软下了身子,跪在了死去的宁云棠床边。 “牛头”“马面”慢慢松开了手。 萧姨娘痛不欲生的嚎哭,以及沈家诰命夫人的失踪,终于唤来了姗姗来迟的宁恒。 宁恒见到宁云棠已然发冷的尸首,还有那跪在地上指天骂地咒哭的萧姨娘,一夕之间苍老了下去。 疼了十几年,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没了,说不心痛是不可能的。 他猩红着眼,转头对着仆役们恶狠狠地低叱:“谁让你们不报的?谁让你们拦着他们不准请大夫的?!” 没人敢接话是他在堂上自己下的命令。 是他因为怕在亲家面前丢脸,所以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没人敢说。 仆役们偷偷地将视线转到了夫人的身上,想要从夫人那里赢得一个解决办法。 然而,只这一眼,却为旁人提供了一个不该提供的错误信息。 萧姨娘自朦胧泪眼见抬起头,家中的那些仆役们在宁恒的怒斥之后,纷纷将眼睛转向了夫人,仿佛在提供一个无声的答案。 是谁不准他们报的?是夫人。 是谁让他们拦着不准请大夫的?是夫人。 是夫人,是夫人,全都是那个该死的夫人! 萧姨娘的意识一瞬间就被这些残忍的字句占据了。 贱人!贱人!贱人! 都是程青漪这个贱人!全都是因为她!全都是因为她生不出儿子嫉妒,所以才要害死她的儿子!是这个贱人害死了她的云棠! 她骤然抬起了脸,宛如恶鬼盯着自己下一个将要啃噬的目标一般,死死地盯住了宁夫人的脸。 宁夫人此刻正偏着头,打算为宁恒收拾这个他自己造下的烂摊子,却忽觉背脊一阵凉意。 她警觉之下蹙眉回头,却只看见了萧姨娘埋于掌间,看不到表情的后脑。 宁夫人回过了头:“小郎君身染恶疾,不幸离世,然而正值二姑娘婚期,不宜与喜事冲撞,就不再做排场,简单下葬吧。” 那边宁恒虽为宁云棠之死而悲痛,但云棠毕竟咎由自取,若是在家中起灵堂,办葬礼,与沈家的姻亲怕是也得为此延后,两厢取舍下,他点了点头:“就依夫人说的办吧。” * 七日后,一方简朴的黑棺自宁府后门运出。 萧姨娘靠坐在运棺的板车上,一双眸子失神地望着天空。 第十八章 族中来客 府内许多人都以为,宁云棠这一死,萧姨娘大概也就要这么沉寂下去了。 死了唯一的儿子,宁恒心中悲痛,事后又想起那日若是不在席间阻拦萧姨娘,或许云棠便不会死于伤口感染之后的高烧不退。萧姨娘虽说是通房抬起来的,但到底跟了他多年,这些愧疚又随着儿子的逝世,一并补到了她的身上。 于是,他让人解了挽月楼的监禁,得知当日萧姨娘为救云棠几乎于院墙边散尽积蓄,又补送给了她无数绫罗绸缎,金银首饰。 挽月楼在宁云棠死了之后反而热闹了起来。 原本紧闭的大门,如今尽是来往送东西的仆役、小车。 宁府不少仆役们都私下议论,说萧姨娘如今,是沾了死去儿子的光。不过转念想想,即便沾光,萧姨娘这辈子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好生将养到郎君百年之后,再被夫人打发去庄子上苟且余生。 未来的日子,是肉眼可以窥到的茫茫。 而萧姨娘本人,似乎全然不在乎这些。 失去了儿子,失去了未来的她反而像是重新找回了生机。 她将那些送进挽月楼的绫罗绸缎重新穿戴了起来,描眉画眼,贴上了年轻时才爱贴的花钿。什么风雅,什么素净,统统都见它的鬼去! 她好像死了一次再度涅槃重生了一般,每日都是神仙下凡一般的光彩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第二个宁天彩。 * “她这是死了儿子之后彻底成精了么?”宁夫人淡淡开口,下垂的嘴角却泄露出了她未说出口的鄙夷。 挽月楼送来本月的开销账目,说是萧姨娘着人将原本只通到寝室露台的水道打通了,要把整个寝房都搬到水上去,说什么她儿子埋在地下,就是至阴接水,靠近水的时候就能听到儿子在梦里喊她。 “什么托梦?”宁夫人轻哼了一声,“托梦托到去水上同男人打滚?下作的东西!” 水上的寝室一修葺好,萧姨娘就着人去请宁恒,说是儿子在地下说想念父亲,请宁恒同他一起守一晚灵。 结果,次日清晨,宁恒快辰时了才从寝室起身,让婢女们去打水换被褥,说是前一夜守灵累了。 一旁的梁嬷嬷斟酌道:“该不会是……萧姨娘这是觉得小郎君死了,想再生一个?” 宁夫人冷笑一声:“或许呢。” “我倒觉得未必。”一旁许久没有开口的宁不羡忽然开口道。 自打同沈家定了亲,她就常来夫人这边走动。毕竟在沈家面前许下是由夫人养大的谎,哪怕是装,这段时日两人也该装得亲近些。 再加上她原本虽算得上是没怎么受好教养,不学无术,但上辈子在国公府后宅的那十余年,为了与宁云裳争斗,她发奋自学了不少花艺茶道,琴棋书画,看上去倒是和人家百般教养出来的嫡女一模一样了。 有时宁夫人甚至都觉得惊异,宁不羡自小被关在那冷僻的寒水轩内,究竟是从何处习得这些东西的? 但考虑到这丫头一向鬼精灵又爱谋上进,她只能归结于宁不羡早有预谋,一直在奔着出头之日。 不过,这种好的预谋宁夫人并不讨厌,相反,她还挺欣赏的。 一个安分守己不威胁到她女儿,也不侵犯她的府中地位,又能以姻亲为媒介,为府中抬轿的好姑娘,她为什么要讨厌? 听到宁不羡开口,宁夫人转头去听她的意见:“哦?怎么说?” “萧姨娘今年已然三十有五,我父亲也过了知天命之年,如今再怀孕生一子,且不说她身体能不能承受住,即便承受住了,待不到那孩子长大,父亲便该驾鹤西去。稚龄童子,母亲出身又贫弱,父亲若是不怕自己死后家私被人尽数瓜分干净,才会将后事托付给他们吧?” 宁夫人闻言斥责道:“二丫头!咒骂父亲寿数,自己掌嘴!” 宁不羡笑眯眯地,赏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两人正说话,忽然有婢女自外间匆匆走了进来:“夫人,出事了,宁家宗族那边来人了。” 宁夫人皱眉:“他们这时候来做什么?” 婢女压低声音:“好像是……小郎君的死讯传出去了。” “不是连丧仪都没大……”宁夫人说到一半,忽然止住了口,她了然地嗤笑一声,“哦,我说那妖精描眉画目的在做什么,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 宁府前厅会客堂。 宁恒听说了宗族那边来人,忙不迭地赶来了前厅。 虽说是已为朝廷三品大员,但对于当初供他入京赶考的族人,他仍是抱着一份感恩的赤诚之心。 一入正厅,他便看见两三个后生站在一个鹤发白须的拄杖老者的身后。宁恒一眼就认出了坐着的老者是谁,他惊愕道:“老……老族长,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老族长转动了那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定在了进堂的宁恒身上:“小十九,出息了啊,当大官住大宅子了。” 宁恒在本族这一辈中行十九,所以老家的长辈一般都喊他“小十九”。 宁恒一脸愧色:“不敢不敢,这都多亏了当年族中诸位长辈们的照拂,没有诸位,何来十九的今日?” 老族长不做表示,只是拍了拍自己身后站着的两个后生的手背:“两个小畜生,干杵在我身后做什么?还不快来给你们的世叔见礼?” 两个后生一前一后,纷纷向宁恒见礼。 “晚生宁致远,见过世叔。” “晚生宁明志,见过世叔。” 宁恒忙冲二人回礼:“二位贤侄有礼。” 说完,他转身吩咐下人,去给两位远道而来的后生准备些见面礼物。 “见面礼倒是不必……”老族长语调平静,顿了顿,片刻后,他蓦得拔高了声音,喝道,“十九!你可知你犯了何错?!” 宁恒被他吼得一激灵,拱手作揖:“……晚辈不知。” 老族长的拐杖在地上杵得“砰砰”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发妻无子,却不下堂!庶子夭亡,却不发丧!如今家中无后,这诺大的家业你是要便宜了谁家的外人?!” 宁恒一惊,这云棠身死的消息如何传得老家去了? 但他面对族中长辈,不敢多言,只得喏喏称道:“是是是,老族长教训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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