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伴,我只是想着,好久没有拿它出来了,没事。”霍宁珩笑了笑,“淬光淬光,合该映照在明光之下。” 说罢,他姿态轻松地收剑回鞘,就好像他将剑锋架在最脆弱的脖子上一般随意,皆乃随心之举。 但,冯闻的心里却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殿下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大伴了,自从有次被嘉宁帝听见,斥责他没有主仆之分,不懂得引导殿下之后,殿下为了避免日后在公共场合中失口,再导致他被连累,私下也不再如此叫了。 他的名字成了殿下这些年来最普遍的称呼。 如今,霍宁珩却反常地突然这样唤他,殿下这是…… 就好像这次不叫,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机会一样。 冯闻被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为缓解心中的不安,他主动提出陪霍宁珩多留一会,霍宁珩也没有拒绝。 两人一半卧一站地靠在窗边,一齐看着窗外夕阳西下,宫人点起了灯花。 霍宁珩淡淡出声,声音里包含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冯大伴,你回去吧,我要安歇了。” “殿下今日这么早吗?”这本不该是一个奴仆多问,多管闲事的地方,但冯闻顺着心中的某种直觉,还是冒进地问了出来。 霍宁珩点了点头:“我累了,想早些睡。”他睫毛轻敛,声音低缓。 “淬光就交给你了。”霍宁珩抬手,将先前收回剑鞘的宝剑递给了冯闻,冯闻双手捧着接过,踟蹰道:“那殿下,奴才……先走了?” 冯闻的手中沉甸甸的,他知道,霍宁珩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让他将淬光带回去存放好,但,他潜意识里,却感觉霍宁珩是在向他交托什么东西一样。 霍宁珩颔首作别,冯闻捧着剑离开,一步三回头,直到霍宁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末尾的黑暗中。 ----- 霍宁珩想了很久,最后让他收剑回来的,不是别的,而是他突然想到,若是自己饮剑而死,那场面一定很难看,他的脸已经够难看了,死后也要留下这样血腥的场景的话,她看了会被吓哭的吧。 霍宁珩不想在自己走后,还给云裳留下如此难以磨灭的阴影。 她素来爱洁,那么他也要干干净净地,体面地离去,最好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自尽而亡,这样才能将给云裳带来的影响降到最小。 趁着父皇还未正式发下赐婚圣旨,许多局外人并不知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暗夜中逝去,温热的身体慢慢变冷。 这样才是最好的,所有人都会以为,体弱多病的太子,因火灾伤重,久治不愈,没什么好奇怪的,她依旧会是世人眼中未定过亲的清白姑娘,日后会有如意郎君。 不会有人将克夫的名头安在她的身上,不会有人明嘲暗讽地看她笑话,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会回到正轨,所有人都会拥有满意的结局。 父皇不必夹在他和兄弟之间头疼,霍瑾川霍瑜明心结当解,就连林曦吟,也不需要刻意地尴尬躲着他,害怕百姓的风声,不敢出门,太尉大人更是会额手称庆。 他是眼前诡异僵局的源头,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会得到解决,无论是好人,还是恶人,没有谁不会松一口气。 霍宁珩清楚地认知到,他不能再拖了,或许父皇明早就会发下圣旨,所以他今晚,必须死。
第7章 赌局 云裳在府上听着云霆给她请来的戏班子,下人端来水果零嘴的时候,她一侧目,正巧看见了从外面走进来的云霆。 “爹爹是刚回来?从太子那里回来的?”云裳用指尖拈起一颗圆润鲜红的果子,送入唇中,轻咬一口,随意问道。 面对一下子就猜中了自己行迹的女儿,云霆动了动眉,没有否认,只是沉声道:“不过和他说了几句话而已。” 云霆表面上的气势做足了,但是在面对云裳的时候,还是有些下意识地心里发虚,不敢看她的眼睛,怕女儿因此埋怨自己。 谁知云裳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并无什么变化,只是拿起一颗葡萄,慢悠悠地剥好皮,送到云霆的唇边:“爹爹吃。” 云霆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显然没有想到云裳的表现居然这么淡然,他接过葡萄,硬着头皮开口:“裳儿,你不怪爹爹吧?” 云裳没有立刻回答,她在瓷盏中净手,抖落晶莹的水珠,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利落擦好,径直提步下了观台,回头对云霆粲然一笑:“剩下的戏折子爹爹先慢慢看,女儿有事要先走了。” 留下一脸茫然的云霆。 云裳走得很快,甚至用上了小跑,她奔到府门,弃马车不用,亲自骑上骏马,扬鞭踏镫,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霍宁珩的休养之处。 嘉宁帝先前给了她便宜,令她在寻霍宁珩的路上不会受到阻拦。 直到到了居所近前,外面的护卫发现了她,回头报给冯闻,冯闻提着夜灯出来,对她的到来很是吃惊:“云小姐,夜深露重,您怎么来了?” “冯公公,我要见殿下。”云裳垂眸轻声道,“我担心殿下会出事。”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飘散到夜空中,不一会儿就被风吹散了,但落在冯闻耳中,却是如雷声贯彻,脑中反复嗡鸣。 冯闻有些懵住了,片刻后反应过来,声音都起了颤:“云小姐,您能否说清楚些,殿下会出什么事?”他的脑子被霍宁珩这些天来的许多事塞得满满当当,日日夜夜思虑不已,以至于在接受新讯息的时候,一时还无法快速处理。 风拂过云裳鬓角的碎发,她来的急,精致饱满的发髻已微乱,钗环松弛地插在上面,但她的脸,依旧精致美好到无可挑剔。月光下她的面颊白到发光,圣洁而又纯净,眸中藏着温柔但坚定的波光,这样的她,几乎没人会怀疑她说谎。 “冯闻,还请你快些开门,殿下……这时可能已经不好了。”云裳轻轻抬手,撩起了耳侧的发丝,“我父亲可能给殿下说了什么。” 冯闻一直很亲近信任云裳,此刻看她坚持,也信了大半,慌着跑去开门:“云小姐,你快随我来,殿下先前已经睡下了,就在这边。” 他急急地跑在前头,云裳紧随其后。 两人穿过了层层门厅,来到了霍宁珩的寝房门口,此时已经入了夜,室内熄了灯,安静得不像话,听不见里面的一丝声音,冯闻顿在了门口,不敢推门进去。 最后是云裳走到前面,推开了门。 进去以后依旧是黑黢黢的一片,眼睛适应光线后,可以看见自窗外洒入的月光,在所有物体表面,镀上了一层稀薄的银色,凄清淡薄。 冯闻试探性地问道:“殿下?” 没有人回答,他又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得到回应,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霍宁珩向来浅眠,更不可能故意装作没有听到,冯闻惶然地望向了云裳。 云裳接收到了他的目光,上前几步,走到了霍宁珩的床边,她掀开幔帐,弯下身子,贴在朦胧中的人影耳侧,轻轻唤了声:“太子殿下?” 这种距离,近到她可以闻到 他身上的好闻沉香,但依旧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 云裳探手,在霍宁珩的鼻翼下方一探,还有呼吸,她又将宫灯提到他的脸侧,光线的映照之下,他的脸惨白如纸,伸手一摸体温,竟是比寻常人要凉。 云裳手中的宫灯掉在了地上,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冷静回头:“冯公公,快传太医。” 冯闻方才站在远处,看着云裳独自上去查探,自己却只能站在一旁,越发着急,心提到了最高点,此刻听她这样一说,胸中瞬间一炸,知晓是出了大事,也顾不上细问,便风一般地跑出去寻太医了。 一时间寂静偌大的室内只剩下云裳和霍宁珩两个人。 云裳屈膝跪在了床侧,这样的姿势使得她和床榻上的霍宁珩在高度上极为接近,暗夜中,她的眼睛像猫儿的眼瞳一样,发着幽幽亮亮的光,美丽而又莫测。 她望着半昏迷中的霍宁珩,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对他说:“殿下,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放弃吗,不可能的。” 她的瞳眸深深,声音偏执:“殿下,就算是死,你也还是我的。” 冯闻领着太医来的时候,床侧的夜灯已被点亮,云裳的脸笼在柔和的光线之中,她专心地望着霍宁珩,看上去温柔又淑雅。 冯闻心中的压力莫名就减少了一分:还好有云小姐在。 太医迅速地上前为霍宁珩诊断,云裳安静地待在一侧,视线却一直没有从霍宁珩身上离开。 “太子殿下这是中了毒,但我目前没办法很快判断出来是什么毒,只能先用常规的解毒剂压制一下,再寻求对应的解药。”太医诊断完毕,低声道。 冯闻焦急起来:“那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解毒的方法?用寻常的解毒剂,有用么,会不会对殿下造成什么影响?” 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实事求是地说了出来:“我现在用的解毒剂,只能暂且缓解,而不能彻底解毒,太子殿下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看上去像是——一下子中了很大剂量的毒,投毒者奔着致死的目的去的。如果天亮之前没法查明毒和解药,太子殿下或许有些危险,再多的,我也不敢妄言了。” 太医的话很委婉,但冯闻和云裳还是听出了其中深意:若不能及时解毒,霍宁珩或许有生命危险。 太医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床上的霍宁珩,略有几分犹疑地说:“其中还有个疑点,我不是很明白,既然投毒者奔着毒害殿下的目的而去的,为什么不使用快速致死的毒药,也没有使用慢性的,很难察觉,无从分辨的毒药呢。” 云裳的眼睫毛一颤,和太医一齐看向霍宁珩俊逸却苍白的那半张脸,她心里心知肚明,还能有什么原因呢,只是因为,投毒人就是霍宁珩自己罢了。 使用这种毒药,可能是他存着今夜必死之志,但又还是对人间留着几分眷恋,更多的因由,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太医给霍宁珩服下解毒剂,说他应该不久后便会醒来,就先回去翻阅医籍了,冯闻坐不住,去太医院帮忙了,留下云裳在这里守着他。 云裳盯着霍宁珩的脸看了一会儿,眸中盘旋着漩涡,深思着什么,无人知晓她此刻心中酝酿的风暴。 她在分析霍宁珩的行为习惯,依照他现在的样子,应当是睡前服的毒,既然存了赴死之愿,就不太可能有心情和经历去清理现场,打扫残迹。 很大概率,霍宁珩没有用完的毒药,或者是毒药包装,就在附近。 云裳在四处搜寻了起来,很快,她就在霍宁珩的枕下,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纸包,被主人揉成一团,其中还残留着少许药粉。 云裳握着药包,心中已定,但却没有马上出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5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