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霍宁珩的睫毛开始出现轻微的颤动,她立马捕捉到了这一切,唤道:“殿下,您醒了?” 霍宁珩轻抖羽睫,慢慢地睁开了眼,只是他视力低下,就算睁眼了,也只能看见眼前景物模糊的轮廓。 从无边黑暗中醒来,重见光明的时候,他还有些怔忪,他不是服毒自尽了么?现在的他不是已经死了么?但为什么,醒来却发现还在人间,眼前甚至可笑地出现了云裳的幻象,甚至是她周身的香气。 霍宁珩内心挣扎许久,最终选择以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实际上他考虑良多。 很多种毒性强劲,能顷刻之间让人毙命,不会有被发现救下机会的毒药他并没有用,因为那些毒药,大多会让人七窍流血,嘴歪舌伸,那样子太过丑陋,他不希望以这样的模样,作为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记。 更何况,他不想让云裳看到这样的他,哪怕只有一点可能。 于是他选择了这种毒药,寒花谢,此种毒药会让人像秋日的黄花一样慢慢枯萎,但却不会改变中毒人的相貌。 他会在深黑的夜里,在无人知道的角落,慢慢失温,逐渐苍白,犹如步入严冬一样,但除了惨白的面色以外,容貌和生前无异。 虽然如今他的这副皮囊也不值几个钱,但霍宁珩仍不希望它变得更糟。 付出的代价便是,他会在缓慢的痛苦折磨中,走向生命的终点,陷在表面上的昏迷中,意识却无比清醒,只是被困在了一个不透光的小匣子里,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却能清晰地感知到毒性弥漫全身的痛苦。 因此在之前,很少有人会使用此种毒药,市面上也流传甚少,太医方才才会一时无法确定名称。 当然,还有另外一层,霍宁珩不愿意承认的隐秘原因,他终究是在生命的末端,再次生起了对光明的眷恋,这尘世浮华万千,到头来,脑海里却没有缘由的,毫不讲理地,徘徊着她的身影,她的面容——他昏沉视线中的模糊印象。 以至于死前最大的遗憾,居然是无法用一双崭新的,明亮的双眼,好好看看她的模样,将她的轮廓,细细镌刻进他的心间。 对于死亡,霍宁珩没有遗憾,因为他死了,只会带来许多个好结果,他死得其所,他遗憾的,唯此而已。 但,为什么在死前,还要让他看见她的幻象,然而梦境和幻觉也一样不肯饶恕他,依旧让他只能看见她模糊的倩影。 徒生起无法排解的痛苦。 直到云裳又唤了他几声,甚至以手贴上他脸侧的肌肤,传来微妙的触觉,霍宁珩才恍然初醒,发现,他还活着,这一切不是幻象也不是梦,在他眼前的,是真真切切的,活生生的云裳。 “殿下,你身上好凉。”她轻触他的脸颊,停顿了一会,说道,“殿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霍宁珩浑身僵硬了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知道了他是自己服毒的,久未饮水,他的唇瓣干涩,喉咙也一同干到发哑。 霍宁珩无法回答,他更不可能将云霆对他说的那些话转述给云裳,他不是那种背后说坏话的小人。 构成他决定自杀的原因有很多,云霆无疑是最后那根稻草,但是这并不能怪云霆,因为他并没有逼他去死,最后的决定,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何况云霆说的也没有什么错,反而因为太真实,所以才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云小姐,回去吧,现在是夜里,太尉大人会担心的。我中了此毒,已无回转之地,你也不要为我白白伤心了,你的人生还很长,我不过是其中短暂的过客,当你多年之后回首往事,会发现这已印象模糊,根本不值一提。”霍宁珩声音虚弱,夹杂着微微的疲惫和叹息。 “日后可以多听听太尉大人的意见,他不会害你的。” 这是霍宁珩留给云裳最后的嘱咐,千言万语说不尽,到了唇边只剩茫然,最终也只化作了一句。 没错,即使如今云裳到了霍宁珩的面前,他依旧不改死志,反倒看着她对他过分关心的样子,令他越发忧虑,越发觉得若是自己还在,就会牵绊住云裳,祸害她。 霍宁珩清楚这个药物的毒性,等到太医找到解法,恐怕他已经是药石无灵了,此药江湖上少见,当初得到时,为了以防万一,他将一同售卖的解药也买了下来,这样,旁人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解药。 他心中这样想,微微安定了一些,此时的他并 不知道,云裳一直在看着他,将他所有的表情尽收眼中。 云裳伸手握住了霍宁珩的手腕,突然出声道:“所以说,殿下是决心赴死了吗?” 霍宁珩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问,默认了她的问题。 却见下一刻,她温柔如水的声音传来:“既然君决意如此,妾亦舍身相陪。” 霍宁珩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无法消化她话语中的含义,直到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她手上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殿下服用的是这种毒药吧,恰好,还剩一些。” 云裳的动作十分快,霍宁珩来不及做出任何举止的动作或发出声音,就见她仰头将手中之物吞了下去。 霍宁珩额头上青筋暴跳,手指猛烈颤抖,脊背上迅速生起一道道令人惧怕的颤栗,头一次在云裳面前表情失控:“云裳,你在做什么?!” “殿下,我在做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云裳服下毒后,反而轻松地笑了,她捧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下巴处,轻轻磨蹭,“这可是殿下您自己准备的毒药呀。” “与殿下服用了同一种毒药,也算是生死与君同。” “还有,殿下,像刚才那样,多叫叫我的名字,我很喜欢听,不要再叫我云小姐了,那样显得太生疏,可我是你的未婚妻。”她的声音微弱了一些。“殿下,就叫叫我的名字吧,以后我再也没机会听到了。” 毒性上身,云裳开始觉得四肢酥软,手脚发麻,但她的心脏却沉浸在一种极致的愉悦之中,完全抵消了身体上的痛苦。 她发觉,她很喜欢看到霍宁珩为她而失态,扯下他那所谓的以礼待人的君子面具,全身的情绪都为她而调动,哪怕是暴怒地嘶吼她的名字,她也喜欢听。 她知道自己是多少有几分变态的成分在身上的,但是她不在乎,她到底还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霍宁珩伸手探去,在云裳额头上摸到了一把冷汗,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渐渐失温,他焦急又狂躁:“你吃了多少药粉?” 云裳虚弱中仍对他微笑:“剩下的所有的,我都吃了,殿下,我是决心要来陪你的。” “我不要你来陪我,你……你真的是……”霍宁珩被气得一时失语,缓了口气才接着说道:“你听着,我书柜第二排中间处的书后面有个暗格,暗格的开关在我书案的砚台那里,你打开暗格,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那就是解药。” 云裳浑身发软,没有气力,于是她歪躺在床榻的外缘边上,半靠着霍宁珩的肩膀胳膊,唤来宫人拿解药。 “云小姐,这才是你的目的吧。”霍宁珩看着云裳服下解药,冷静下来,“你确实赌对了,我不会让你有事。” “殿下,这不叫赌。”云裳的声音恢复了一些活力,“赌的结果是为了赢,只有唯一的一个想要去达成的目的,赌赢了赢得一切,赌输了一无所有。而对于我来说,无论是和殿下一起死,还是一起生,都是令人欢喜的,如梦一般的结局。”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好像不是在说着生死之事:“一起死,黄泉路上同乘舟,去月老处求个红绳,将我们的来生系在一起,一同生,我们会结发为夫妻,欢愉百年,白首同归。” “殿下,对于我而言,这是一个必赢的局。”
第8章 自私 云裳的身子靠在榻上,以一种亲密的姿势挨着霍宁珩,她呢喃道:“殿下,所以说,如果你真的某一天不想再活下去,我也不会阻止、反对,只是殿下,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逃开的……” “够了。”霍宁珩打断她的话,“我不会再去寻死了,我保证,你也永远不要再有这个想法。” 他本想说两句,譬如什么人的生命是珍贵的,不要轻易放弃,来劝她,但转念一想,这话由他来说,没资格。 如今这一大场风波收尾,霍宁珩也清楚,这场婚约,大概是无法取消了,既然如此,他就要努力担负起自己的责任,不再轻易去求死,除非——她有一日厌烦了他。 那时就算他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他难过,为他感受到切肤之痛了。 ----- 霍宁珩中毒以后,除了云裳,最担忧的就是冯闻了,现场听太医的诊断时,他差点当场晕过去。而就在他以为殿下度过了火劫,如今这次终是在劫难逃之际,云小姐又一次救了他家殿下。 现在,在冯闻的心中,云裳已经是仅次于霍宁珩的存在了,对她,他保持着百分之百的崇敬,除了云小姐,谁能将殿下从那样的险境中拯救出来? 于是日常生活中,他越发喜欢在霍宁珩耳边念叨云裳的名字,沾一点关系的事,都要提一嘴。 “殿下,您今日怎么没挂云小姐上次送您的香囊,奴才看着那香囊的样式很衬您的气质呢。” 此话一出,霍宁珩的身子不自觉僵了僵。中毒那日,他屡次在自己的周身闻到一股茉莉的清香,先前他还以为那是自己脑子坏掉以后产生的错觉。 后来才发现,那天清晨,云裳来找他的时候,不知何时就在他的腰间上,挂上了一枚香囊。 香囊是月白的锦缎制成的,很是清雅,算得上符合他的口味,挂上去,也不会在被外人看到后,觉得突兀,可偏偏,那上面绣着繁复云纹,正中间的图案内,是细线绣成的“裳”。 霍宁珩的指尖有些发烫,他捏了捏,此时又开始回想,猜测,那日他挂着这枚香囊时,到底有多少人注意到了,这是属于云裳的香囊,而不是他的。 “今日又不出门,不用。”霍宁珩重新将面上调整为淡淡的表情,回复冯闻道。 自受伤卧病以来,霍宁珩越发话少冷淡,若说从前的他是若雪月交光的清贵太子,距离感源于身上自带的端矜,如今的他则是有了一种刻入骨子里的淡漠,冷寒,时常夹杂着一股阴郁的气息。 “那您要不要去信给云小姐呢,云小姐已经有两天没来看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冯闻略有些忧心地叹道。 霍宁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头转向窗外,看了看外面的景色,平淡道:“她难道就应该天天来看我吗?冯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霍宁珩这两日专程去了解了一番云裳,发觉她从前喜欢的东西很多,其中最喜欢的就是结伴与友人出游,听到这个信息以后,霍宁珩让负责调查的人下去了,然后自己独自待在房间内,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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