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茉慢悠悠坐下,这才说话:“多说无益,只要王小妹去报案,公安一定会管。到时候就不是道德人情上的事了,犯法了就归法律管。” “噗通”一声,吴大奎跪到王小妹脚边,抓住她手,满眼懊悔乞求:“小妹,你大人有大量,再原谅我这一回,我以后一定不再打你!我真的再不敢打你……我不是故意的,我喝酒后根本认不出人,我不知道那是你……我以后再也不敢打你了,戒酒,我以后再不喝酒,滴酒不沾!” “你就看在夫妻的情分上,饶了我这一回吧,再给我一次机会……要不然,我去劳改,我跟爸妈该怎么办?” 一边说,他还一边抽自己耳光,眼泪都下来了,瞧着好不凄惶可怜。 “啪、啪、啪”的脆响在会议室回荡。 这一通表演能拿奥斯卡了。 谢茉冷眼看着。 岳父母哪见过这阵仗,手足无措,一眼一眼看俩闺女。 王嫂子也呆了,一个男人当众下跪子扇耳光这事实在稀奇。 王小妹抿紧唇,不说话。 婆婆一瞅这境况也慌了,扑倒儿子跟前,说:“小妹啊,妈求求你了,你可不能去告大奎啊,他是咱家顶梁柱,去劳改你让他怎么做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可不能把他往火坑推。” “妈以前很多地方也没做到位,往后肯定跟疼亲闺女似的疼你。大奎说他改就一定会改,妈监督他。咱们一家人往后一起好好过日子,成不成,啊?” 王小妹她娘心肠软,忍不住说:“小妹,小妹……要不然就先,就先原谅大奎这一回?” 王爹和王嫂子虽没声援,但也没出言反对。 好一会儿,王小妹缓缓地,小幅度点点头。 不待吴大奎母子欣喜,谢茉翻出纸笔递给吴大奎:“你写一份书面的认罪悔过书,我们要看看你悔过诚意,并留个凭证。要是你日后再犯,数罪并罚,再不能回旋揭过。” 吴大奎虽不大情愿,但不敢反抗,拖拖拉拉写了一页纸。 谢茉检查一遍,让他签名摁手印。 然后,于主任又把“打老婆和工作挂钩”的事详细给吴大奎说了一遍:“我们已经跟你们厂领导达成相关共识,下回打老婆前,想想你的工作和前程。” 吴大奎傻眼了,脸色也变了。 婆婆慌了,拍巴掌惊呼:“咋就耽误工作了?咋能这样呢?你们怎么……” 谢茉打断她的撒泼:“既然赌咒发誓会改,又怕什么耽误工作?难不成刚才的悔过都是假的,骗人的?” 抖抖认罪悔过书,谢茉冷横一眼吴大奎:“向政·府撒谎?” 吴大奎惊惶摆手:“不敢撒谎!我没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深刻反省,绝不再犯!” 王家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王小妹迷惘了一会儿,也扯了扯嘴笑了。 吴大奎母子恍恍惚惚地走了,王家人千恩万谢后也走了。 “唉——”于主任长叹一口气。 谢茉转眸问:“主任?” 于主任说:“我去仔细了解过吴大奎的工作情况,他在车间表现不佳,评先进,评劳模本就跟他无关,至于升级,到了一定年限不给他升是说不过去的。这方面的震慑力也是有限的。”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谢茉抿了抿唇,说,“离婚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赵梦正巧路过,听见谢茉的话禁不住嘀咕:“盼人离婚是什么心思?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被人指指点点的不是你……” 谢茉看向赵梦。从头到脚一身鲜亮,那双锃亮的皮鞋稍一耷眼便可知上脚没两天,头发打理得愈发整齐,细一瞧,那双弯眉亦精心修过。原本就爱美爱俏的人,一谈恋爱,更精致了。 人更时髦了,但思想未跟上。 倒也不怪赵梦,大环境和时代婚姻观如此。 毕竟,这年代的人们坚信“宁毁十座庙不会一桩婚”,离个婚像闯关一样,首先要过自己这一关,然后便是来自自家人、亲朋好友甚至是邻居的一遍遍洗脑,还没完,单位领导把着最后一关,领导也会本着“劝和不劝离”的思想三番四次找你谈话,只有你意念足够强,足够坚定,才能从领导手里拿到通关钥匙——离婚介绍信。 敛回目光,谢茉淡声说:“长期被家暴,或者听些闲言碎语,这两个二选一,看来你选后者,而我选前者,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顽强抗争是组织奠基石,你该为自己的怯懦反思。” 赵梦涨红脸,无言以对。 谢茉也不准备追击,时代的局限性,赵梦的思想才是主流。她没兴趣给赵梦灌输新思想。 谢茉此时还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怼赵梦,当然,就算她知道,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赵梦飞射了谢茉两个大白眼,甩辫子走了。 “这个小赵啊……” 两人都没在意赵梦,于主任感叹一句,转开话题聊起其他。 *** 下班回家的路上,阴云密布的苍穹陡然凌厉,豆大的雨点串珠儿似的砸落,谢茉迎风冒雨,奋力踩脚踏,到家时身上衣服仍湿透了。 谢茉赶紧换衣擦头发,正当她裹着厚厚的大衣捧着碗吸溜热水时,卫明诚回来了。 他坐班车回来,这会儿雨已化作绵绵丝线,飘飘摇摇,若即若离,并不沾人。 卫明诚一进屋,就将手搓热,温柔搭上谢茉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又拨了拨潮湿额发,温声说:“淋雨了?冻着了没?” 说着,又拿来毛巾给谢茉擦起头发。 谢茉任他施为,懒洋洋地眯上眼睛:“湿透了,喝着热水不冷。” 卫明诚不放心地说:“我去给你煮一碗姜汤。” 谢茉噘噘嘴:“辣……不想喝。” “听话。”卫明诚抬手抚上谢茉的脸,大拇指在她颊侧细细摩挲。 “哼~”很娇嗔的一声。 卫明诚明白谢茉这是同意了,温柔地揉了揉她头发,举步去了厨房。 即便掺了卫明诚爱护之心,这碗温度适宜的姜汤依然呛辣,谢茉硬着头皮喝光,牺牲不菲,可效用不佳,第二天醒来就是好一顿呛咳,体温尚算正常,直至周五晚上,体温骤然飙升,吃了卫明诚冒雨买来的药仍然没降下去。 头脑昏昏沉沉的歪在床上,由卫明诚替他请假。 断断续续睡了一个白天,卫明诚下班回来才清醒过来。 卫明诚的手贴在额头,温热干燥,谢茉禁不住蹭了蹭:“回来了?”虽非故意,但她声音懒懒哑哑,像猫儿撒娇般,语调轻且缓。 卫明诚低低“嗯”了声,贴近她,柔声问:“感觉怎么样?”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心疼。 谢茉嗅闻着卫明诚的气息,探出手臂勾缠住他的脖子,眼神潮湿透彻,还带出一丝她自己尚不能觉察的依赖:“好多了,烧好像也退了。” “嗯。”卫明诚眉眼下压,要碰触谢茉的嘴唇。 谢茉一偏头,稍作推据:“会传染。” 卫明诚锲而不舍追上去,温柔的吻落在谢茉的唇瓣上,回应的话渐渐淹没在两人唇齿之间:“不怕……” 这两个字,轻却坚定,像一阵绕在山间的和风。 这几天一直断断续续落雨,空气潮湿,地面、树梢、空气全湿漉漉的,就像卫明诚被津液润湿的唇,和两人交缠的鼻息。 这个吻比她体温还滚烫。 谢茉悄悄睁开眼睛,在密集睫毛的窄细缝隙中窥见卫明诚近在咫尺的眉眼,浓黑的眉,薄深的眼皮,组合在一处,离奇的吸引人。 倏地,卫明诚眼缝张开。 两人温存地额头相抵,他深邃如漩涡的目光牢牢包裹着她。 在这场对视中,是谢茉先别开眼。 转了一半,她霍地顿住,不服输似的说:“万一你被传染了,谁来照顾我?” “我来。”卫明诚低笑。 “病号照顾病号?”谢茉轻哼一声,微微摇着头,“我怎么忍心呢。”嘴上说着不忍心,可眼底流淌的笑意骗不了人。 卫明诚黑眸定定地看着她。 不知是发烧的缘故,还是将才这一吻的功劳,谢茉两颊泛出一种别致的潮红,像落日映衬下最后一抹晚霞的瑰丽,让人情不自禁又爱又怜,浓靡沁着雾气的眼睫悄悄掀开,露出水润潋滟的眸子,流转间,不经意带出狡黠和愉悦之色,仿佛出波芙蕖,清极,艳极,媚极。 娇花一般。 “那就给些报偿。”话刚落地,卫明诚根本不给谢茉张嘴讨价还价的机会,忽而探手固定住她的下巴,滚烫潮热的唇便倾覆下来…… “嘟、嘟、嘟” 刚刚感受到谢茉唇瓣的柔软,院门便被敲响。 见到卫明诚少见的恼忿表情,谢茉乐不可支,笑得身体蜷缩起来。 “快、快去看看是,是谁来了。”谢茉抖着手赶人。 卫明诚无奈一笑,给谢茉拉拉被子,整好歪斜的衣领,迈步去开门。
第131章 透过雨点斑斑的玻璃窗, 谢茉望见正翘脚越过卫明诚肩膀朝院儿里逡视的田红梅。 必是来找她的。 谢茉扒拉扒拉头发,抻了个懒腰下床。 就在谢茉推开卧室门准备去迎田红梅的时候,田红梅正好跨步迈过堂屋门槛。 田红梅手上提溜一个棕色纸包, 一抬眼,看到谢茉从卧室走出来, 不由地顿足眯眼将谢茉端量了一遍。 她与谢茉上星期天就碰过面, 不到一周的时间, 谢茉竟瘦了,可能是光线昏沉的缘故,谢茉整个人瞧上去羸弱不少,像外头飘摇的雨丝。 可垫前两步细瞧, 谢茉面色居然出奇的好,乌黑的眼珠儿洗练般莹润,脸颊浮上两坨晕红, 像是吊在树梢的夕阳映上头了。 唇红面白, 墨研般的双眉, 鲜明的不可思议, 神光湛湛的眼波一动,整个人都生动活泼起来, 仿佛画报人物活了一样。 却哪有一丝病气。 这样自相矛盾的两种情态, 令田红梅错愕。 瞄一眼卧室门, 田红梅暗忖, 多半是因为暖被窝里窝久了, 脸色才这么红润。 略一思索,田红梅便将疑惑放下。 她一个尚未结婚的姑娘, 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体会,思维非常简单质朴, 哪能真正懂得某位年轻已婚女干事生病气色还那么好是怎么回事,哪能想象到这夫妻俩在她敲门时正做什么,又哪里明白,她到底打搅了怎样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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