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忙乱之际,裴昭顺顺当当退后,他蜷起了手,趁着宽大衣袖的遮掩,用中指蹭了蹭手掌,似乎还能感受到适才云鬓青丝往手心滑过的质感。 相看算是正式完成,柳氏松了口气,赶紧招呼诸人去后院玩乐,脸上笑意挡都挡不住:虽说她从未催过儿子,可到底看着儿子孤单了许久,又看他为叶盏诸多上心,如今终于能尘埃落定,自然也替儿子松口气。 又很快想到马上就要忙起来了:备聘礼、布置新房、宴请宾客,样样都是要忙许久的大事。虽然事情多,她心里却一阵甜似一阵,儿子早早离开他们夫妻独立,做父母的并未帮过他许多,如今能有个由头好好弥补,也算是能平息下父母心中遗憾。 其余人也高兴,大家乐呵呵玩乐起来,投壶、象棋、叶子牌、射箭,院中一派夏日风光潋滟,玩乐不止。 偏宓璃拿着蝉蜕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这是入药的好东西呢,还能驱邪。” 宓凤娘捂脸,重重吸了口气:虽说裴家认可叶盏,可到底两家门第有别,宓凤娘攥着一口气呢,生怕家里出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惹得婚事告吹,谁知道小女儿在这里等着呢! 玉姐儿更是发急:若是被婆家人认为宓家处事不当,无法登大雅之堂,坏了婚事可如何是好? 宓家这些女眷里唯有叶盏神色如常,慢悠悠喝茶。 柳氏却不当回事,还笑着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拿个花梨木镶百宝的海棠蚂蚱匣子,正好给亲家小娘子装这个。” 裴昭适时站出来圆场:“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都说。” “对对对。”宓凤娘见未来女婿上道,心中喜悦,也跟着附和,要尽快将这件事翻过篇,“腰蝉万贯。” “蝉和荔枝合在一起就是鸣利双收。”裴老夫人也跟着打圆场。 接下来再无任何插曲,两家人又聊些闲话直到日头偏斜,这才依依不舍道别。 裴昭特意护送车队左右,宓璃缩缩脖子,说是自己想骑马,坚持在外面骑马,只不过中途停下歇脚时,宓凤娘就将小女儿唤进了自己车里。 她看着宓璃吓得不敢跟自己对视,就气不打一处来,到底还是压制住,只重重叹口气:“枉你二姐素日里待你那么好,你就是这么报答你二姐的?” 旁边叶盏赶紧摆手,她一点都不想让娘责罚小妹。 宓璃没想到娘既没掐自己也没骂自己,可这轻声的责问比打骂更让人难受。 她咬咬嘴唇,到底还是低声开口:“可我是帮二姐啊……” “我%*……”宓凤娘咽下了一万句骂人的话,只剩下一句,“你这不是割猫儿尾拌猫儿饭么?还要你二姐感激你?” 裴家官宦人家,虽然他们敬重盏姐儿,虽然他们知道宓家有巫医,但并不代表就能任由宓璃明晃晃舞到她们跟前。 “就是在帮二姐。”宓璃鼓起勇气答,“闵家也是说亲时不嫌弃,结果定了亲又嫌弃大姐,我不想这样的事重演,索性找件事试一试裴家。” 若是裴家表现好,她才能放心让二姐嫁过去。 其余三人齐齐惊讶。 叶盏更是将小妹的手放进自己手心,热乎乎贴着她小小的手。 “若裴家嫌弃姐姐,今儿我一提醒他们肯定要赶紧撇清干系,省得害二姐像大姐那般伤心。”宓璃小声说。 玉姐儿也点点头:“也对,两家要结亲,总要他家完全接受我家才好。”否则就如她与闵穆,看似甜蜜却跨不过两家家世。 宓凤娘半天没说话,好一会才开口叹气, 却不训斥宓璃,也不问叶盏,而是伸手摸了摸玉姐儿头:“都说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门,我女儿总归是有旁的大福气大造化等着呢。” 似乎完全不记得刚才有什么事。 倒是玉姐儿抗议:“娘!别弄乱我发髻!”她才不要安慰呢,那件事早就过去了好不好! 接下来一路无话,宓凤娘在盘算许多事:先前是两家起了草帖子,如今便是起细帖子,将各自祖宗三代写上,还要准备“缴担红”、“回鱼箸”,等等一系列都是复杂流程。好在前段时间刚替银哥儿筹办了这些流程,总归还有些相似之处。 想起银哥儿又有旁的事要愁:他成婚的日子也要尽快定下来了,可听裴家的意思恨不得下月就成亲,这样两兄妹一起成亲呢,还是一先一后呢? 裴家势大,送来的聘礼肯定是大手笔,到时候对比之下惹得阮家小娘子不快怎么办?虽然宓凤娘肯定阮家小娘子不是那等狭隘斤斤计较之人,但谁家新嫁娘能在新婚之事上接受自己处处不如人? …… 总之一时心绪浮沉起许多事,让宓凤娘一路沉思。 这一颠簸就到了路口,远远听见车帘外喧哗声很是反常。 “前头堵了路,恐怕要一会才能归家。我着人去买几碗绿豆水送进来,免得等待烦闷。”马车外裴昭的声音传进车帘。 宓凤娘回过神来,很是满意,自家这女婿能力强,人又体贴,的确是个良配。 当然她还不忘掀开车帘看热闹:“是什么事堵路?” 鸣镝候在车辕旁,有心巴结亲家太太,赶紧将自己打听打的情报呈上:“说是有个人的牛发了狂,直接将牛车拉进了汴河,害得那人淹死了,家眷正在河边哭呢。” “啊?”宓凤娘今日喜庆,听不得这个惨事,赶紧双手合十念佛,“早登极乐!”又想想,叫鸣镝去买些香烛:“我们路过时也点些纸钱。”免得沾染了冤死鬼。 车轮挪了几个位子,好容易靠近桥边,宓凤娘听着外面的哭声,忍不住掀帘子:“我怎的听着这哭声这么熟悉?” 桥下河流里有几个渔民在打捞,桥边还有一位夫人躺在地上,旁边跟着一儿一女。 宓凤娘再定睛一瞧,脸色先煞白,赶紧推推女儿:“你帮我看看,那人,怎么不对劲?” 姐妹几个也顺着看过去,玉姐儿眼尖:“我怎么瞧着……那妇人有点像姨母?” 再看妇人身边的子女,更加确定了:“是表妹和表弟!” 宓凤娘脸上血色彻底全无,想起身,却软软滑到了车座上。 还是叶盏扶住她:“娘,没说姨母有事,我去近处看看,万一是弄错了呢。” 要是往常宓凤娘还惦记着女儿才定了亲不能沾染晦气,可此时她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只是茫然嗯了一声,手指指了指裴昭。 裴昭冷静回她:“伯母放心,我陪着二姐。” 叶盏下了马车走到近处,见那母子三人,一大两小,躺在地上的正是姨母宓鸾娘,表弟表妹正在哭。 叶盏唤了一声:“表妹?” “表姐?”表妹抬起头,看见叶盏就如看见了亲人,“二表姐!” 后面叶大富带着儿子也下了车,搀扶着宓凤娘过来。 “姨母!” 两厢见面,两个孩子就如找到主心骨一般,哭得泣不成声。 叶盏先问:“姨母怎么回事?” “娘是见爹出事了,所以晕过去了,寻的郎中马上来。”表妹抹着眼泪。 说话间裴昭已经带着郎中过来了,郎中放下药箱给鸾娘扶脉,又给她扎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鸾娘慢悠悠睁开眼睛。 郎中见没事才吩咐一行人:“是急火攻心,不是重症,回头随我去开一副药方抓些药,回去煎服两天就好。” 鸣镝早跟着郎中去取药。 宓凤娘见妹妹没事,力气回来了大半,气色也变得好了些:“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今日端阳节,我想请姐姐一家去看赛龙舟,今日打发了蔡诏去接姐姐一家人。” 蔡诏就亲自赶着从县令那里借来的牛车去接宓家一家人。 “可等了又等,看着日头都到半空了还不见人,我生怕是姐姐和夫君吵起来了,就赶紧过来解围。”鸾娘提起这个就泪水涟涟。 谁知走到河边,就见人围着河看热闹,说是有人连车栽下河里去了,正在施救。 鸾娘一看牛车,正是自家车,差点晕厥,到底还是派人将儿女过来,又打发人去寻姐姐,又拿出银钱请人打捞尸体。 偏偏前几天下雨,河水暴涨,尸体不好寻,鸾娘看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就知丈夫恐怕是没救了,一时急晕了过去。 宓凤娘后悔得捶胸顿足:“妹夫昨天是来请我不假,但被我拒绝了。我家今日一早就去了郊野,不然也不至于不碰面。” “万事难以预料,伯母不必自责。”裴昭在旁开口,“姨母身子虚,就请伯母先陪姨母去休息,我派人料理就好。”眼看宓凤娘要因为姐妹情深守在这里,叶盏几姐妹要陪母亲说不定也得守在这里,但他不想让叶盏看见死人的场景,因此转瞬之间就想好了对策。 宓凤娘理智也恢复了过来:“好。”吩咐叶大富:“你就与儿子们在这里守着就好。” 裴昭一说出口,叶大富就知道未来女婿的心思,不由得心里好笑,这小子还没嫁进来呢就知道心疼媳妇。又很满意:要能护着盏儿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因此点点头:“放心吧,你们几个女眷扶着去休息、煎药。”,赶紧把老婆女儿们都打发走。 鸾娘死活不走,但拗不过姐姐,倒是一双儿女坚决不走,说要守着寻亲爹,又有叶大富保证,鸾娘到底还是随姐姐上了马车。 裴昭先问岳母:“我先送您回家,再来协助岳父。”得了宓凤娘应允后便送几人上了马车。 多事之秋,没人顾上挑理,裴昭在叶盏上马车时扶了她手腕一把。 虽然隔着衣裳,只是虚虚一扶,可叶盏总觉得被他扶过的地方隐约发烫。隔着车帘看了裴昭一眼。 其实隔着车帘看不到,只隐约知道裴昭就骑着马在马车侧护送她们,让人没来由得安心。 裴昭将她们送回家,又叫自家那两个部曲守着,这才放心赶回桥边,想想又将仆从叫到一边,沉声吩咐鸣镝去买一把朱砂给叶盏送过去。朱砂辟邪。 鸣镝应了下来,大斧一边嘀咕:“少爷什么时候这般讲究了?”平日里满口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查案时半夜出现在乱葬岗,翻检起尸体更是如家常便饭。 “你懂什么。”鸣镝笑,“少爷巴巴儿买了朱砂给少夫人,是怕少夫人身子弱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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