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被她的目光看得无处循形,他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可四目相对不到一刹就觉口干舌燥,胆怯得将目光又移开,而后又不过一刹,又舍不得不看,又将目光抬起来与她对视。 如此反复几回,裴昭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半天才找到脑中残存的清明:“我是说,事关终身大事,你要好好想想再做决定,莫要因为我娘郑重以待,又请了萧老夫人来,你被架在高处不得已同意。” 他知道娘是好意,又担心惹得叶盏不快,所以特意跟母亲商量不要将此事做得太过盛大免得让叶盏有精神压力,可潜意识里又担心万一叶盏真的答应了,那今天的仪式又略显简陋怎么办? 思来想去,便在家里精心布置了一番,还请了亲眷,又郑重又气氛轻松,就算叶盏不愿意也不会担心坏了名声,只当做两家玩乐一回。 此时他担忧看着叶盏,舔了舔嘴唇,生怕叶盏生气。 可是叶盏既没有愤怒的表情,又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歪着头笑着看他。 目光里有了然、有欣赏、有……有眷恋。 半天她才开口,说得却是风马牛不相干一件事:“裴昭,我问你,你去辽东要升迁,是不是……为了我?” 裴昭被她炙热的目光烤得浑身紧张,又全身精神绷紧等着她回答,却不提防她冒出一件不相干的事。 罕见的茫然了一瞬,他才开口说话:“是。” 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说了实话,不由得在心底低呼了一口气。 可不过片刻,他就勇敢抬起头,认真盯着叶盏眼神,再次郑重回答:“是。” “你爱做菜,但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随便就给任何人做菜的。” “我裴某不算孔夫子颜回这样冰壶秋月的君子,但也自认光风霁月,不会蝇营狗苟追名逐利。” “但那天我的确想着,若有一天我位高权重你便可活得更自由些,不想便能拒绝。” 那天先是知道叶盏做猫儿宴,又是仆从来席间找裴昭告诉他叶盏帮人急救,那时候裴昭的确产生了别的想法。 裴昭一字一句说,神情郑重。 果然与自己猜测得一样,叶盏觉得喉头有点酸。 她的确习惯了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就算偶有不情愿,潜意识也能先于她的本能说服自己。 所以她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说话。 前世很多时候其实她也不确认:自己是真的不介意吗? 但在都市风尘中苦苦赶路时思索那么多有点……矫情:大家都很苦,谁不是被生活强煎呢? 于是这么裹挟着过了许多年。 直到来到一个个人意志理应被现代更压抑的封建社会,居然先有家人、后有爱人,告诉她:你可以说不。 甚至他们为了维护她拒绝的权利,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努力了那么多。 叶盏觉得穿越后泪点就越来越多了。 她吸吸鼻子:“走吧。” ? “可……你还没答复我呢?”裴昭到底还是问出心里的疑问。 他一直悬着心,就等着叶盏最后的审判:到底她愿意么? 当然了,就算她不同意他也会收拾好自己的失落,顺着她的意思再次提亲或者等或者不再烦扰她。 可万一呢…… 裴昭站在夏日草木中,忐忑得像个毛头小子。 “我说,走吧。”叶盏似乎没听到他问什么,脚步轻快往宴席那边走,走了几步后带着笑意,“对了,一会簪给我的金钗要图案简单些的,繁复花样缠头发。” 金钗。 簪金钗。 只有两家亲事达成一致,才能由男方亲手给女方发间簪的金钗。 裴昭脑海里飞快闪过这几个信息。 他顿时眼笑眉舒,如冰雪融化,长这么从未笑得这么畅快,比金榜题名那天春风得意,比破第一个案子时欣喜。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
第167章 金齑玉脍是时下一种流行的鱼脍,民谚有道“橘皮多则不美,故加粟黄,取其金色,又益味甜。①”,新鲜的青鱼身上片下雪白如玉的鱼片,铺陈上金黄色的熟栗子肉和切成丝的橘皮,两金黄一玉白,摆放在盘中堪称艺术品,故而称之为金齑玉脍。 柳氏精心准备的金齑玉脍还搭配了白梅、粳米饭,姜蒜盐等多种配料,看着就让人很有胃口。 诸人正待要动筷子,屏风那边裴昭却出声,示意仆从取了小锅过来,又叫她们送到女眷这边桌上:“恐怕有人不愿生吃。” 柳氏先是讶然,而后是歉意:“倒是我招呼不周。” “哪里哪里。”宓凤娘作为客人赶紧摆摆手,“时下吃鱼脍都是生吃,哪里有不周到之说。” 宓家姐妹却盯着叶盏捂嘴笑,认识的人里唯有她吃鱼脍坚持要熟吃,还给她们讲要小心“鱼寄生虫”之类的话。 小裴大人叫人送过来的小锅,显然就是给叶盏准备的。显然他平日里很留意叶盏的饮食习惯,才会连这种细枝末节的讲究都记得清楚。 小锅煮着白水,咕嘟咕嘟冒泡,叶盏在姐妹们弄鬼的盯视下微微低头,不好意思浅笑。 柳氏与宓凤娘这下看懂了,双双对视而笑,孩子们恩爱,她们做长辈的也跟着放心。 柳氏便招呼奴婢又上了姜片、红枣、甘草、白芷、香簞等物:“白水煮着恐怕无味,不如加点调味。” 这样煮着倒有些像火锅三鲜锅底,看着水开了用筷头夹一片如玉鱼片入锅沸煮,眼看着鱼片微微蜷曲就知已然熟透,放入碗中晾凉可吃。 将鱼片裹上金黄栗子肉泥,夹两丝橘子皮,再蘸取上金齑玉脍的蘸料:微微发酸的白梅酱和切成末的葱姜末、酱油,最后还不忘放在一小团粳米饭上,一起送进嘴里。 果然诸多滋味齐齐涌上舌尖:甜而绵软的栗子泥、微清新的橘子皮、滑嫩鲜美的鱼片、五谷气息的梗米饭,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喟叹一声:“鲜美!” 叶盏觉得这鱼片配米饭有点像后世的寿司,橘子皮和姜蒜、梅子蘸料有点像后世椰子鸡蘸料。 而且这道菜更不同的是加了栗子泥,真是天才发明:可以想到肥厚的生鱼片搭香浓栗子泥更添风味,生鱼片本身的丰腴口感正好与甜甜的栗子泥搭配,脆脆的生鱼片和栗子泥的绵软形成对比。 叶盏虽然吃了熟鱼片,但觉得这道菜若是用生鱼片肯定更加具有碰撞感,她决定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可以用海鱼尝试下这道菜。 宓璃吃着这道菜也有新的感悟:“橘子皮在医书上有杀虫的功效,若是生鱼片像姐姐所说有虫,那搭配橘子皮正好杀虫……” 她还待要多说,立刻被机灵的宓凤娘用一碗汤堵上了嘴:“璃儿,尝尝这碗汉武三炆汤如何?” 娘很少对自己有这么肉麻的称呼,宓璃纳闷抬起头,却见娘的眼神透着“当着外人面乱说话试试?”的警告,立刻缩缩脖子,不敢多说,低下头尝汤。 非常专心致志。 汉武三炆汤炖了好久,麻鸭肥香满口,老母鸡滋补,黑猪肚柔韧,喝一口汤汁化不开的鲜美,舌尖鲜美到像被花椒麻到一般,要喝一口清茶缓一缓才能吃旁的菜品。 还有螃蟹、海虾这样从遥远东边运来的食材,简单的清炖就能吃到鲜美,没有浓油赤酱烹饪,可见都是极新鲜的鱼虾,更见贵重。 吃完后又上茶,又上水洗手,水里有菊花、柑橘皮、柏叶、艾草等多种香料,洗完手后顿觉清爽,手上的油污一扫而空,还有淡淡的草药香气。 老夫人称赞:“有些人家是绿豆面洗手,不及你这个质朴又好用。” 宓凤娘也极为赞同:“绿豆面是穷人家拿来裹腹的吃食,用来擦手洗手未免太过奢靡,裴夫人这般就很惜福。” 女儿眼看要嫁到裴家,宓凤娘自然希望裴家能积攒福德,不然就算嫁进高门,日日奢靡铺张,酒池肉林将阴德消耗殆尽,对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事。 柳氏也笑,如无意外以后家中是叶盏管家,她兰心蕙质,定能想到类似艾草洗手这般好玩雅致的巧思。 吃完饭喝完茶,就开始相看。 叶盏坐在庭中,家人围绕,裴昭换了一身更正式的衣服,为表郑重,腰间挂上了印章玉佩。 身边仆从送上了一个朱漆螺钉牡丹富贵盘,盘中大红锦布内躺着一枚金钗。 诸人看过去,金钗样子简单大气,没有多余的花纹。 叶盏看一眼就想笑,果然是她说过的简单大气,不小心撞到裴昭眼神,见他眼中也带了笑意,想起自己适才在风里的叮嘱,后知后觉才觉脸红发热。 又赶紧低了下去。 诸人没留意,都盯着那金簪看。 金簪看似简单,但簪头刻成徘徊花模样,虽然样式简单,但徘徊花一瓣一瓣刻得清晰分明,也不知金匠怎么设计的,花瓣形态颇有在风中摇摆的风韵,让人似看到野地里风中不屈的徘徊花。 “这是德音跟金匠学了月余自己做的。”柳氏这个做娘的有心替儿子说句话。 这居然是裴昭自己做的? 大家都惊讶了一回:小裴大人那么板正严肃的人,居然也会做金簪? 一想到他每日里审问完犯人后回家一板一眼开始捶打金饰,就有一种深深的违和感。 倒是裴老夫人先笑:“原来倒是家学渊源。”先前裴家老爷子成婚前也曾赠过她手制的香,特意选用了她最爱的梅花香气,很是用心。 裴昭凝神,将金钗拿起,平日里非礼勿视,这一刻有机会大大方方端详,才发现叶盏头发黑漆漆的,在日光下缎子一般发亮,一看就是气血极足的模样。 他无端想起一句诗“婉伸郎膝下,何处不可怜”,忽然觉得耳朵尖有点发烫。 定了定心神,才对着乌发间的空隙稳稳当当往叶盏发髻间簪,因怕缠着她头发,特意缓慢又轻巧,可她发丝过于光滑,金簪居然滑了滑,斜坠青丝发,一副不堪重力的样子,好似马上青丝挣脱束缚柔柔委地。 裴昭心如鼓擂,他无端吞咽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忙伸出左手去扶,重新簪发,眼看着金色耀眼的光芒一点点消失于鸦翅般整齐的峨峨云鬓中,手心里隐约觉察到了一丝汗意,裴昭不敢多想,宾住呼吸将发簪完全簪好,这才垂下手:“好了。” 叶盏并未将簪子拿起来,这就是应了的意思,大家都齐声道“恭喜”,两位老夫人齐齐对视而笑,柳氏朝不远处的捧着缎子的奴婢轻微晃晃手,这是防着叶盏相不中按照习俗为她准备的“压惊缎”。奴婢赶紧捧着缎子往后院里去。宓璃踮起脚要看金簪,玉姐儿抱了妹妹一把,叫她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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