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这回待叶盏的态度就更加亲切:“想必你也看出来,老夫人……更喜欢……二房,这法子恐怕不可行。” 虽然说得很委婉,但即使这样对她这种循规蹈矩的淑女来说已经算是惊天骇俗之语了。 “我倒觉得老夫人没有偏向谁。”叶盏开口,“我听秋心说老夫人在试菜时当众训斥二夫人下了她颜面,可见老夫人并不是一味向着二夫人。” 大夫人一愣,似乎在消化这句话。 她从未想过这件事还能用这样的角度去分析。 “她老人家并不是偏心,而是谁对她有利她就更喜欢谁。”反正交了底,叶盏就索性说得更直白些。 今日寿宴上那个鱼跳龙门的杂耍表演就很有问题,说是龙门,其实是刀扎成的刀门,杂耍艺人训练鲤鱼能听从口哨跳过尖刀造就的龙门。也不知训练过程中死了伤了多少鲤鱼。 从这件小事叶盏就看出来了老夫人的品格:既然口称向善,为何忍心要鲤鱼从刀尖跳过? 只不过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罢了。 大夫人恍然大悟,她回想起陶老夫人行事: 原先大房科举多年不中,陶老夫人眼看着要依仗二儿子养老,自然抬举二房; 如今大房得官改换门庭,陶老夫人自然要向着大房。 这么看来,她老人家的确不是民间常见的偏心老人,而是凡事以利益为第一导向。 “您以后与老夫人相处与其一味贤惠顺从,不如以利益打动她。” 叶盏说话直来直去,却让陶夫人觉得很悦耳。 她有许久未与人进行这样直白的对话了。 “好比您这回请厨娘,就跟老夫人说是担心她吃腻了外面酒楼给换换口味,要裁撤用度就说是给陶家攒更多银钱。” “不管您的出发点是什么,都要把话说得极其圆滑,绕到老夫人贴身利益上去,这样才能说到老夫人心坎里去。” 大夫人慢慢品味着这番话,咀嚼良久,才笑道:“受教了。” “不敢。”叶盏忙避开她的礼。 “从前待字闺中时没有人跟我讲过这些立身处世上的微妙玄通之处。”大夫人看着外面的晴空,似乎陷入了回忆,“这把年纪倒人事不通,你莫要笑我才好。” 她生母早逝,父亲和女夫子教导的都是书本上的教条,从没有人跟她讲过人情世故。 “一样米养百样人,夫人这样有自己的好处。”叶盏安慰她两句,见说完话也不留恋,告辞回家。 这番谈话显然让陶大夫人很有感触。 当天稍晚些,她百忙中还打发小厮来叶家送了一回礼,有本来说好的寿碗,还有二十个寿桃,一小袋铜钱,并她们住过房里的用具。 叶大富打量着那些竹夫人、烘篮、竹篦子等物,连上手摸都不敢摸,生怕自己脏手弄脏:“没想到富贵人家就算是寻常摆设都这么讲究。” 六贯钱,还有寿碗八对,寿筷八双,并铜钱结子,宓凤娘抄起算盘就开始算账;“这回去陶家一共赚了八两银子。要是算上我们四个的饭和送来的吃食,那便又是五十文。再加上各色器皿,一共是十两银子。” 叶大富笑得褶子都起来了:“盏儿这般能干,出去一回倒赚了这许多。” 他摆摊风吹日晒一个月都赚不了这么多钱呢,女儿出去两天就赚了回来。 金哥儿听说妹妹被人污蔑,气得要找自己结拜兄弟们打听二夫人的来头,被叶盏赶紧拦住:“她也当众给我道了歉,何况她家又是官户又是商人,惹到她没好处。” 宓凤娘点点头:“她家赔了钱,也算便宜他们了。” 又算起账:“城里都说女儿家做厨娘吃穿不愁,我原先还不信,现在看来真是盆满钵满。” 这还没完,等叶盏回家,陆续又有几家小厮上门,口称是当日寿宴上赴宴的人家。 说是吃着叶盏的手艺好,跟陶夫人打听了叶盏的收费,想着自己家摆宴席预定叶盏过去做大厨。 一连来了四五家,光是定金就收了五贯钱。 宓凤娘把几串铜钱翻过来覆过去得数,怎么也数不够:“二姐儿真能干,回头让老小也跟着她去学厨娘。” 住在客房备受礼遇,帮厨时管饭,还能打包多做的酒席菜回家养活家里人,这份工作怎么瞧就是圆圆满满。 叶璃连连摇头,敬谢不敏。 “一个两个都是老娘管不了的倔驴。”宓凤娘恨铁不成钢,又突发奇想,“那我跟着你学厨吧。你娘我年过四十,风华正茂,正是要干大事的年纪。” “我看着行当就像老中医一样越来越值钱。”叶大富在旁赞同老婆的观点。 叶璃点点头:“就跟我们时妖一样,老者受尊重。” “到时候出去人家看我年纪大还当我们是多年传承的老字号呢,”宓凤娘憧憬着未来的幸福生活,“这可比当媒婆赚得多。” 却被全家人集体泼冷水:“不可。” “难道又要火烧灶房?” “娘您做菜那是糟蹋粮食。” “食客们罪不至此。” 宓凤娘想起自己做饭不小心烧黑的厨房,摸摸鼻子,不做声了。 有了这笔钱叶盏便开始寻觅开店的地址。 原先在州桥夜市摆摊,要开店也最好是在州桥夜市周围。 可是贵啊! 你知道州桥夜市是全汴京城最繁华的地方,难道其他人不知道吗? 周围的商铺一个月租金都要十两银子以上。 “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更快呢?”宓凤娘咋舌。 叶大富也反对:“你娘说得对。” 叶盏摇摇头。 叶家父母对于任何风险都非常恐惧, 但不能苛责父母,他们的精气神似乎在经年累月艰难的寻女过程中耗尽,如今能拼命维持活着已经是拼尽了全力,丝毫没有半点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前路。 唯有她慢慢引导他们改变观念,帮他们重新燃起希望。 “店铺要开好选址当然是重中之重,赁金便是贵些也无妨,肯定能收回来。”叶盏解释,“要不那些租赁” 宓凤娘听完就觉得叶盏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 叶盏趁机给宓凤娘洗脑:“娘,这回被人污蔑下九流,上回还有人因此退亲,我们家先前是没办法,可总不能这么长久下去。” “我想的是先做生意,以后做大了家里乡下买地做回农户,家人后代也不再当贱民。” 虽然今日那位裴老夫人说律法废除了贱民,但老百姓生活中根深蒂固的歧视还是避不开。 一番话说得宓凤娘都惆怅了:“我儿,是不是还记挂着退亲的事情呢?” “放心,家里一定好好给你说个好人家,比那负心汉家里强一万倍一千倍,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在他家跟前扬眉吐气。”叶大富一唱一和。 “别的不提,赵家你看如何?” 怎么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赵小七那里去?叶盏仰倒。 “男人对媳妇如何都随爹,你看赵员外对赵夫人那叫一个言听计从体贴照顾,赵小七有样学样也坏不到哪里去,有道是买猪看圈……” 眼看宓凤娘要说个没完,叶盏连连摇头:“娘,您就别说这些了。” 不过说到赵家她倒有别的问题:“我们家能不能跟赵家借些书本?” 有了这些开蒙的书本,家里人也能读书认识几个字。 “我想的是先攒钱开铺子,以后有了钱,我们家定要买田买铺做生意,总得会几个字才好。” 大哥还读过几年私塾,二哥是就只会写自己名字和几个字,大姐和我们几个大字不识,连个货单子都不会写。 这话说动了叶家上下, 于是从赵家借了几个开蒙的书本,由叶大哥和叶盏来教大家看书写字。 叶盏其实自己也连蒙带猜,她学的是简体字,这里繁体字好多都对不上,好在还有些基础,因此能勉强跟上大哥进度。 学习痛苦之余,叶盏难免想,以后自己要在本朝推行简体字改革,再推行拼音,占据周有光教授的功劳。 可惜很快她的畅想就被打断——一滴水重重落在脸上。 呀! 叶盏一抬头看见屋顶的大洞。 汴京城的雨季到了。 宓凤娘舍不得花钱寻泥瓦匠,使唤丈夫上墙修了房顶,但技艺总归不专业,因此叶家的房屋到了下雨天总会漏雨。 索性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搬来在落雨处,听取滴答声一片。 叶盏翻了个身,索性睡不着,便跟玉姐儿讲讲如何做菜: “做宴席呢,讲究食材高级,用料十足,好比干贝扒乌参、干贝黄肉粉丝、红烧比目鱼、佛手燕菜、鲍鱼裙边、松鼠桂鱼、芙蓉鲍片、乌参扒鱼肚、酿海盖、蟹黄鱼肚、虾子鱼唇、酥炸驼峰、紫鲍烧驼掌、姜芽豆豉鸡。” 玉姐儿馋到用手挠床单。 “先来一道干贝扒乌参,将乌参开水下锅烫一遍,找一个砂锅,先放四根筷子垫上竹篦子,再放上乌参,再放一层竹篦子,放上干贝、火腿、鸡块,倒入山泉水,大火烧开后小火煨烂熟。” 玉姐儿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可以吃了吧?” “熟了还不算完呢,要将汤汁煸炒勾芡,干贝搓散,淋上鸡油,浇在乌参上。这才算是一道菜,有些摆盘精致的还要加上小油菜萝卜花装饰,一道菜色香味俱全,才是真正的讲究。” 听得玉姐儿口水直流:“妹妹,我去灶房里看看有没有今夜剩下的饭。” 说罢就起身和衣要出门,都顾不得外面还下着雨。 宓凤娘睡得迷迷糊糊,还惦记吩咐一句:“叫你爹陪你出去。”说完又翻身砸吧下嘴,睡着了。 叶大富鼾声如雷。 玉姐儿不忍心叫爹,叶盏自告奋勇:“我陪你去。” 叶璃点点头:“去吧,你俩一会不回来的话我就推醒爹娘。”很冷静。 逗得玉姐儿点她鼻头一下:“小机灵鬼,就你会充大人。” 汴京城里虽然没有宵禁,但今日下着雨,百姓应当是早早睡了。 外头街面没有往日喧哗,只听见雨声哗啦啦,外面黑漆漆一片,连灯火都少见。 玉姐儿开了灶房,窗下熟悉的位置摸了一根引火奴,又舍不得,放了回去:“算了,灶房里我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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