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起清早来寻本宫?” 像是一位慈长,带着对晚辈的疼爱和嗔恼。 大约是还未梳妆,此时的长公主与寻常的妇人无异,没有那摄人的凌厉,也无矢志不改的偏执。 一屋子下人舒舒服服伺候她,她该是这世间过得最潇洒无羁的人,前世却因父亲之死发作失心疯,一生孤苦无依。 她不该是那样的下场。 程亦安想起来千头万绪,眼底泪意蓬勃朝她扑去, “殿下!” 长公主被她猝不及防抱了一怀,明显呆住。 她这辈子从未被人抱过,亲娘早逝,父皇也在她成年前就故去了,嫡母皇太后待她也不亲近,虽说是大晋唯一的公主,她自小也是在皇宫磕磕碰碰长大的,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做人,她被两位皇兄偏爱纵容,养成随心所欲的性子。 哪怕后来招了那位驸马,床笫之间极尽谄媚之能事,也不敢来抱她呀。 今日就这么被程亦安给抱住了。 暖意裹挟少女的馨香缠了她一身,溶溶荡荡惹人生醉,拥抱是这种感觉吗? 不过长公主也只是短暂的怔愣,便立即将程亦安从怀里拉出来,见她泪水糊了一脸,怒问, “是谁欺负了你?陆栩生吗?还是旁人?” 大有只要程亦安给个名字,她就要将对方就地正法的架势。 程亦安含泪摇头,慢慢直起身,很不好意思拭了拭泪,“没有,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做了一个噩梦,就哭哭啼啼来长公主府告状? 长公主过去没发觉,原来程亦安这么小孩子气。 孩子依赖她是好事,长公主没养过孩子,不是很有经验,但也觉得很有趣, “嗯,那告诉我,是什么噩梦,梦里谁欺负了你,本宫跟他算账!” 程亦安被她弄得一笑,随后想起来意,又敛色摇头。 “没有人欺负我,只是那个噩梦与我爹爹有关。” 长公主一顿,这下脸上所有捉弄的情绪都没了,只剩一脸凝重,她看了一眼女官,女官立即带着所有下人退去帘外,长公主这才正色问程亦安, “什么梦?” 只要是与程明昱有关,哪怕是一个梦,都足以让长公主慎重。 程亦安愧疚不已,却也没旁的法子了,她咬着牙道, “您可知朝廷定了我爹爹年初去江南平豪强?” 程明昱的事没有能瞒过长公主的,她毫不犹豫颔首,“是。” 程亦安急道,“赶巧的是,在此事定下的前夜,我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梦到我爹爹在江南积劳成疾,留下肺疾,回京一年便过世了。” 长公主心猛地往下坠,“当真?” 她这会儿跟老祖宗一般,觉得这个梦大大的不妙,是不好的预兆。 接下来无需程亦安再说什么,她立即招来女官,伺候她洗漱穿戴。 程亦安看着五六人簇拥着长公主忙忙碌碌,站在一旁帮不上忙。 长公主神色威严,一言未发。 宫人也均极有规矩,哪怕这般忙活,愣是一点声响都没弄出来。 只要不牵扯程明昱,长公主府上下均森严得不像话。 程亦安就站在长公主身后不远处,透过铜镜看到她眼底的悲切以及隐隐压抑的狰狞。 前世爹爹死后,想必长公主便是这般模样吧。 一刻钟后,长公主穿戴妥当,吩咐女官,“让陈长史去宫门通报,说我有要事求见陛下。” 言罢,抚了抚长袖,与程亦安道, “你在府上等我消息。” 程亦安送她出门,长公主行至台阶处,忽然回过眸,定色看着她, “安安,谢谢你告诉我,不然,你爹爹若真有事,我怕我会疯。” 程亦安愣住。 前世她可不就是疯了么? 随后长公主一刻都不耽搁,立即前往东华门。 长公主等闲不求见皇帝,而每每来见皇帝准与程明昱有关。 所以奉天殿的管事牌子吴公公瞧见她都害怕。 却也不敢敷衍,立即着人报去了皇帝那儿。 换做过去,皇帝也不愿意见长公主,一定是能推则推。 这些年来长公主痴迷于程明昱,没少给皇帝惹来麻烦,譬如前段时日,有一名朝官当庭与程明昱吵得慷慨激昂,就因指着程明昱鼻子说了一句,将唾沫沾到程明昱身上,后来被长公主的人从府邸拖出来,当众鞭笞一百鞭子。 害皇帝费了老大功夫方将人安抚好。 类似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所以皇帝一看到长公主就头疼。 今日不同,朝中陆栩生集齐火力瞄准程明昱,非要把这个人选撤下来,皇帝被他们吵得脑仁疼,一听长公主来了,立即寻了由头,中途离场回了御书房。 长公主盛装跪在御书房正中,裙摆铺了一地,身姿端端正正,眉目无波。 皇帝被她的架势给唬住,绕过她立在御案前侧眸瞧她, “你这是做什么?” 长公主目色低垂朝他郑重一拜, “臣妹有事求见陛下。” 皇帝狐疑地盯了她片刻,在御案后坐下问道,“什么事?” 长公主先抬眼看了他一下,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反问道, “皇兄因何事犯难?” 与程明昱有关的事,皇帝从来不告诉长公主,随口糊弄了一句,再问她何事? 长公主便把来意一说,“臣妹听闻陛下命程明昱南下平豪强,臣妹觉得不妥,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差点没从龙椅跳起来, “你来掺和什么劲!” 长公主却不慌不忙分析, “陛下,程明昱看似是极好的人选,实则不然,他上了年纪,又是个极爱殚精竭虑万事求全之人,这一去难保劳神劳力,落下病根,一旦他出了事,陛下试想,朝廷会是何局面?” 程明昱一死,朝中那些牛鬼蛇神镇不住了,保不齐那些世家又兴风作浪,王家趁势一起,他与太子之间便是恶战。 但皇帝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这毕竟只是可能,且可能性极小。 更何况程明昱看着不过三十出头,保养得比他这个皇帝还好,能出什么事。 说白了长公主就是心疼男人,不愿看程明昱受罪。 “照你这般说,朕今日就下旨让程明昱致仕,早早颐养天年算了?” 长公主认真想了想,回道,“也不是不可。” 皇帝给气死了。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跟程明昱过不去。 来了一个不服管教的陆栩生,这又来了个更疯的长公主。 皇帝大马金刀坐在龙塌,虎着脸道,“你回去,朝政大事朕不容你干涉。” 长公主对皇帝的反应毫不意外,气定神闲说, “陛下,留程明昱在京城坐镇朝堂,我替他南下清丈田地。” 长公主最先想的是她陪程明昱去,但她知道程明昱不会答应,只能退而求其次。 皇帝简直觉得她在说笑话, “你去?即便你是当朝长公主,有几分威望,可那些豪族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你毕竟养在深宫,缺乏与他们周旋的手段和经验。” 长公主来之前就已经打听清楚底细,立即献出自己的提议, “我与陆栩生一道去,我以皇家公主的身份镇住那些豪强,让陆栩生好办事。” 皇帝倏忽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陆栩生去江南于自己更有利,但他更担心陆栩生年轻气盛,剑走偏锋,惹怒豪强适得其反,但如果有长公主坐镇,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局面就不一样了。 皇帝第一次觉得这个提议有那么一点吸引力。 长公主见皇帝已有动摇的迹象,立即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只要皇兄答应,不让程明昱南下,从今往后,臣妹再也不缠着他了。” 一阵强风顺着御书房的窗棂缝里灌进来,掀起长公主迤逦的衣摆,她像是跪坐莲台的观音,眉目无悲无喜,岿然不动。 皇帝无比震惊地看着她,不可置信问, “明澜...你此话当真?” 要知道,都察院每日弹劾长公主的折子,不说一百封也有十来封,程明昱为了避开长公主,能不去的地儿不去,能不赴的宴席也不赴,就连他这个皇帝也不知替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而现在,她说要放手。 皇帝都不敢相信。 三十年,三十年的执念一旦深入骨髓里,想要拔出来,无异于挫皮拔骨。 长公主说到这里,神色很是恍惚,脸上挂着极轻的笑意,像是在说梦话, “是啊,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我虽不是君子,却也有一句算一句,只要您答应我的请求,从此我放下他....” 她知道不给出足够有吸引力的条件,皇兄不会允诺。 皇帝看着她落寞的样子,沉默良久。 想她三十年如一日,心心念念那个男人求而不得,到今日还是为了他选择放下,皇帝心疼又心痛。 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程明昱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不过,明澜终于舍得放下,皇帝是乐见其成的。 “你回去,你的提议,朕会仔细思量。” 皇帝目送长公主走远,望着奉天殿前辉煌的官署区出神,内侍见风一阵阵往皇帝面门扑,小心翼翼提醒,“陛下,文华殿那边还吵着呢,刘掌印请您过去。” 皇帝这才颔首,慢腾腾搭着内侍的手,往文华殿去。 行至正殿,却发现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诸臣,眼下均鸦雀无声。 皇帝看着龙椅旁的刘喜问道, “怎么回事?” 刘喜指着立在殿中的程明昱和陆栩生,苦笑道, “回陛下,方才您不在,陆国公当众声称,要立军令状,不平江南誓不回京。” 皇帝吃了一惊。 他看向陆栩生。 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将军,身姿笔挺,眉目深邃,看着他就仿佛看着一块矗立在边境的丰碑,任何时候都不会叫人失望。 他这下知道,不仅是长公主,就是陆栩生都动真格的了。 皇帝这个人,并没有经天纬地的能耐,也不是雄才大略的君主,但他极有胸襟,能容得下人。 陆栩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这一次,该也不会让他失望吧... “程公,你看呢?” 这一出口,便是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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