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从去年隆冬飘到了今年初夏。 空气中都还是令人瑟瑟发抖的寒意。 多少人都已经死去。 皇亲国戚,名士重臣,都在雪花飘飘里埋于历史的尘埃中。 而那些平民百姓,抑或是奴隶仆从,挨不过寒冬冻死之骨也早就在无边旷野的雪埋里了。 裹着一身雪裘的谢家大娘子谢令姜走到了祖母的正院里头,在火炉边由侍女们服侍着脱下身上的大裘,抖索掉寒气。 祖母大家的身子骨也一日不如一日了,虽则如今陈郡谢氏的威名是高上又高。但是烈火烹油的事情向来都是极为危险的。 大将军桓温本来等的就是康帝薨的喜讯,可是没能想到的是,还没等他拥兵自重自称摄政王的时候,继位的穆帝在阮遥集的陪同下,连带着陈郡谢氏的谢安和会稽王司马昱造访了府邸。 如果不努力的话,升平二十年,岁在丙子,早冬之初,会稽城外,就会出现十万雄兵。 孙恩率兵破城门,灭王氏一族。琅琊王氏王右军之次媳,陈郡谢氏嫡长女谢令姜为保会稽妇孺,被孙恩所杀。 同年,穆帝义子阮遥集终结会稽之乱。 同年穆帝薨,孝武帝即位,改年号为太元。追封已故琅琊王氏王右军之次媳,陈郡谢氏嫡长女谢令姜为镇国夫人,后终身未娶。 阮遥集心里默念着历史,心里头忍不住心疼不已。 小娘子谢令姜究竟为了改变历史付出了多少啊。 可偏偏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只有零碎的梦境在年年岁岁里堆积着,然后盘旋着,然后愈发的炙热起来。 最后才到了脑海中。 谢令姜死之前,阮遥集才出现在那,他抱起她瘦削的身体,忍不住痛哭着喊:“谢令姜,你怎么敢死?”“长安,对不起,我来晚了。”这人紧紧的搂着她,哽咽无比的叫着她闺中的小字,竟是个旧识,可是这是谁呢?她好想睁开眼瞅瞅,可是又不能够了。 谢令姜努力摆脱清高才女的身份,友爱姊妹,教导兄弟,希望他们谢氏多出宰辅,长盛不衰,可是好像不可抑制了。 不过,她重来的这一生,好像可以活的不一样了。 她骑马,练剑,上学堂,男装,怼天怼地,横行霸道。 祖父母宠爱,父母疼爱,三叔关爱,兄弟们可爱,姊妹们敬爱,好像可以风风光光的。 对于谢令姜而言,重来的这一世,好像是上天恩赐的一般,她非常珍视,并且重新做人! 可是对于阮遥集而言,上一辈子如同幻梦一样,他始终觉得自己只能够卑微的蜷缩在一旁。谢令姜永远是不可及的,那个美好的梦。她是谢氏的嫡长女,是姑母的掌上明珠,为人清高孤冷,像是遥不可及的青丘之上的皑皑白雪。能够和她成婚的,只有像王氏那样的大家族出身的子弟,其实只是迟了一点呀,他原本想上战场取得功名,回来就求娶她,可终究是来不及了,只能亲眼目睹她上花轿。 她出嫁后的十六年,他也就那样孤独地活了十六年,而且救了长的同她有点相似的宋祎在身旁当侍女,可他还是那样的肖想她,从十四岁到三十九岁,他爱慕了她二十五年。只能看见她在自己的怀里头,渐渐没了呼吸。 他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从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到最后终结乱世,登基为帝,可是他得到这盛世江山的一角,却永远得不到她。 在某一个暮春之初,他在大梦里,居然回了少年时候,他的父亲死于战事,他们阮氏原本是归隐,可终究死于五胡作乱之中,国家依然是飘零散落的,他忽然有一个想法,他要江山如画,要北伐中原,收复失地,要江山一统。 她一步一步努力,而后就在暮色之中,再见到他上辈子心心念念得不到的人。 他不愿再默默守护她,他想要名正言顺的站到她身旁,他想要她! 从陈郡谢氏到山阴学堂,从建康到豫州,从深闺到战场,他要护着谢令姜一世长安! 而此时,阮遥集要做的就是先下手为强,桓温要的是权势和名利,如今就用托孤的名将他俘获。 让他不得已的将这名担负起,让他不得已的承受住圣贤的名声来。 这样才能为新主掌权谋取生机。 他低着眸子浅笑,眼里头是真诚无比。 “先帝临终托孤与驸马都尉,此不亚于诸葛孔明先生受任于危难之际。大将军的贤名必将流芳百世!” 桓温有些愣怔的看着眼前笑容温和的少年郎君,这位谯国桓氏的掌权者,从未经历这样的事情,仿佛自己的命运和决心都全然掌控在一位明明才弱冠的少年郎的手里头。 很不自在。 又很不奈何。 这些同僚们往日对自己大加抨击,朝堂上多有诘责,如今笑容真挚,甚至带着几分尊敬。桓温又不免有些自满。 “既如此,最为妥当不过。” 桓温伐蜀的时候,诸葛亮的小史犹存,时年一百七十岁。桓温问曰:“诸葛公有何过人?”史对曰:“亦未有过人处。”温便有自矜之色,史良久曰:“但自诸葛公以后,更未见有妥当如公者。”温乃惭服。凡事只难得“妥当”,此二字,是孔明知己。 他如今能和诸葛公一样,该是怎样的荣耀啊。 “古之哲王咸赖元辅,姬旦光于四表,而周道以隆;伊尹格于皇天,而殷化以洽。大司马明德应期,光大深远,上合天心,含章时发,用集大命,在予一人,功美博陆,道固万世。” “大司马因顺天人,协同神略,亲帅群后,恭承明命。云雾既除,皇极载清,乃顾朕躬,仰承弘绪。虽伊尹之宁殷朝,博陆之安汉室,无以尚也。” 穆帝更是恭敬无比,对大司马大加称赞,把他比作上古的周公旦,伊尹、霍光。 他更是风光无比,心里头骄傲极了,觉得自己实在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者。 当下也是和颜悦色的跪下来做臣服状:“陛下放心,臣愿为陛下之前驱,北伐中原,收复失地!”
第270章 :添妆 戴着帷帽的女郎从马车上下来,抬头望着这长江奔腾,又有群山连绵。 而后又看着这江曲处,实在是别有风情。 置身其中,分外有庄子,屈子归隐之意 右滨长江,左傍连山,平陵修通,澄湖远镜。 于江曲起楼,楼侧悉是桐梓,森耸可爱。 号为桐亭楼,楼两面临江,尽升眺之趣。 “女郎,此处何如?” 谢令姜登上楼,看那远方,芦人渔子,泛滥满焉。湖中筑路,东出趣山,路甚平直,山中有三精舍,高甍凌虚,垂檐带空,俯眺平林,烟杳在下,水陆宁晏,心中不觉有些惬意。 “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 “此处足为避地之乡矣。” “这便是我谢家将来的基业。” 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春寒料峭,似乎有些冷,可是又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倒是有些未雨绸缪的味道,她不禁有些哂笑。 谢令姜悄无声息的买下了这里上千亩的土地,而后又风尘仆仆的返回了建康城。 阿兄经历了一场不见天日厮杀之后,京都还有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等着她。 桓温北伐后,桓二娘子桓玉霞似乎又登上了舞台。 桓伯子的婚事如约举行,而令建康城渐渐有生气的是曾经的太子殿下,如今的新帝要大婚了。 迎娶的正是那位何氏的淑女。 提前去何氏添妆,众人终于见到经年未见的谢令姜。 彼时谢二娘子谢道聆正在谈笑,如今建康风光的娘子里自然有他,桓温如今也着重陈郡谢氏,而她,谢二娘子谢道聆,此时正是风光时候。 言语间大家谈起陈留阮氏的那位二郎君,如今史上最年轻的太傅阮遥集。 “谢二娘子,听说阮郎君是你嫡母的亲侄儿?” 好事的女郎前来,宽衣大袖,眉眼精致。谢二娘子谢道聆微微一笑,好半晌才想起来这位是高阳许氏许询的嫡女许芸姜,今年好像才十三,她摸了摸袖子上的金丝。 “听说令尊许玄度大人静心寡欲,不慕世利,更不想参与政治。朝廷一再请他出来做官,他都婉辞不就。没想到许娘子别出心裁,倒是独秀得很。” 许芸姜没想到在人群中长袖善舞的谢二娘子谢道聆居然忽然带着刺的这样过来刺了她一句。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好端端谢二娘子怎么说话带刺儿?我阿耶不喜欢当官是他不喜欢当官,可也不是我要当和尚,各个都说这陈留阮氏的二郎君,如今史上最年轻的太傅阮遥集真是了不得。你嫡母不是陈留阮氏的么?” 谁知道这从哪冒出来的许娘子竟是嘴上半点不饶人儿,大大方方的开口,反倒叫谢二娘子谢道聆显得有些促狭。 众人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等这个谢二娘子谢道聆说出答案,她们确实是对这个陈留阮氏的阮家郎君感兴趣,新帝登基,这位可是炙手可热的权贵。 还是应该要沉默是金,避免此时尴尬的场面。 正在这时候,穿着一身华袿飞髾,多折裥裙,裙长曳地,顾盼神采的女郎走了过来。 经年未见的女郎,此时长身玉立,真的是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 走到面前来,又不禁叫人感慨,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 不少女郎遥遥行礼,她们都知道这位久不闻世的女郎是陈郡谢氏嫡长女谢大娘子谢令姜。 桓玉霞本来如同高唐神女一般受众星捧月,她阿耶如今北伐中原,威势风头一时无两。但饶是如此,她此时看到谢令姜,心里头忍不住有些愤懑之余还有些畏惧。 “你跑出来做什么?” 谢令姜径自走到未来的中宫,如今的何家新娘子何法倪 面前。虽说因为康帝的缘故,此时制度依旧是按照迎娶太子妃的制度,但是何家娘子将来必然会被立为皇后。 这位柔弱的女郎,将来是多么坚强,在风雨飘扬的晋朝国祚衰微的时候,力挽狂澜,又在桓玄窃国后捶地哀拗痛哭啊。 史书里尚且记载着晋穆帝司马聃下玺书说:“皇帝向前太尉参军何琦(何法倪堂叔父)咨询:天地形成之初,就开始制定人与人的关系,于是有了夫妇,以此来供奉天地宗庙。与公卿商议,都认为应该遵循旧有典章。现在派使持节太常王彪之、宗正司马综,用礼物纳采。“ 何琦回答说:“前太尉参军、都乡侯小臣何琦行稽首礼叩首再拜。皇帝下达美好的命令,在我家族中寻访婚姻,准备了数人供选择。我的堂弟已故散骑侍郎何准的遗女,从未间断过训导,衣着如常人。恭敬严肃地奉承旧有的典章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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