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知道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为通家之好,数百年来互有关联。 说到这里时,宋祎有些试探的看向了谢令姜,这陈郡谢氏的掌上明珠,谢大娘子谢令姜难道不知道里头的深浅。 难道主君真的对她全无保留的爱护和信任? 难免有几分离间的意思,话尾里是渐渐低下来的声音。 “家君的行踪可曾捕捉到?昨夜战果如何?” 少年声音里的凛冽像是无形的寒刃,每一个字都像是凌迟时候的刀光。 宋祎的脑海里忽然挤进来了一些血腥的清醒,她是少主的暗子,但是手上没什么血腥,除了轻功之外,只学了些自保和暗杀手段。 但是她被十来岁的少年郎救下来的时候,少年郎穿着的是一袭白衫,但是白衫上面有无数斑驳淋漓的梅花,彼时她只觉得少年傲骨,如同雪梅凌寒独自开。 可何曾想到过,那些都是血呢? 昨夜的少主,面上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他并不假手于人的将谢大娘子放在了有着十来个暗卫守护的阁楼,而后便像是从地狱来的阎罗一样。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的长剑从前大家都以为只是摆设,可偏偏做到了十步杀一人,杀人不见血。 他一个人就杀的血流成河。 他不是陌上公子人如玉的高门郎君,他是从战场九死一生百战不死的将军! 她浑身抖了抖。 “桓世子伤了腿,昏迷过去,那王家二郎在暗卫的保护下,死里逃生,吓破了胆,逃窜而去。” 似乎是发觉谢令姜在认真的挺着,他低头啄了啄她娇嫩软润的耳垂,而后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连这么个废物也抓不住,算什么要事?” 宋祎连忙有些诚惶诚恐的开口:“如今将军您生死不知,战事衰颓的消息要传回都城,恐怕建康会大乱。虽则我们已经将此地掌控的大差不差,但是谯国桓氏和琅琊王氏仍旧是虎视眈眈,盘江而据。奴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呵。” 他声音里愈发的显现出来几分不屑来。 “你们需要做的,就是如同树一样的牢牢扎在塞北的土地上,让那些胡人只能望着长城兴叹。” “建康局势大乱,正该有用的时候。” “琅琊王氏王右军恐怕还没这个胆子,不过这王知音吗?想出头?” 阮遥集把玩着谢令姜的一缕长发。 “卿卿说怎么办?” 谢令姜正听的认真。 突然被问到了自己头上,只好一脸茫然的看着阮遥集。 “阿兄干嘛问我?” 宋祎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开口:“大娘子贵为陈郡谢氏嫡长女,自然也是深知局势动荡的。” “嗯?叫大妇!” 阮遥集的眸光锐利的好像是一柄利刃,神异的色彩从谢令姜的目光里润开来。 他好霸气啊! 在她心里头暗暗吃醋的时候,居然能够这样洞若观微的告诉自己。 她是他的大妇! 不过这也太过分了吧! 自己好像根本没答应。 但是自己也没反对来着。 宋祎心头仿佛遭受了重重的一击,面上再也有些绷不住了,双眼似乎含着眼泪,有着潋滟的风情。 “是,奴婢错了。大妇。” 谢令姜在阮遥集身上微微扭动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姿势,才懒洋洋的开口道:“倒是无妨,从前未曾见过这位女郎,当真是美貌无双,阿兄若想收个侍妾,倒也无妨?” 宋祎听到对方的声音,居然是这样的清澈和温和,听不出任何的歧视和不满,反倒从容无比。 却又一语中的的切中了她的心事,哪怕是当个侍妾,也无所谓。 她想要守在郎君身边,生死不离。 “卿卿真有大妇风范,不过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 “娇娇不知自幼年时便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三生三世唯汝一人即可?” 他满眼深情,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谢令姜看着他更是满心感动。 今生今世,得夫如此,幸甚至哉! 她紧紧的握着阮遥集的手,再也不愿意放开。这一生,她和他,只会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羡鸳鸯不羡仙。
第265章 :安全感 谢令姜撑着胳膊往上坐了坐,而后道:“宋娘子既有这般才华,怎会投效无力,这桓世子最是好色之徒,倘若美人救英雄,才子配佳人,就是逆了天地,废了君父,亦不是不可,若想立功,那西施,昭君,貂蝉,向来都是个中前辈。” “若是不愿虚伪与蛇,不如我做主你自可选洞天福地寻仙访道,抑或是泽一湖光山色,自弹自娱,迎来送往,好不快哉?” 宋祎委屈的看着主君,她欠了阮遥集的一条命。 把什么都给他都行,更何况她的身心呢? 她也并非是处子。 她亦只是烟花寻乐之地的乐妓而已。 倘若这是主君想要的,宋祎自然万死不辞。 可是这是主君想要的吗? 她渴望的想要阮遥集为她说一句话。 可是半晌,阮遥集道。 “卿卿做主甚好。” 她如坠冰窟。 朝地上磕了一个头,而后慢慢的退了下去。 看着她的背影,谢令姜仰起头来。 “如此美人儿,真是我见犹怜呢?阿兄也舍得?” 谁知道迎面而来的只有少年扑面而来的亲吻。 细碎的吻像是星光一样的铺满了她的面颊,脖子,锁骨。 她几乎像是坠入了一场星河的幻梦里头。 等看诊的大夫诊断了三次之后,确定谢令姜完完全全不会感染风寒。 他们俩才装扮成富商的模样,架着马车去建康了。 这一路上赏花赏月,逛铺子吃点心,买买买。 谢令姜从没过过这样的生活,从前在陈郡谢氏,所有的最好的衣裳首饰点心饭菜都是送入闺房用的,从来不需要自己前去。 所以闺中聚会的时候,甚至有许多娘子都不知道米饭原来是稻谷产的,也不知道布料是农人养蚕缫丝而成的。 想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明明谢令姜在书里读了很多知识,但是偏偏真的好像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眼前所见,自己经历的才叫人啧啧称奇。 她就像是不经世事的顽童,用着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世界。她琢磨着,掂量着,想要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阮遥集只是很贴心的温柔的守在她的身边,陪她经历这点点滴滴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回到建康的时候,面临的会是腥风血雨。 所以在此之前,该尽情的玩耍就尽情的玩耍。 夜里头他们抵足而眠,亲密的就像是多年的夫妻。 他总是把她抱在怀里头,一遍又一遍的亲吻她。 她是他的挚爱骨肉。 他想把她当女儿当妹妹,当他的灵魂和心脏。 谢令姜本就是格外缺乏安全感的人,尤其是在两位祖父和母亲都去世之后,她感觉到在偌大的陈郡谢氏,她已经格格不入到了极点。 她像是一只孤鸿。 总是在飘扬。 也像是浮萍。 总是在漂浮。 他给她的安全感,能够将她从无边的令人恐惧的噩梦里带出来。 她感谢他。 回到建康城的时候。 建康已然大乱了。 宫里头据说是闭朝了。 闺中流水的宴会总算是停了。 永和十二年的寒冬居然来的这样快。 朝野内外都是数不清的流言蜚语,漫天的谣言好像显现出王朝没落的衰象。 谢道聆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 无数次王小妇躺在地上,一身都是血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她太恐惧了。 她该怎么办才好? 日复一日的,谢令姜对她所说的话历历在目的回放。 “你阿姨死了,你也会死,在你死之前,你会万劫不复!” “你阿姨死了,你也会死,在你死之前,你会万劫不复!” 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整宿整宿的掉头发。 她睁大了彷徨的眼。 难不成真的要死了吗? 她浑身瑟瑟发抖,迷茫不已的想着。 从小到大自己暗地里使的绊子。 听说谢令姜病了,病了很久了。 谢道聆眼睛亮了亮,看着外头走进来的陌生的侍女。 是的,她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了。 祖母大家不要她了,身边自小伺候的发卖的发卖,打死的打死。 谁能想到菩萨心肠,治家严谨的出身江南孙氏的祖母大家,会有雷霆之怒呢? 谁让阿姨王小妇不择手段的甚至要毒害主母大妇呢? 她的阿姨害死了阿娘。 死不足惜啊。 连带着自己这个庶女。 好像也微不足道起来了。 她抓住侍女的手。 “我要出门!” 那侍女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神色中平静无比。 “二娘子想出门的话,只能等三日后桓娘子的宴会了。” 谢道聆的眼睛果然亮了。 然后坐起身来。 “你把首饰盒新式样的衣裳都拿出来,给我挑挑,穿什么好看。” 这起子兵荒马乱的,居然还有人有心思办宴会,不过,一想着这人是南康长公主驸马都尉大将军司马桓温的嫡女桓二娘子,倒是情有可原了。 谢令姜懒懒的窝在玲珑阁的阁楼软玉榻上,垫了一层又一层的棉被,可柔软了。 她终于把阿兄带回来了建康。 “去见见康帝陛下吧。” 她扯了扯阮遥集的衣裳。 少年的神情里满满都是淡漠。 他其实早就知道了自己并非阿耶的儿子。 所以打小嫡母的冷待,嫡长兄的受宠和在上,他从来都不争。 纵然长兄去世,家里头看重的是下一辈的宗介,长辈们都爱唤他宗郎。他也是打定心思要护住宗郎的。 陈留阮氏,他甘愿只当守护神的存在。 他无论如何没想到阿耶并非他亲身父亲,而抛弃母亲这个胡婢存在的居然是九五之尊。 居然是阿耶誓死守护,陈留阮氏誓死守护的帝王。 多么可笑,又多么无聊。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天下是汉人的天下,不是他们司马一家的天下。 阮氏比司马氏更叫他愿意皈依。 太子虽然年少,但是阮遥集亦是多加帮扶。 如今康帝要没了,中原大乱,就连晋朝国祚也颇为不安。 他看着少女温润的眼。 “真难为你,真谢谢你,我的小长安。”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受了这么多的辛苦,还在苦心孤诣的为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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