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黑沉的目光落在银弓上,许是想起了从前雪原初遇时被射的那一箭,他的脸色更不满,狠狠磨后槽牙,眼尾却挂着一沁红,似乎......还有点委屈悲愤? 得了空,乌行止这才弯腰驼背地溜回玄负雪背后,借着轮椅遮掩身形,同她咬耳朵:“诶,他这是怎么了?” 自从去年收到玄负雪的“告诫信”后,他便没有多与这位凛家新来的大红人交往。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凛天极有意培养凛迟,不仅一来就召集弟子大会,当众饮下拜师茶,一把年纪了还亲力亲为上手教授凛迟功法剑招,连引气入体这样的细枝末节都是亲自而为,连一路跟随他参与沉日之伐、如今仅剩的亲传弟子凛衍都没有这样好的待遇。 一时之间,人人都传说白鹭洲估计是要变天了。 歆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有心讨好者更甚。凛迟居住的弟子居外门庭若市,捧礼来访者络绎不绝——然而都吃了闭门羹。 这位凛天极跟前的大红人,不知是生性凉薄,还是眼高于顶,见人面从来只说三句话:“哦”,“好”,“嗯”。 渐渐地,众人便断了同他交好的心思,只远远望着这名天资卓越的年轻弟子独来独往,穿行于白鹭洲的浮岛栈桥之间。 乌行止也不例外,他扪心自问,从未与这位凛公子打过交道,去年春天他来学宫听讲,也压根没得罪过凛迟,怎么今日甫一见面便是又打又杀? “负雪妹妹,他该不会是冲你来的罢?”乌行止眼珠子骨碌转,想起来眼前两人似乎还结过仇,声线便染了几分委屈, “这回我可真是舍命陪美人咯。人要撒气反倒冲着我来了。不过能为美人分忧解难,乌某当然是义不容辞——” 话没说完,便听见凛迟重重“呵”了一声,龇牙露出一个寒意森森的冷笑,眉宇之间满是不耐,竟像是不愿再看下去一般,冷声唤出佩剑:“断罪。” “你还要再打?”玄负雪皱眉,鹤鸣弓积聚灵力,微微晃动。 然而银箭没有发出,凛迟踩上佩剑,竟是直接御剑行了。 玄负雪:...... 她都摩拳擦掌准备再打一架了,怎么这家伙居然临阵脱逃?! “好险好险。”乌行止麻溜地从轮椅背后钻出来,第一件事是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襟发鬓,打理妆容后又恢复成一派斯文公子的模样,桃花眼弯弯,“幸好有负雪妹妹保护我,否则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玄负雪剜了他一眼,收起弓,心里却还在琢磨方才凛迟临走前紧绷的神色。 看起来......倒像小孩吃不到糖,委屈气愤了,在闹别扭似的。 不知为何,一想到凛迟那副憋屈的模样,她就想笑。 旁边乌行止兀自还在嚷嚷:“负雪妹妹怎么都不心疼我?我可差点挨了打,你就笑得这样开心?” “哦。那你打算如何?找凛家告状,说你堂堂一个乌家亲传弟子,结果对上刚修行一年的新人,没过三招就让人打趴下了?” “那怎么行!说出去本公子的脸还要不要了。我娘若知道,肯定又要拿她那根杀威棒来,到时候负雪妹妹你可就又得十天半月见不到我呢!” “见不到便见不到呗,正好你也别春读了,趁早滚回千寻云岭去,老家里不是还有一群媚儿甜儿的莺莺燕燕,来时扯着你的衣袖哭哭啼啼,死活不肯让你上灵舟,这下好啦,你回去养伤,还能全了她们心意。” “任凭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媚儿甜儿固然好,可若要我舍下负雪妹妹独自在此,我也是于心不忍的——诶,诶,别关门啊,听我把话说完、” 玄负雪砰地关上门,将聒噪嘈杂全都隔绝门外。 * 次日开始春读。 南风熏暖,雀声叽喳,霞光云影之下,正是犯春困的好时候。 学宫内窗明几净,夫子讲经声犹如催眠魔咒,木鱼打更一般单调枯燥,十数张矮桌并排,靠在学堂最右边后排临窗的就是玄负雪的位子。 桌案上支起一本《水心剑谱》,少女弓腰耸肩,将自己团成一个球,脑袋藏在剑谱之后,半闭眼打盹。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起来,再听一会夫子讲的内容:“......水心剑乃是凛家先人所创,凛家以渔猎出身,自狂风破浪中悟道,枯坐海岸礁石三日三夜,终于领悟剑招,名唤水心......” 嗯,和她睡前听的还能接上。 玄负雪捂嘴打了个哈欠,睡饱了,人便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劲。 想找点乐子,刺激一下精神。 她的目光,悠悠地落在了左前方的少年身上。 凛迟坐姿端正,两眼炯炯有神,盯着桌面书纸,尚且一无所觉。 第032章 逃跑 好无聊。 玄负雪不能忍受无聊。 于是她悄悄从剑谱上扯下一张纸, 团巴团巴成球,眯眼,瞄准, 投出——扔中了! 凛迟猛地扭头,便对上少女喜上眉梢的如花笑靥。 他低头把那张纸团捡起来, 耳畔就响起了夫子的声音:“凛迟, 你在做什么?” 凛迟:...... 夫子背着手, 慢悠悠走过去,拿起纸团展开一看,登时吹胡子瞪眼:“发给你们的课本, 便是拿来这样胡乱糟蹋的?!” 凛迟面无表情,也没有开口解释。 他的人话说得还不熟练,张口时总是结结巴巴, 背地里被人笑过几次,他就不爱在人前开口了。 反倒是玄负雪傻眼:她是想逗弄人, 可也没想过当真让他顶锅挨罚。 “夫子, 其实那纸团是我——” 哗啦—— 凛迟突兀地站了起来,凳子在身后拖拉出刺耳响声。 他看也不看玄负雪, 用力抿唇, 生硬道:“我, 出去, 罚站。” 夫子的注意力完全被他转移了, 气得花白胡须都在颤抖:“好,好,很好!你有骨气, 不知道尊师重教四个字怎么写是罢!” “难怪是非人之子,无甚家教!” 玄负雪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上前一大步,刚要开口,凛迟便转过了身,他仿佛没听懂那句骂,面上依旧分辨不出喜怒,直挺挺地往外走。 经过玄负雪身边时,他狠狠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玄负雪怔在原地,片刻后,拎着裙角,推着轮椅掉头就追。 “那个见孤峰的,你干什么去!我让你停下!没听见吗!一个两个都不把我这糟老头子放眼里!” 身后传来夫子气急败坏的叱骂,玄负雪置若罔闻,冲出了学堂,远远瞥见拿到熟悉的高挑身影即将在长廊尽头拐弯。 “凛迟!” 他停了下来,冷冷地瞧着玄负雪推轮椅上前。 想到昨天他与乌行止剑拔弩张的态度,玄负雪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何况这次又却是是自己惹毛了他,干脆就抢先认输。 “......对不住。”玄负雪双手合十,诚恳道歉,“我砸纸团的时候,也没想到那老头眼睛那么尖嘛!” 这次春读凛家十分重视,请了门内颇有威望的几个长老来轮番授课,只是长老们战功卓著,修为高深,年纪却一个比一个大,虽然压得住课堂不生乱子,但底下对底下学生的暗度陈仓便看得不是那么仔细了。 她闭着眼睛等了一会,没等来讥讽或发怒,却听见一声有些委屈的质问。 “我,写信,你,为、为什么,不、不回?” “信?什么信?” 玄负雪诧异地睁开眼,凛迟两条浓眉下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她若是不能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理由,便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 “你有给我写信么?”玄负雪二丈摸不着头脑,绞尽脑汁地回忆“我没收到啊。去年统共就只有二师兄给我写了些问安的短信,乌行止游历时写的一堆风土人情小作文,啧,统统都是废话。哦,还有山海阁寄来的宣传册子,让我多多去他们店里买些剑穗弓弦什么的......” “真没收到只言片语啊,除了那几封恐吓信——” 玄负雪顿住了。 她同凛迟大眼瞪小眼。 她想起来了。 好像,似乎,可能......她真的收到过几封信。 当时负责传信的弟子捧着一大包纸袋,一脸懵地交给玄负雪,她接过一看,随即露出了何送信弟子别无二致的困惑表情。 那信包——如果能称得上是信包的话——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什么东西,远远超过寻常信件该有的大小和重量。 她大着胆子上手捏了几下,又晃一晃,只觉得里头又有粉末,又有硬块,不知是什么东西。 送信弟子很紧张:“不会是毒粉罢?听说最近又有魔修出没,下毒毁容害人。三师姐小心!” 玄负雪面色沉重,又看到信包上斑斑点点的墨迹,字痕扭曲纠结,大团污墨掉在上面,看起来凭空多了几分悚然。 良久,她慎重起见:“把它送去刑堂,那边有各种探测阵法,知道怎么处理。” ...... “什、什么,恐、恐吓信?” 玄负雪:...... 第一次,她有些不敢看凛迟的眼睛,心虚地别开视线,声音也微弱下去:“就是,是一场误会。” 凛迟更不满了:“你,你不要,学、学我说话。” 玄负雪:...... “我没有。”她小声嘟囔,“好罢好罢,我投降。我是收到你的信了,只是我没认出来那是你的笔迹。” 那样类似的鬼画符信包,后来陆陆续续又送来了好几十封,大小不一而足,一开始还是十天半月来一封,后来可能是对方等不到回信焦急了,送信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段时间甚至涨到了几乎每日一份。 然而这样频繁来信反而更让弟子们生疑——又没大事,何至于要如此频繁送信? 那上百封信件,统统被刑堂扔进了除魔阵,搅碎成了一摊纸泥。 “不过,你给我写信干嘛啊?有什么事同我说么?” 凛迟定定地望着她。 眼前的少女眼神乱飘,声音微弱,却仍要强撑着不肯认错,嘟嘟囔囔:“我又不是故意不回你的,要怪只能怪你写字实在太难看......” 凛迟没说,那些送给她的信封里其实塞着的只是无关紧要的杂物。 他学会握笔之后写的第一封大字,宣纸上临摹的她的名字,乘坐灵舟来凛家路上捡到了海鸟的羽毛,在白鹭洲尝到的当地特色糕点,清晨练剑时在海边捡到的珍珠贝壳,还有赢下门内弟子试炼大会得来的奖章...... 胸口起伏了几下,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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