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未名伸手想搀扶,却被玄桃狠狠躲开了。 而玄负雪被她掐着胳膊的地方都已经泛出血色。 玄负雪却死活不肯挪动。在她眼里,远处那黑黢黢的山道、那沿阶而上的两排石灯笼、那灯火通明的山巅,分明就是黄泉冥府在人间的入口!里头的妖怪最喜欢的就是她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孩了,她不想被妖怪抓走吃掉! 呜呜呜呜呜!她不想死! 她在这厢哭得涕泪横流,耳边忽地传来一声清冷无情地呵斥:“入了见孤峰山门便不得大声喧哗,违者罚关禁闭三日。” 玄负雪还是个懵懂幼童,哪里懂得什么清规戒律,何况彼时她又尚未拜入见孤峰,自然不怕它门中规矩约束,是以,听了苍未名的威胁,干脆哭得更大声了。 隔着一片水雾朦胧的视野,她隐约瞧见那似冰雕雪刻的小郎君狠狠皱起了眉毛,极为不悦地盯着她。 就在玄负雪心下发憷,悄悄转动脚腕,准备趁人不备逃跑时,张开的嗓子眼里突然被投喂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玄负雪怔住,卷起舌尖,舔舐品尝。 甜津津,冰凉凉,是一块薄荷糖。 “喏。”少年递过来一枚鼓鼓囊囊的糖袋,连安慰人的语气都像在训诫,“别哭了。” 那便是见孤峰苍家给她留下的最初、也最深刻印象。既不是赫赫有名的苍青剑法,也不是山河壮丽与飞雪连天,而是深夜山门前、微凉苦甜的薄荷糖。 * “我们到了。”苍知白的声音将玄负雪自回忆中唤回。 她跟着停下,眼前是久违了的峰主居。 同十八年前相比,苍以朗居住的旧峰主居似乎更加门前冷落了,院中积雪已经齐过脚背,松针落满厚厚一层,都无人前来打扫。 门外戍卫值守的也是陌生面孔,见二人到来,值守弟子只朝苍知白恭敬行礼,喊了声“峰主安好”,便目不斜视,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玄负雪。 台阶积雪路滑,有小弟子殷勤上前,想伸手搀扶苍知白,却被后者轻轻甩袖拂开:“为了方便照顾师父,这座峰主居一直是留给师父使用。我则另寻他处居住。” 玄负雪撇了撇嘴,心道我又没问你这些。 苍知白自行拾阶而上,推开了虚掩的门扉。 一股刺鼻的药味,混杂着熏人几乎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 玄负雪没忍住,捂着鼻子干呕了一声。 苍知白依旧是淡淡的,只是声线冷冽了几分:“负责打扫的婆子呢?!” 片刻,几个粗布裙的老妇忙不迭从院外跑来:“回、回峰主,老奴——” “我让你们看着这峰主居,日常打扫,你们却私下怠惰?”苍知白压根不给那些打扫婆子说话辩白的机会,厉声下了判词,“各自回去,罚半月月俸。” 打扫婆子们不敢在他面前求情辩驳,只好讷讷应声,愁眉苦脸地去了。 玄负雪就抱着胳膊,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大师兄如今说一不二、法度言明,倒还有了几分未名师兄的模样呢。”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苍知白垂眸微微勾起嘴角:“师妹说笑。”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那几个粗使婆子估计当真没有用心,整间屋内空气污浊不堪,满地积灰,烛苗微弱,充斥着满满的死气。 靠着墙摆着一方狭窄的矮榻,悬挂的帷幔也沾染了三四团不明污渍,里头隐约传来粗重的、仿佛拉风箱一般的吃力呼吸声。 苍知白伸手撩开床帘,露出躺在一堆破烂脏污棉絮中的、骨瘦如柴的老人。 玄负雪的脚步骤然变得沉重,几乎不敢上前。 她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了。 只剩下一副皮包骨,眼珠暴突,发顶半秃,牙齿全都掉光了,宛如一具肉身骷髅,半死不活地直挺挺躺着。 苍知白依旧温声絮絮,听不出半点悲意:“自师妹你离开后,师父的精神和身体每日愈下。前年开始,就常常神志不清,分不清楚眼前人。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一日之内少有清醒时候,连下地行走都不能了。” 玄负雪自然不会误会他这一番话的意思。苍以朗的身体垮得这样厉害,不可能是因为失去她这个小弟子、悲伤过度而熬坏身体,。 “他染得是到底什么病?” 苍知白一双如冰雪剔透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半晌,悠然叹息:“我常觉得,师妹这半生,过得十分辛苦。” “师父心术不正,以玄夫人体内神血为药引,提升自身修为。可凡是捷径,必有代价——取神血饮之的后果,便是染上瘾症,从此之后若一日不食,便会加倍反噬,飞速衰老、折损寿元。” “玄夫人死后,师父本应持续从师妹你的身上取血养气。可十八年前,你遇刺后又被凛迟那魔头抢走,师父没了神血来源,身体......便成了这样。” 玄负雪一时百感交集,看向那瘫痪在病床上的“活死人”,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 种恶因得恶果,诸般报应不爽。看到害人者终害己,玄负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踏入见孤峰以来胸口那股憋闷的浊气终于消散了几分。 “师父。”她走到床边,俯视那双浑浊发黄的双眸,“我是负雪。” 苍以朗一动不动,嘴唇干裂,嘴角翘起一块发白的死皮。 玄负雪又瞥了一眼落在床边案桌上的茶碗,不知多久没清洗过了,结了一层厚厚的土黄茶垢。 说来唏嘘,堂堂一峰之主,竟落得个连想喝水都无人照料的程度。 玄负雪默然片刻,用灵力试探他的经脉,不出意外,苍以朗体内仿佛成了龟裂干涸的河床,灵力痕迹全无。 未经允许探查他人修为经脉,在仙门内乃是大忌。按照寻常修士的反应,此刻就应该暴跳如雷地跳起来,持剑与玄负雪相拼了。 可直到玄负雪将灵力收回,对方都安静顺从地没有反应,宛如已经丧失了知觉,成了一具任人鱼肉的空壳。 一只硕大的绿头苍蝇落在苍以朗睁开的眼皮上。 昔日高高在上的见孤峰峰主,君子端方的仙门名士,如今已然成了一个废人。 玄负雪忽地笑出了声,换来苍知白一个诧异的眼神。 实在是太荒唐了,天道仿佛与他们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从前玄负雪双腿不能动,屈居在轮椅之中,举目所及只有那一方被窗棂隔出的方正天空。而如今她能走能跑,有了爱她护她的人,而始作俑者却宛如丧家之犬,凄惨至此。 真是,好不痛快。 第085章 夺舍 笑完, 她才转向苍知白,咄咄质问:“师兄带我来之前,是早就料到此情此景了罢?” 苍以朗现下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无论她是打是骂,都得不到回应, 更遑论要从他口中问出十八年前自己遇害的真相。 苍知白依旧是云淡风轻:“对不起, 师妹。” 玄负雪嚯地抓起床边的茶杯, “砰”地摔在地上。 杯壁四裂,茶水溅起,巨大的动静引来了屋外驻守的弟子注意。 “峰主!可是有异动?” “无妨。”苍知白定定地看着玄负雪, 淡声道,“我同你们三师姐有些口角而已。” “口角?恐怕不止罢!”玄负雪怒极反笑,“师兄如此煞费苦心, 将我一路哄骗至此,不就是想将我困在见孤峰?” 再糊涂的人也该想明白了, 什么替她找到十八年前的真相、让苍以朗出面作证、帮助她找到苍未名——统统都是眼前这人编出来的借口。 苍知白挡在门前, 背着光,脸色看不分明:“师妹生我的气了?” “师兄下的好大一盘棋。”玄负雪心底冒出一股股寒气, “我怕都来不及, 怎么敢生气?” “若非师妹当初执迷不悟、与那魔头撕扯不清, 为兄也不会出此下策。”到了这样图穷匕现的时候, 苍知白还能语气悠悠, 大拇指和食指在被茶水打湿的袖口揉搓了一下,露出一种嫌恶的表情,施了个清洁术, 将衣裳弄干净了。 他竟还敢提凛迟?! 玄负雪冷声:“明人不说暗话,师兄到底想怎样?” “师妹还不知我心意么?”苍知白似叹似惋, 将自己恢复了一身洁净不染,说出的话却令人遍体生寒,“你我之间既有一纸婚书,那自是按照上头所书——于今年的五月初六,也就是后日,完婚。” “痴言妄语。”玄负雪冷冷丢下这一句话,径自抬腿要走,却被人拽住了裙角——是个出乎意料的人,苍以朗。 苍以朗骨瘦如柴的十指死死揪住玄负雪的裙角,力度之大几乎要抓破布料,他的表情可怖至极,两眼射出精光,仿佛看见了此生不共戴天的仇人——却不是对着玄负雪,而是盯着门边的断臂青年。 从他嘶哑含混的嗓子里挤出了几个字:“苍、苍未名......” “师父又糊涂了,连人都认混了。”苍知白走上前,轻轻松松地掰开苍以朗的手指,他的面色不变,可玄负雪分明听见了骨节断裂的脆响。 她心下悚然:好歹大师兄也是苍以朗的亲生子,两人嫌隙竟已深到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了么? 苍知白将人牢牢摁回床上,顺手解下床幔,遮住了那些令人不安的闷声挣扎。 仿佛有一枚铃铛在耳后想个不停,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大师兄?”她试探着开口。 苍知白直起腰,同她对视,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是我。何事?” 不对劲,有哪里不太对。 屋内,烛火燃烧无声,偶尔滚烫的烛泪滴落在檀木桌上,伴随白眼袅袅,发出“噗嗤”一声轻响。 苦涩的药味与人之将死的恶臭交织涌动在密不透风的狭室之中,熏得人鼻子发酸、两眼发痛。 屋子里又闷又热,玄负雪的背后出了薄薄一层汗,又黏在肌肤之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苍知白施过清洁术的袖口。 说起来,大师兄从前是这样讲究仪表的性子么?她偶尔几次与大师兄见面的经历,后者都因为沉迷修炼而无暇他顾,听到其他弟子议论苍知白时,也多半会在最后加上一句大师兄不拘小节的评语。 不爱与生人亲近、难以忍受污渍,这样的洁癖,反倒像是二师兄才有...... 察觉她的目光,苍知白下意识用仅剩完好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搓了一下袖口。 玄负雪的瞳孔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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