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渴望糖果的孩童,又或是孤寂无依的旅人,胸中反复被莫名强烈的情绪激荡,他几乎热泪盈眶。 这短短的一段路,像是渴盼了一生的求而不得。 裴俭困惑又清醒,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去看看她,看看她现在的样子,看看属于他的念兮。 要说什么呢? 不知道,说什么都好。 或是求一求她…… “求”这个字在脑海中出现时,他被吓了一跳。 时至今日,谁能当得他裴俭一个求字。 可内心深处,又是那么坚定不移,告诉他,催促他,快! 快求一求她,求一求她啊…… 裴俭终于踏上了台阶,他推开门,走过外堂,绕过屏风,转进内室,他就要见到他的念兮! 然而—— 枕冷衾寒,满室冷清。 一个人也没有。 他的念兮,去了哪里? 再支撑不住,裴俭跌坐在内室床榻前的脚踏上,半日,才将心头那股极度惶恐难过的情绪压抑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今夜是怎么了? 从睡梦中醒来,整个人便一直怪怪的。 踏进这院子,更像是失了智一般。 此时渐渐冷静下来,理智也逐渐回归。 他早该注意到的。 一路行来,尤其是内院,没有碰到一个丫鬟婆子,门一推便开,这根本就不寻常。 所以,念兮去了哪里? 她怎会不告而别。 某一个瞬间,他想到某种可能,猛地从踏上站起来。 裴俭召集最精锐的侍卫,“夫人不见了,即刻全城搜查,不论是谁,敢如此胆大包天,格杀勿论。” 定是他的政敌。 那些碾不死的臭虫,谁敢伤害他妻子一根头发,他要他们全家陪葬!挫骨扬灰! 裴俭积威甚深,一向令行禁止。 决无旁人置喙余地。 然而这一回,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立在原地,无动于衷。 裴俭大怒。 正待发作,李管家顶着他慑人的目光,颤颤道,“相爷忘了?夫人她三天前已经与您……和离,归家去了。” 夫人在自己娘家,这格杀勿论,却叫侍卫们如何做? 李管家总归是积年的老人了,此时才敢出声。否则裴俭发怒,侍卫们说不得也要跟着犯糊涂。 这会儿侍卫们倒是解脱了,可轮到裴俭震惊在原地。 和、离。 裴俭下颌线紧绷,心中只反复咀嚼这两个字。 念兮和他和离? 三天前?! …… 空山新雨,天气晴爽。 念兮行走在山间,只觉得身心都极舒适惬意。 似乎连身体都轻盈不少。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纠结,早早和离才是。 正欣赏沛山的美景,侍女兰芝赶上来,“娘子,都安顿好了,厨下也烧好了饭,不过咱们刚来,这一餐会简单一些。” 念兮回眸一笑,“无妨。” 三日前,她同裴俭提出和离。 彼时,裴俭正忙着新帝登基事宜,抽不得空来。 可她既已经提出了,便也没有再反悔的念头。况且,等待是件太耗人的事情,她早已经厌烦疲倦。 索性留下一张和离书,自己签了字画押,只等他空闲,完成流程便是。 念兮不觉得这件事会出纰漏。 裴俭已将许表妹接回府上,又带着那孩子来要给她当嫡子。真真可笑,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倒叫她来做恶人,抢人家的孩儿。 她且不稀罕。 好在父母兄长是包容爱护她的。 听说她要归家,兄嫂亲自带着马车上门,将她惯用的物件都拾掇起来带走。 她的嫂嫂郑瑗,只怕接她归家时与相府扯皮,还特意点了数名侍卫。 可嫂嫂显然多虑了。 她于相府,并不是那般重要的存在。 或许连她走,裴俭都不知晓。 算啦,这也没什么。 她怨了这么多年,早该放下了。 只是裴俭如今权势滔天,她的和离归家,遭到邻里不少闲话。 所有人都觉得她傻。 裴相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一面,她居然会和离! 简直愚蠢透顶。 不顾自己,也不顾家族! 亲人倒是一力支持她的决定。 回家后,一家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父母倒是又高兴起来。 “你每次回家,都强颜欢笑,我与你阿娘十分担忧,却总怕多言叫你伤心。如今回家了,再没有人能欺负你,你还是咱家的小念儿,爹爹能护你一辈子。” 念兮才止住的泪又流出来。 两个侄子趴在她腿边,哄着叫她别哭,“姑姑,我给你背三字经好不好,我背得可好了,你别哭了。” “姑姑,我藏的糖给你吃。” 那一刻,念兮觉得从前的自己真是蠢透了。 她还有很多很多人爱她啊。 至于搬到这山中别业,是她一早便做好的打算。 家人的爱总是包容且无私,可她也知道,与裴俭和离,并不是件光彩的事,很多人在等着看她,和他们家的笑话。 她难以为家族做些什么,却不想拖后腿。 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一半是为了放松心情,另一半也是为了平息谣言。 念兮开始往回走。 她站得高,能看到远处村上,家家户户都升起袅袅炊烟,人间烟火,在这一刻变得具象而实在。 念兮忽然便有一种脚踏实地的踏实感。 她没有一潭死水的婚姻里沉底,她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她还会有很好的生活。 快到别业门口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在柔声唤她: “姐姐。” 念兮转身,周言礼一身红衣,在将晚的夕阳下,若浮光照水,正眉眼含笑的望着她。
第214章 天杀的裴俭 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住惯了的宅子,在她走后,变得很大,很空。 她不在这里,这座宅子便只是宅子,不能称作家了。 裴俭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一觉醒来,天翻地覆。 他看到了压在镇纸下的和离书。 他竟变成了一个失婚的,被妻子抛弃的男人。 这感觉很奇怪,怪到他无法忍受这一刻的孤寂,怪到他难以无动于衷的再呆下去。 然而事实上,他们夫妻情分早不如先头,在他失去记忆之前,他都是住在前院,他与念兮虽在一个屋檐下,却长久的不再碰面。 念兮懒怠见他。 他……或许也难以将眼前沉郁的人与记忆中可爱温柔的念兮联系在一处。 他们都变了。 裴俭每天都是这样过的,也习惯了一个人,很清净。 所以和离不好吗? 对她好,对他也好。 裴俭深呼一口气。 其实放她自由,她会活得快活一些。 而他也很肯定,往后余生,他不会再娶。也不会再对其他女子动心,因为太麻烦,太费心,太…… 但是心里涌出的痛却一丝一缕地漫过全身,在即将黎明的夜里,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慢慢的,将他吞没。 上一刻,裴俭觉得其实一个人也不错。 下一刻,他便愤怒的站起身,像是一个暴躁无能的男人,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吩咐马车便往仪桥街去。 而那张签着念兮名字的和离书,被他揉成一团,丢在了墙角。 …… 天色将明时,官员们或坐轿,或坐车,纷纷赶去上朝。 仪桥街这一带,住的皆是官宦。 于是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裴相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温府门口。 这辆马车本身已足够显眼,可更显眼的还有跟车的侍卫,一个个凶神恶煞,紧盯着温府的府门,活像下一刻便要破门而入。 将人早起的瞌睡都吓醒了。 官员们忽然就想起自己还有重要物什落在家中。 一个个吩咐家丁去拿,磨磨蹭蹭的踅摸时间。 个个想要看好戏。 就说嘛,裴相那样身份地位的人,岂能容忍妻子和离归家? 看吧,打上门了吧? 也不知温氏父子那两个倔种,能不能顶得住? 温清珩也被妻子打发出来上朝。 他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爹啦。 老婆孩子热炕头,难免就有些中年发福,这也没什么,衙门里的同僚都是如此。 男人么,可不是白白胖胖才可爱。 但郑媛不行。她喜欢清瘦的郎君,不喜欢他圆圆的脸蛋和肚子,嫌弃他到不行。 嫌弃他也就算啦,他们家打他爹起,夫纲就没怎么振过。 不让他吃饱也算了,但最要命的是,媛媛还不许他坐车,要他腿着去衙门! 腿、着、去! 天爷啊~ 太过分了! 温清珩一脸忿忿从家里出来,准备蹭一蹭同僚的车。反正这一片住的官员多,他已经这样做好几天了。 然而他一出来,便被门口的阵仗吓了一跳。 但凡没瞎,总能第一样看到对面。 温清珩眯了眯眼。 谁能不认识大名鼎鼎的,裴相的马车。 晦气! 还带那么多侍卫,吓唬谁啊! 温清珩白净的面上深沉,心中却在天人交战。 他究竟是该站在这里,还是要彻底无视,目不斜视地走掉?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走了,裴俭闯进门怎么办?虽说媛媛比他还要威猛一些,可他是男人啊。 但要是站在这里,他一个人两只眼睛,对面一队人马,好多双眼睛,他又瞪不过来。 温清珩气闷。 千言万语,此刻全都汇成一句话: 天杀的裴俭! 温清珩打算回府,把府里的家丁侍卫通通叫出来,比气势,谁怕谁啊! 可还不等他下一步行动,裴俭已经从马车上下来。 朝温清珩走来。 周围偷偷看热闹的人见到这一幕,无不在心中惊呼。 这一片的官员,尤其是与温府相邻的那几个,都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已经吩咐家丁往家里第二趟去取东西了。 裴俭毫无所觉。 或者说以他如今的地位,对于周围人的目光,是半点也不在意和放在心上的。 唯独温府…… 那时他凭着一腔勇气与愤怒来到仪桥街,却后知后觉地发现,时辰太早,家家闭门闭户,念兮应该还在睡觉。 他自然可以命侍卫将门叫开。 然后呢? 惊了满府的人,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不是来惹她生气的。 于是裴俭候在此处,等到天光亮时,再去温府不迟。 这会儿看到温清珩出来,他跟着走上去。 “你来做什么?”温清珩凶巴巴道。 其他人怕裴俭,他可不怕。 “……她归家了,我想见见她。” “不见!” 温清珩斩钉截铁,“我妹妹已与你和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今后各不相干。她不见外男!” 裴俭静默不语。 常年处于上位,在他身上沉淀出十足的压迫感,他甚至不用说话,只是微垂下眼睑,便叫人感到深沉、幽暗和危险。 “我有话与她说。” 对着这样的裴俭,温清珩也有些发怵,但他做人哥哥的,没道理再叫这个外人欺负自己妹妹。 虽然气势弱了不少,但他仍旧道,“我妹妹不想见你。” 裴俭抿了抿唇,眼神幽深,“她不在这里?” 温清珩悚然一惊,“你……你……你胡说什么!” 他一向不善言辞,更不知如何被这厮看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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