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却又有些放心不下,天色晚了,走到别业还有一段距离。 他大步跟上去。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跟随,直到看到别业大门,和门口长长的车队。 来之前,裴俭已经想过念兮会不跟他回去。是以走时便吩咐下去,将她惯用的物什都拾掇出来,拉到别院这边。 然而事实却是,他与车队一同被念兮关在门外。 她不要他,还有他的东西。 门外的人噤若寒蝉,夫人这般不给脸面,相爷面黑如墨,也不知会不会殃及池鱼。 然而裴俭只是沉默片刻,叫李管事带着车队回去。 他当然可以叩开府门,堂而皇之地走进去,可这样做除了加剧她的憎恶,起不到任何作用。 从那晚醒来后,他竟变得有些怕她。 怕她不高兴。 怕她厌恶自己。 这样的情绪最初叫他困惑,如今却习以为常。 人便是这样。 他曾经对念兮的爱也习以为常,可直到失去,才体会到惶恐与忧虑的滋味。 裴俭吩咐古三,“查一查这几日,我身边有什么不对。” 古三神情一凛,“有人暗害大人?” 裴俭一顿,他要怎样解释他所说的“不对”,不是针对外界,而是他自己。 一觉醒来,他便察觉有异。 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感觉像是被人操控情绪,由不得己。 尤其是面对念兮的时候…… “去查一查。”他囫囵道。 再深深看了眼紧闭的大门,裴俭这才转身。 他终于想起来,顾辞还在一边等着。 …… 人最忌多思。 念兮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今夜裴俭的举动,拿出本话本,卧在榻上随意翻着。 本来只是打发时间,谁知道越看越生气。 也不知这写话本的人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把书里的小姐写得这样惨,而她的夫君,却是那般面目可憎。 念兮越看越心梗。 从刚开始半躺着随便看,到坐起来仔细看,再到沉着脸和杏月两个边气边看。 话本里头的女子从第一篇便要与夫君和离,怎么都大半本书翻过去了,还没有和离成功! 这也太拖沓了。 忍不了,实在忍不了。 念兮命兰芝研磨,她要自己写! 兰芝对她家娘子是盲目崇拜的,闻言立即跳起来去西厢点灯,杏月拦都拦不住。 念兮要写话本子,她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念兮一定能写出一本荡气回肠的旷世佳作。绝不是这种看着气的人牙根痒痒,又忍不住继续往下看的狗血故事! 巧了,念兮也是这么豪情万丈的自我认知。 她的爱恨情仇,一定是潇洒且快意的! 然而等她威风凛凛地写下和离及第一段后,下笔凝滞,半晌都再写不出什么痛快的剧情。 要写什么呢? 书里的女子,在面对种种迫害时,尚且充满生命,一心反抗,而她自己,却消沉而狭隘地将自己闭锁起来,她根本没有故事去书写。 生活不是话本,没有那样多的跌宕起伏。 和离后也一样。 照样吃饭睡觉,照样生活。 岁月无声无息,在琐碎日常里,凡俗的烟火中,其实生活本身便已足够具有意义。 只是她太执拗,钻了牛角尖。 她爱别人的同时,忘了爱自己这件事。 “夜深了,娘子不如明日再写?”杏月十分有眼色的递台阶。 念兮从善如流。 将毛笔放下,也不与两个侍女对视,施施然又从西厢回到内室。 可心底到底记挂后半本故事发展,便秉着探索的心态,点灯熬油直看到三更天,这才两眼酸涩地睡了。 许是看得太投入,梦里也全是话本上的情节。 只不过她却变成了那小姐本人,而那面目可憎的夫君,化成了裴俭的模样。 裴俭牵着许表妹的手,在她面前恩爱缠绵。 许表妹甜腻腻朝她道,“姐姐,麟哥儿是我和表哥的孩子,我如今肚子里又有了,以后,你便在柴房了却残生吧……” 梦境又可怕又逼真,念兮一口气没喘上来,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然后,她就看到裴俭那张放大的脸。 人在刚醒的时候,理智还未彻底回笼。 念兮甚至来不及疑惑裴俭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卧室,而是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渣男!那孩子果然是你与许宛歆的!”
第219章 年纪大长嘴了! 昨夜裴俭从别业离开。 自然要与顾辞接风洗尘。连着秦朗一起,本来还有温清珩,可他却不肯来。 三个人找了一间安静的酒肆,先诉离情,再表友爱,说到过去种种,秦朗竟呜呜地哭起来,连着顾辞也跟着红了眼眶。 时光匆匆,再回首已是半生。 酒壮人胆,喝痛快的秦朗便如是。 他现在可不是什么裴相的下属,他是裴时章的同窗,好友! 带着所有中年男子的通病,他竟胆大包天地伸出爪子,拍着桌子,“青野,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咱们男人的归宿!还有你,时章,不行再找一个!” “你说你们俩,当年京里有多少小娘子醒着梦着惦记,怎么到头来还是孤家寡人呢?嗯?看看我,我等会儿回去,还有口热汤喝,这就是生活——” 他朝天打了个酒嗝,酒气熏天,顾辞和裴俭身子同时后仰。 秦朗打完嗝,又醉眼迷蒙地接着说后半句,“啊生活!” 裴俭终于体会到念兮为何讨厌人喝酒了,他此刻就想将秦朗提着脚扔出去。 这味道也太冲了! 顾辞此时已经知道裴俭与那位娘子的关系。 于是他善意地隐瞒了她说自己死了丈夫的话。 斟了满杯的酒,与裴俭对饮。看着秦朗笑道,“他倒是没怎么变。” 裴俭眸子深沉,他不如秦朗煽情,会说那些肉麻思念的话,对离家十数年的顾辞,也只是道一句,“你也一样。” 仍旧是记忆中潇洒的少年郎模样。 顾辞懂他的含义,略有些苦涩的摇头。 又斟满酒。 裴俭摆手,“不喝了。” 秦朗已经醉倒在桌上。 裴俭问顾辞,“先回我那里住?” 镇国公府久不住人,虽先前裴俭已派人打理过,总归是荒草萋萋,顾辞一个人,倒不如住在他家中方便。 “改日吧,”顾辞婉拒了他的好意,“我想先回去看看。”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斟酌的大事,裴俭嗯了一声。自有秦府的下人将秦朗抬回去,几人各自打道回府。 可越往府里走,心里头的那份冷清便越发涌出来。 秦朗说他回家还有口热汤,裴俭自己以前也有的。 念兮会叫厨下备下好酸的醒酒汤,不喝都不行,因为她会生气。 她双手叉腰,站在廊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那样娇俏可爱,“裴大人,快把汤喝了,再去书房沐浴换衣,否则,我不准你进来!” 他最怕食酸,可她却催促,“裴大人动作快一点,如今已经很晚了,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夫人明日早起,眼睛底下吊着两个黑眼圈吧。” 裴俭靠着车壁,单手附在额上。 从前种种,他竟记得那样清晰。 仿佛就在昨日。 这偌大的相府,他竟一刻也呆不下去。于是将自己打理一遍,换了身衣服,便重新坐上马车,往沛山别业去了。 等他到时,早已是天光大亮。 原本在车上时他还在踌躇,可真的到了别业门前,看到紧闭的大门,那些纠结便都不复存在。 他可是裴俭,一向最重实际的裴俭。 昨夜凭着一腔勇气来到这里,难道不叫她知道他的诚心吗? 难道不再见一见她吗? 他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想要的,只会自己争取。 可到底不敢动作太大,命侍卫翻墙进去,将门从里面打开。 念兮还未起身,院子的仆役们目瞪口呆。 裴俭一个眼神,侍卫们便轻松制止了仆役的呼喊,他走进里间,终究不敢吵醒她。 于是往西厢的书案走去。 然后便看到念兮昨夜只写了开头的话本。 “宋颂怒斥道,‘狗男人,我要与你和离!从此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你与你的相好,一对狗男女锁死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俭:…… 宋颂是谁? 这句话有什么深意? 和离这两个字实在刺目。 裴俭坐在书案后闭目沉思。 却实在没有头绪。 又见天色实在不早,念兮竟还未起身,他便往里间走去。天地良心,他真是担心念兮是不是病了,有些关心则乱罢了。 何况他们如今还是夫妻。 谁知他才进来,便看到念兮挣开眼睛,睡醒的第一句话,便是骂他—— “渣男!那孩子果然是你与许宛歆的!” 顺便附赠一个巴掌。 太过分了! 这也太不分青红皂白了! 裴俭是该生气的。 一个女子,怎么能动不动便伸手打人? 他这么大的人,难道就没有其他地方能打了吗? 这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念兮居然污蔑他的清白! 他跟许宛歆? 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裴相做事,向来分得清轻重缓急。 于是他轻咳一声,解释道,“那日贸然将那男孩带到你面前,是我的不是。我以为有个孩子,你能高兴一点。你不喜欢,我已经叫他们走了。今后都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鬼使神差的,他又补充一句,“我对许表妹从未有私,更遑论有孩子这样的无稽之谈。府里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以前是,以后也一样。” 念兮打完人后,彻底清醒了,同时还有怯怯。她并不是这般泼辣的性子,可从昨晚到现在,竟已经打了他两回! 可等到裴俭开口解释,心里头的那点愧疚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卷土重来的愤怒、怨恨甚至委屈,他这时倒知道来解释了? 这样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消解盘踞在心头多年的苦涩吗? 别做梦了。 念兮不禁冷笑,“裴相这时倒是能说会道了。” 谁知一向惜字如金的裴俭,这时竟幽幽道,“大约是年纪大了,嘴长出来了。”
第220章 她最不喜欢的,便是破镜重圆 这两个人,一个对梦境心有余悸,另一个一心解释,竟谁都没意识到裴俭此刻出现在内室,有多不妥。 至少,这种情况不该出现在一对和离夫妻的身上。 叫兰芝几个侍女又是心慌,又不敢贸然进去。 怎么说呢? 只看裴相的样子,也不像肯轻易放手的。 既未和离,那便是夫妻,夫妻两个在内室说话,侍女们总不能这般没眼色,万一进去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就不好了。 但显然是这几个人多虑。 念兮对裴俭,是半点好脸色也没有的。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我与你之间已经没什么关系。和离书我会重新写好,叫我大哥拿给你。” 裴俭不想听这些,又不好明着反驳,于是问道,“宋颂是谁?”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念兮哪里知道宋颂是谁? 正要反驳,心头忽然灵光一现——她昨夜兴起要写话本,故事的女主角似乎好像就叫宋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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