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画扇已经整整两个月没同他说过话了,他实在没折,便也没拒绝。 谁知赵睿泽那个杀千刀的,平日里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趁顾衍之还没下朝的功夫,从京都选了二十名良妓,一路敲锣打鼓、风风光光地把人都送进了顾府。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他还到处扬言顾衍之肾体好,二十个也就一晚上的事,好像生怕京都有人不知道他一次性纳了二十房小妾一样一样。 当天顾衍之下朝,听着一路上的流言蜚语,感受着路人异样的眼光,再看着自己家里凭空多出来的二十房小妾,脸都绿了,心里就两个字: 完了。 他将人遣送回去,又实在气不过,提着刀直奔青楼,将正在逍遥快活的的赵瑞泽从床上扒下来。 赵瑞泽也不恼,不紧不慢地将衣服穿起来,还不忘调笑他一番:“可是那二十房美妾不够顾大人快活的,不然怎的来了这?” “二十房!整整二十房啊!赵睿泽,你倒真不怕惹了脏病?”他揪着赵瑞泽的衣领,眼神森冷,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赵瑞泽缓缓拨开他的手,语气戏谑:“你倒是洁身自好,她一日不理你,你就真为她守节一日?” 顾衍之脸青一阵紫一阵的,提到画扇时,满身的怒意却顷刻平息下来。他张了张嘴,支支吾吾半天,只道: “画画说过,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你要当烂白菜,可别拉上我。” 听见这句“烂白菜”,赵瑞泽也坐不住了,两人便这般打起来了。 但说到底,一个浪荡公子,一个文弱书生,半点武艺不通,打了半天,谁也没打赢谁,却谁也没讨到好。 直到后来老王爷听说这事,颤颤巍巍地赶来将二人分开,这场闹剧才平息下来。 那天过后,王府世子与顾大人在青楼为争一个女子大打出手的谣言,便彻底在京都传开了。 但是不得不说,赵睿泽这招确实有用。 因为第二天画扇就在朝堂上公然弹劾顾衍之,说他作风不正、品行不端、私生活混乱,难当大任。 对此,顾衍之表示很无辜。 平日她说他贪赃枉法以权谋私,他认了,虽没贪过赃,但这世间谁没有点私心? 她说他惨无人道丧心病狂,他也认了,毕竟死在自己手上的人那么多,他也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可她竟然骂他私生活混乱! 这点顾衍之真不认,他长这么大,除了画扇以外,真的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 他都这么寡了,她怎么可以骂他私生活混乱?! 还骂得这么脏? “让你跑!老子让你跑!都被卖到这了还不安分?老子打死你!” 大雨中女童撕心裂肺的哭声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哭喊声、皮鞭抽打声、人贩子唾骂声交织在一处,在这漆黑的深夜显得分外恐怖。 那些被拐来的孩童也都被这声音吓着了,一个个抱着头往角落里缩,好似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顾衍之自地上爬起来,努力不去想窗外发生的事。他拂了拂衣,将上面沾着的尘土拍干净,嘴唇翕动,还未出声,又听见画扇的声音自黑夜中传来: “你莫不是要说这事都是赵睿泽的主意,与你无关?既是这样,你倒是说说,那苏州名妓一事,难不成还与你无关?” 画扇“啧啧”两声,声音很小,却带着些戏谑:“还整什么替身文学,玩挺花啊。” 顾衍之歪了歪头,一时间并没想起画扇说的是哪件事。他并不记得什么苏州名妓,但若是说到替身,他倒隐约想起个人来。 二十四岁那年,敌国曾派了个与画扇容貌有七分相似的女子接近自己。他承认初见一瞥时,曾有过刹那的恍惚,但片刻恍惚过后,心中便只剩了厌弃。 他将计就计地入了局,只看看这细作潜在自己身边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女子接近他泄漏点消息出去也就罢了,左右也不过是他放出去钓鱼的饵,不足为惧。可她错就错在想给他下药爬他的床,险些让他晚节不保。 所以画扇不知从哪听了消息匆忙赶来,准备捉奸在床趁机在朝堂上参他一本的时候,只看见那个容貌与她有七分相似的女子静静地躺在地上。 大口大口的大鲜血自女子口中喷涌而出,白衣染血,似冬日雪地里绽放的朵朵红梅。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少年郎静坐榻上,修长的指节轻轻拂过剑身。不知是不是中了药的缘故,他的双颊分外潮红,昔日一双似水般柔和的眸子此刻却变得冷若冰霜。 “学得一点也不像。” “她才不会用这般谄媚的眼神看我。” 他轻轻擦拭着手中血迹,看见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来的画扇,才突然明白了敌国派这细作接近他的真正目的。 原是在这等着他。 好一招挑拨离间的本事。 “这事你作何解释?”画扇的声音将顾衍之从回忆拉回现实。 上辈子他曾试过解释这事,奈何越描越黑。如今重来一世,他虽不知画扇今夜为何旧事重提,却不打算做过多解释了。 他的画扇太过敏感了,有些事情他解释不通,只有让她亲眼见识一遭,她才会信。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勾了勾唇,反问道: “你当时不是说,不在乎吗?” 他这话说完,外面的哭喊声也平息了下来。 雨打芭蕉,沙沙作响,簌簌声中,有踩水声自门外传来,其间还夹杂衣料在地上的摩擦声。 片刻过后,原本紧闭的木门被猛地踹开。画扇迎着看去,只看见门外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 “逃?我看你们谁还敢逃?!真当老子不敢动你们了是吧?谁还敢逃!这就是下场!” 狂风自门缝席卷而来,让屋内凉意更甚几分,下一刻,一个东西猛地往屋内飞来,“砰”地一声落在了画扇两步开外的地方。 一道闪电就在这时划过长空,耀眼的光芒将漆黑的小屋照亮,又随着那一声关门声彻底消失。 屋内的其他孩子被这一幕吓得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而刚刚被丢进来的女孩静静地躺在地上,全身上下早已被雨水打湿。 空气中弥漫着的腥味让画扇有些想吐,她慢慢伸出手,才发现女孩身上的不是水。 是血。
第二十六章 “画扇……”顾衍之缓缓在她身边蹲下。他垂眸,借着窗外射来的微弱光芒,细细打量着躺在地上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女孩。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 “别看了……” 他一手紧紧攥着画扇有些颤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蒙上画扇的眼睛。 “既然害怕,那便不要逞强了。” 画扇没有应答,只是摇了摇头,将顾衍之的手挪开,“你带药了吗?” 顾衍之便在身上摸索起来。他平日里是会带些药,可今日出门时走得急了些,在身上翻了个遍,也只找到白天给画扇涂过的那小盒药膏。 “只有这个了,将就着用吧,但她这已是内伤了……全看自己造化……” 画扇没有吱声,只将药接过去,埋头将药膏一点点涂在女孩身上。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想起宁玉山上那段她最不愿回想的画面。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干呕出来,颤抖的手指沾着药,轻轻抚过女孩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肌肤。 “我来吧。”恍然间,顾衍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取过她手里的药,声音很轻,一如曾经无数个日日月月里那般温柔。 “我会陪着你的,我向你保证,那些事……不会再发生了,绝对不会了。等以后,以后我再长大些,有了官职,我就把宁玉山那坏组织一锅端了……不会再让那老头祸害人了……你这辈子会好好长大的……真的……” 他将画扇拉到旁边,尽量让她远离那边的血腥味,又从怀中取出手帕轻轻将她手上沾着的血迹擦拭干净,这才回到那女孩身边,隔着手帕轻轻将剩下的药涂在女孩身上。 窗外的雨声逐渐平息,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已经空了的药瓶放在地上,用另一方手帕将手擦干净,又仔细闻了闻,确定自己手上没有血腥味,才靠近画扇。 “睡吧。”他也想救,但如今没有大夫没有药,甚至连能用来清洗伤口的热水都没有,能做到这份上,已是仁至义尽了。 画扇也明白这一层道理,没再说什么,随便在地上找了个空位躺下。 这屋子本来挤得很,但因着刚刚这层关系,那些被拐来的孩子几乎都因为害怕而挤到了离女孩最远的角落里,其他地方倒是空荡得很。 她缓缓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自他们三天前由邓招娣二人“卖”到这里,一路上已经被打死了四个孩子了,如今这个是第五个,也不知能不能活过今晚。 这般想着,她翻了个身,面对着顾衍之躺着,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我是怕,可害怕不代表就要逃避。他们的生活原可以很精彩……我只知道,我多救一个,就少一个人要遭受这些。” 她顿了顿,问道:“那你呢?你不怕吗?为何还要跟来?” “我怕死,可我更怕你有事。”顾衍之眨了眨眼睛,黑夜中画扇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在身边传来: “阿爹,阿娘,还有你,是家人,亦是心底最重要之人。虽然重来一次,还是没机会保护好阿娘,但好在还有机会保护阿爹,保护你。” “你想做的事,我无权拦你,便只能尽力陪你去做,你不嫌弃我一介文人给你拖后腿,我便知足了……嗯?画扇?” 他一连串说了一大堆话,却不知画扇已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这几日跟着人贩子翻山越岭的,若是走得慢了,还得挨一顿鞭子,确实把她给累坏了。 三月的天,又刚刚下过雨,就这般躺在地上还是有些凉的。顾衍之噤了声,自地上起来,想找些干草给她盖着,四下寻了一圈,却没找着合适的,要么已经被其他人用着了,要么便被从窗子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将身上穿着的外袍脱下来轻轻盖在画扇身上,这才抱着手臂缩在画扇身边躺下,在墙角阵阵老鼠的吱呀声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那件袍子又稳稳回到了自己身上。 一阵凉风从窗户吹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抬眼,却见画扇蹲在自己面前,正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 顾衍之穿好衣服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下意识问:“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你问我?”画扇眯着眼睛看着他。 他这才意识到这话问得不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对……都到这来了,谁还记得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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