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画扇的小手便轻轻抚上来他的额头。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他只觉得脸没有来地发烫,而她的手冰冰凉凉的覆在他的额头处,一时间让他紧张地忘了呼吸。 “你看看,让你逞能,自己身体什么样子自己还不清楚,好好的非得学什么画本子里的脱衣服,现在好了,烧成这样。”画扇将手从他额头上拿开,语气听着有些生气。 顾衍之张了张嘴,试图辩驳:“我上辈子是文官,又不是虚……”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便被画扇瞪回去了。 他只能缩了缩脖子,有些委屈地应答:“嗯……我下次注意……” 低垂的眼眸配上那双刚睡醒还氤氲着雾气的眼眸,活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下次?烧成这样被卖到穷山沟里,指不定山里连个能治病救人的大夫都没有,你觉着你还能活到下次?”画扇嘴上这么说着,看见他烧红的脸颊时,语气还是收敛了些。 她抬头四处看了一圈,屋内的孩子大多数都还在睡觉,少数几个醒了的,也担惊受怕地挤在角落里,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好在这屋子建得简陋,地面不曾铺设石砖,又因许久无人居住,墙边生着许多杂草。 画扇在沿着墙走了一圈,凭着记忆从中拔了些能用的草,将其中一些叶子拔下来搓成个小球:“张嘴,啊——” “这都是些什么药?你认得?”顾衍之狐疑地看了一眼。 “虽说不出名字,却每一样都是尝过的,没毒,你大可放心。”画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 在宁玉山的那些年,在无尽的同类厮杀中,挨饿受伤是常有的事。起先她只敢在山上挖一些自己认识的野菜吃,后来受伤了、生病了,又没有药,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看见什么草便都试一遍。 久而久之,宁玉山后山上的草,她几乎都尝过了一遍。虽然都叫不上来名字,但什么草有毒、什么草没毒、什么草治内伤、什么草治外伤,她也大概摸了个清楚。 如今墙角找来的草药虽然种类有限,但稍微缓解一下顾衍之的症状还是可以的。 见顾衍之乖乖地将药丸子吞下,画扇才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拿着剩下的草药往昨夜那名少女身边靠近。 昨夜黑得很,画扇并没发现墙角有药,如今看见了,她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看这些草药能不能有些用。 可直到她蹲下来摸了女孩的手,才发现那女孩不知何时早没了呼吸,如今连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死了。”她深吸一口气,回到顾衍之身边,叮嘱道:“你身子不好,到时候最好还是老实点,没有万全的把握便不要轻举妄动,实在不行,便等着官兵来寻你。” “嗯,”顾衍之点了点头,觉得脑袋依旧有些晕乎乎的,却还不忘叮嘱:“你也是。” 他这话刚说完,画扇便冲他眨了眨眼睛。他会意,同画扇一块儿坐在孩子堆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一会儿,外面果然有声音响起,而后屋门大开,几个壮硕的男人把守在大门两侧,一个头上戴着块红色头巾的男人跨着步子进来,将手里拎着的十几张饼全部丢在地上。 “赶紧吃!吃完好上路!谁敢磨磨蹭蹭的耽搁了老子的时间,小心挨鞭子!”他说着,手中的皮鞭“咻”地一声打在地上,发出“啪”的声响。 这一声如利剑划破长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让人瞬间寒毛竖起。 屋里的孩子不敢耽搁,哄抢着去夺地上沾慢了黑泥的饼,不管不顾地望嘴里塞,生怕再晚了一些,这鞭子便打到了自己身上。 画扇与顾衍之也混在其中,一边费力地啃着手中干巴巴的大饼,一遍侧着耳朵听着几人交谈: “这一批货要送去哪啊?” “害,这牛家村不是有好几户家里生不了儿子的吗?我看这一批倒也差不多,先卖去那吧,价钱方面——嘿嘿,那一个个都是要儿子的,可舍得花钱了,价格可得抬高些!” “至于那几个女娃娃,呸!不值钱的货,想想昨晚那个我就来气,老子不过是想先舒服舒服,那贱人居然敢咬我,还敢跑,呵,贱货!剩下的几个模样倒也不错……都卖去‘醉花荫’吧,兴许还能回个本!” “王哥居然还有‘醉花荫’的路子,倒真是了不得!回头也给咱介绍介绍?让咱们哥几个也……嘿嘿嘿……” 外面的几个人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画扇侧着耳朵听着,却突然感觉身边人身子明显僵住了。 她以为顾衍之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就算是青楼,也得到了年纪的才会被逼着接客,我这般年纪的,一般是先从打杂做起,相对来说是安全些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可她这话说完,顾衍之却并没有放松下来,身子反而更加僵硬了几分。 画扇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答应我,无论你在那边看见了什么,发现了什么,都不要冲动行事。” 顾衍之面色阴沉得有些吓人,他抿了抿唇,还想说些什么,那头巾男却又将皮鞭一甩,大声嚷道: “起来赶路了!还没吃完的废物都给老子起来!男的去左边那辆马车,女的去右边那辆!再磨磨蹭蹭,小心挨抽!” 语毕,又是一阵皮鞭挥舞声,这声音似惊雷乍响,在空中猛地爆开,震得人耳膜生疼。 身边的小孩被吓破了胆,赶忙排队往外走。有些还没吃完东西的,此刻也完全顾不上吃了,把手里的饼丢下也跟着排队上了马车。 顾衍之回过头,临别前在画扇耳边叮嘱着,声音很小,却严肃得很:“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冲动,等我,等这件事结束,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
第二十七章 锦澜镇内,若论繁华,必属长宁街最为出众。马车粼粼,店铺林立,飞檐斗拱,雕梁画栋。 此地虽不及京都,却是各城镇商旅往来的必经之地,两侧茶楼酒馆鳞次栉比,车马喧嚣,行人如织,俨然一片繁荣盛景。 长宁街最繁华的地段,一座三层高的建筑拔地而起,重檐庑殿,斗拱交错,朱漆大门,铜环锃亮。“醉花荫”三字高悬于门楣之上,这里是天下男子穷奢极欲、纸醉金迷的地方。 此刻,醉花荫最隐蔽的房间内,一道女声乍然响起: “我说你们这一个个的,也该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既是被卖到这来了,便莫要再想着逃出去了!识相点的,学门好手艺,讨得客人喜欢,这日子也过得滋润些不是?兴许哪位爷今儿心情好看上你了,为你赎了身,娶回去做个妾室,便是莫大的荣幸了。” 说话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老鸨。她手中握着把团扇,悠悠往椅子上一靠,丰满而娇艳的红唇缓缓勾起一抹妩媚而不失韵味的笑。 老鸨挥着扇子,眼中带着几分狡黠,将话锋一转,悠悠开口:“可若是不识相的——哼,我们这儿,只有死人能清清白白地出去。” 这话一出,立刻有个胆子小些的女孩被吓哭了。她怯生生地抬头看了老鸨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小手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老鸨或许是见多了这种情况,倒也懒得与她计较,只微微扬了扬手,便有几名稍大些的女孩端着水盆上来,熟练地将画扇几人脸上的尘土擦干净。 突然间,一直站在老鸨身边的一名年轻女子不知发现了什么,眼睛猛地睁大。她快速上前几步,纤纤玉手捏住画扇的脸,强迫着让她抬起头来。 “阿姐,你瞧——”她将画扇的脸扭过来,“像不像主上身边那位谨儿?” 老鸨起初不甚在意,懒洋洋地抬眼往画扇那瞥了一眼,瞳孔骤然放大。她起身上前,端着画扇的脸左看右看,“你别说,天底下竟还有这般相似的人。” 画扇像只小白兔一般任由二人摆弄着,心中思虑着这“谨儿”是何人。可下一刻,她便觉着脸上一疼,身体由着惯性往一边倒去,竟是直接将水盆撞倒了。 “呵,真是与那小贱人一般,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个狐媚子似的,我呸!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扶桑圣女,一天天的净知道缠着主上,不要脸的狐狸精。” 画扇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衣服也沾了水,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让人觉着有些难受。但她却没有直接站起来,只跪在地上,低下头去,一句话也不敢说,俨然一副犯了错的模样。 谨儿?扶桑?家主? 画扇微微眯起眼睛。 她隐约记得,上辈子仗着与自己有七分相似,刻意接近顾衍之的那位姑娘,名字里似乎也有个谨字。听老鸨的话,二人年龄应当也是差不多的,或许正是她。 画扇会想起分别之时,顾衍之所说的话,莫非他担心自己遇上了这谨儿姑娘,忍不住做出些冲动的事?但这想法冒出头来,便被画扇否定了。 上一世,她奉命主持官员选举一事,曾于民间选拔出百名才能出众的布衣人士。那批人本应入朝觐见圣上,谋得一官半职,却不料前脚刚踏入皇宫,后脚宫门便稳稳关上,去路也被羽林军死死拦住。 数百名弓箭手居于城墙之上,长弓拉如满月,箭尖瞄准了下面手无寸铁的布衣百姓。 一片肃杀之气中,顾衍之着一袭紫色官服立于城楼之上。 长风吹得他衣袖翻飞,他如玉的面庞仍带着几分少年的青涩,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透露出超越年龄的坚定与成熟。 “汝等勾结敌邦,欲祸国乱政,今奉旨诛之,杀无赦。” 只一句话,便断了城下百人的生死。 彼时她得了消息赶到现场,将剑抵在他喉口处: “此事存疑!我要面见圣上!” 面对这般情景,顾衍之依旧没有半分闪躲,也没有半分惊慌,只是浅笑着看她,神情自若: “陛下龙体欠安,已经歇下了,今日这皇宫之内,我说了算。” “你不过是看不得布衣百姓入朝为官,恐动摇了你的位子!顾衍之!你这是草菅人命!以权谋私!” 剑尖划破他的肌肤,落下淡淡的血痕,她双手颤抖,只要稍一用力,他便会先一步丧命于此。 可尽管这样,他也没有半分害怕,依旧浅浅笑着,将她的剑挪开。 “嗯。还有别的要骂的吗?” 淡淡的松墨香萦满鼻尖,他缓缓向她靠近,将她揽入怀中。 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了地。 顾衍之一手握着她略微颤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蒙上了她的眼睛: “乖,别看。” 而后万箭齐发,箭矢划破长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似来自地狱的咆哮。只片刻的功夫,百余名殿闱才俊,皆命丧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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