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朝的朝堂,就如一艘正撞向暗礁的巨船,一匹落满了火星的绸锦。表面的华丽之下,越发腐烂,高楼下的地基,正被无数虫蚁蠹蚀,未来有坍塌之险。 凛寒的冬日里,苏珩将一切看在眼中,包括他这曾满心报效君主的天子门生,在以昭阳公主马奴的身份,再次见到天子时,天子神色上的淡漠,天子眸光之中,仅对玩乐之事的热衷,和对昭阳公主的关怀。 不过才一年多而已,天子就像已将苏家的惨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天子依然完全信任依赖昭阳公主,也没有丝毫上进之心。 曾经父亲的忠心耿耿,为涤清朝堂,向公主党卑躬屈膝,日日夜夜苦心孤诣的隐忍谋划,就像是一个纯粹的笑话。天子轻贱臣子的忠心,他只在意,自己玩得痛不痛快,只在意他的皇姐,过得快不快活。甚至,昭阳公主的快活,似是能压过他自己的痛快的。 当昭阳公主道今日雪大、出行或有危险,建议连日围猎的天子,休息一日时,天子纵玩心难耐,但还是因公主微一冷脸,乖乖地听从了皇姐的话。天子今日,没有再领着人往山里跑,而是就地立靶,一边习练箭术,一边过过手瘾。 在偶将一箭,射入箭靶鹄心,取得多日未有的成绩后,天子因心中高兴,而一时忘形地,笑对身旁的皇姐道:“还记得朕小时候,第一次射箭时,就正中鹄心!虽然那是因为有薛钰,手把手教朕的缘故。” “薛钰”这两个字,平日里无人敢在昭阳公主面前提及的。苏珩想到自己曾经一时冲动,提及薛钰而惹怒昭阳公主,为家门招来灾祸的旧事,微抬眸光,悄看向这对姐弟。 他见天子在惊觉失言后,神色忐忑,小心翼翼地看着昭阳公主,而昭阳公主似并不在意,抬起一指,轻戳了下天子的眉心,淡淡笑嗔着道:“是很值得夸耀的事吗?还好意思拿来讲。” 天子见皇姐并没不悦,微吐了吐舌,笑嘻嘻地不说话了,只在心中暗想,那段旧事,其实有意思得很。 薛钰曾手把手教他射箭,也曾将皇姐围在身前,教皇姐搭弓放箭。薛钰不知道皇姐,其实私下里,一直有暗习箭术,还当要他教导箭术的皇姐,真是第一次学射。 当时的薛钰,既要用心地将皇姐围在身前教,又要因男女之防,得时时警醒自己,不能与皇姐真有体肤接触。他人在旁边看着,见那个人称玉面郎君的薛钰,看着似同平常沉静,其实耳根,早悄悄红了。 旧日之事,就似离弦之箭,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天子心宽到一定境界,继续乐呵呵地在皇姐的陪伴下,搭箭连射时,一声“微臣参见陛下、参见公主殿下”,伴着男子上前行礼的矫健身影,高声响起。 天子因皇姐爱他护他的缘故,对他母家之人,俱有一定好感,见来人是表兄霍章,抬手就让他起来了。 霍章将猎得的虎皮献给天子后,又从随从手里,小心捧过一张上好的墨狐皮,讨好地献给昭阳公主道:“这是微臣亲手猎的。冬日严冷,而公主殿下双手娇嫩受不得寒气,若用这张墨狐皮,做成手笼随身带着,想来是极暖的。” 容烟指拈起那张墨狐皮,散漫地看了两眼,淡淡地道:“东西不错。” 霍章刚一心喜,就见昭阳公主,将这张她觉得不错的墨狐皮,丢给了苏珩。 “不过本宫不喜欢这个颜色,就赏给你了。这大冷天的,你为本宫牵马执缰,手都冻青肿了,也算是辛苦了”,似是关怀的话语后,昭阳公主又似笑非笑地对苏珩道,“也不是白赏你,你受了赏,得替本宫猎只白狐回来,去吧。” 从前看昭阳公主如此宠爱苏珩,霍章心里,早嫉恨地冒毒汁了。而今时此刻,他人还算淡定,只因苏珩,在他心中,已然是个死人。 今日,就要叫苏珩,死在他手里!! 本来,霍章还盘算着要设个人不知鬼不觉的陷阱,令苏珩死在所谓的“意外”下,既能干净利落地除了苏珩这个贱奴,他自己,又不会受到公主殿下的半点怀疑。 而现在,当听到昭阳公主命令苏珩去射猎白狐,霍章只觉是天助他也。在大雪天,于山间只身射猎一事,遭到意外的可能性,多了去了。他只需派人尾随苏珩,将他凌|虐至死,而后造成苏珩被野兽撕杀的假像就成了。 甚至,都不需要给苏珩留个囫囵身体,一个没几分武力的孱弱文人,因搏不过一头凶猛野兽,而被撕扯去胳膊腿儿什么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仿佛已经见到苏珩惨死的情状,霍章心中快意,隐着满心快活恭声退下,步伐溜溜地准备杀人去了。 清正殿前,容烟命令内监给苏珩牵来白马、拿来弓箭后,吩咐苏珩道:“去吧,别叫本宫失望。” 苏珩低声应下。他背着弓箭、牵着马缰转身离开,才在雪中走了几步,就听昭阳公主,又在后方笑问他道:“就你一个人去打猎,这山野旷阔的,你不会趁机跑了吧?” 苏珩转过身来,低垂着静寂的眉眼,回答昭阳公主道:“奴的家人,俱身在岭南,奴怎敢……只身独逃……” 清低的回话,如冬日里的冰凌,听着似是恭卑,而又悄然,隐着几丝不甘为奴的悲辱,和对罪魁祸首昭阳公主的愤恨。这样的回话,听起来,似是极符合当下苏珩心境的,但了解原书的容烟知道,这样的语气用词,其实都是现在的苏珩,有意设计好的。 现在的苏珩,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不是那个清澈明净、宛如琉璃的状元郎,也不是那个初初跪入公主府、满心耻恨不知伪装的玉奴。现在的苏珩,在世事的打击和长期的折辱之下,已愿为能一雪心中耻恨、为能还世道以清明,而不择手段。 任何手段都可以,只要能达到最后的目的。为此,他可以忍受有如抽筋剥皮的疼痛,只要能使他的所谓转变,看来自然,使昭阳公主不起疑心。为此,他可以去表演,在鬼门关真正走了一遭后,心态由此转变,一点点扭曲地爱上了,从前虐他却也救了他的昭阳公主,爱到不可自拔,有如入魔。 虽然这一年多来,她只是依原书而为,但眼前的苏珩,确实是她一手打造的。风雪中,容烟一步步地走向苏珩,抬手拂落他眉眼间沾落的白雪,淡淡笑着道:“好没良心,就只会说为了家人,也不想想,这些时日,本宫有多疼你。” 一旁的天子,看着皇姐为苏珩掸落白雪,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薛钰。在与皇姐定下婚事后,未来的驸马薛钰,不必如从前时时守礼,在一次与皇姐于雪中漫步时,抬起手来,轻轻地为皇姐拂落沾睫的白雪。 皇姐在薛钰面前,素来是明艳大方的,但那一刻,皇姐微垂着眼沉默,就似现下的苏珩。如能听到每片雪花拂落的安静中,皇姐没有苛责苏珩的沉默,只是轻轻地道:“去吧,若猎不到白狐,本宫要罚的。” 漫天的飞雪下,牵马而去的身影,渐渐远了。容烟知道,苏珩此一去,是要遭大罪了,但,这也是他自己选的。他会将现下所受的苦痛,俱在来日报复回来,对霍章,也,对她。 凛冽寒风吹过,如是冰冷的刀锋,自颈部犀利地划过。容烟为那三四年后的一刀,暗觉骨冷时,又在心中,幽幽叹了口气。 三四年尚远,且还是先想想,这冬日的寒雪下尽后,如何使苏珩身上的牡丹,夜夜绽放吧。她与苏珩,醉生梦死、夜夜笙歌的日子,就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v,v章留评掉落红包。下章明天晚上过了零点更,也就是25号零点更。下章进入第三个阶段,第一个小世界总共四个阶段。 放个预收,喜欢可收~ ————预收《太子与小娘》———— 古来帝王三宫六院,周朝宸帝,却仅有一妻。大周帝后少时成婚,二十年来同患难共荣华,恩爱不变,羡煞世人。 世间夫妻以帝后为楷模,太子亦然。他欲效仿双亲佳话,寻真命天女,白头偕老,年已十五六,仍未纳侍娶妃。 然,真爱尚未寻得,佳话却先破灭。宸帝下江南时,带回一女子,于宫中筑金屋以藏之。 传言中,那女子是出身花楼的歌女,有倾城之姿,狐媚手段了得,天子只是碍于皇后情面而不予其位份,实际这女子已与宠妃无异,宫人皆按御命呼其为“娘子”。 流言纷纷月余后,天子寿宴,狐媚女子现身于人前,献歌贺寿。宸帝心悦,当众揽其于身侧共饮,皇后见状,黯然垂泪。 太子事母纯孝,宴中因心中激愤醉饮。宴后,醉酒的他,一时冲动,将那狐媚女子堵在无人之处。他欲震慑这惑主的妖女,于夜色中,讽蔑冷笑诘问:“小娘使的什么狐媚手段?也叫孤见识见识!” 迷离的月色下,女子幽幽一叹,将柔柳般的双臂,搂上了他的脖颈。
第25章 将又一袋羽箭“嗖嗖嗖”射光后, 天子担心皇姐在外站久了会受寒生病,便挽着皇姐的手臂,进入暖殿喝茶。侍随的一众侍女内监, 也因此得入温暖殿阁, 不必再陪着主子们, 待在风雪中受冻。 暖如春日的殿阁中, 侍女翠翘,笑盈盈地为主子和圣上煮茶时, 侍女白茶, 垂手侍立在一道珠帘旁, 悄然眼瞥着窗外的风雪,心中为离去的苏公子,甚感担忧。 ……这样的风雪天,苏公子只身前往山中猎狐, 不会有危险吧…… 自公主殿下令下,苏公子奉命离开后, 侍女白茶,就一直为苏公子的安危,感到忧心。她暗暗忐忑地立在殿中,悄望外头的雪, 似是越下越大了, 心中思绪越发不安。为此, 素来谨慎的她, 竟连公主殿下的一声传唤,都没听着。 “白茶!”见这丫头呆呆地没反应,侍女翠翘,替主子上前喊人道, “魂儿飞哪儿去了?殿下唤你呢!” 醒过神的白茶,唬了一跳,忙跪至公主殿下身前,连声告罪。 昭阳公主似未发怒,只一边撇着手中热茶的浮沫,一边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白茶因心中紧张,期期艾艾地回道:“没……没想什么,奴婢只是……只是……” 没等她“只是”个所以然来,昭阳公主就微笑着问她道:“是不是这殿里太暖和,暖和得你,都昏昏欲睡了?” 白白讷讷地不知该怎么回时,又听公主殿下,淡笑着吩咐道:“既嫌暖和,那就出去吹吹冷风。去,跟看着玉奴,别让他真跑了。若他跑了,本宫的日常乐子,可就要少一桩了。本宫现在,可真有点离不开他了。” 寒冬腊月的天气,殿中诸侍听公主有此吩咐,悄看白茶的眸光,皆透着同情。但白茶本人,却半点也不畏惧严寒辛苦,她担心苏公子的安危,听公主殿下有此吩咐,正中心事,立即应下退出暖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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