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里,除了四五名内监侍女,还有两名御医在时刻观察着他的情况。见他醒,他们立即对外汇报。没多久,环佩声响,香风袭来,一阵清脆的珠帘声,如雨珠乱跳,昭阳公主快步走了进来。 苏珩见昭阳公主到来,立用手撑着榻沿,欲下榻向昭阳公主行礼。但,他刚拖着浑身疼痛的身体坐起,还未来得及下榻,走近前来的昭阳公主,已伸手按在了他肩上,并道:“不必了,坐着吧。” 苏珩颤着苍白的唇,望着昭阳公主的眸光,幽黑透亮,“奴蒙殿下相救,当跪谢殿下救命之恩……” “要跪谢,等你身子好了再跪吧”,容烟在苏珩榻边坐下道,“本宫也不是为了救你,只是不许有人妄动本宫的东西。即使那东西,在本宫眼里已是废物,但,本宫一日不丢弃,谁都不许将手伸到本宫身边来。” 不过坐起的片刻功夫,苏珩通身缠裹的绷带,已隐隐渗出血来。他忍受着钻心刺骨的疼痛,听着昭阳公主的话,沉默片刻后,微垂着眼睫,轻道:“奴,确是已经废了……” “哪里?”容烟笑抚了下苏珩的脸颊道,“脸还是好好的,鼻没歪,眼没斜,还是有两分看头的。” 微一笑后,容烟脸色微沉,话中已带冷冷的威胁之音,“本宫这里,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良药,纵你伤得只剩一口气了,本宫也能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好好遵医嘱换药用药,别想着故意将自己弄废,好让本宫弃了你。告诉你,旁人若废了,本宫或会一脚踢开,但你苏珩,纵是死透了,本宫也要将你的骨灰,撒在本宫殿前的花树下。你是本宫的奴,一日是,一世是。” 似是并不动听的威喝,却令榻上的苏珩,眸光复杂。如幽海海面,悄然流动着倒映的星光,他垂睫隐下眸光,听昭阳公主接着道:“本宫已将霍章连贬三级了,这厮猖狂妄为,若不是看在他与本宫,还有点血缘关系的份上,本宫会杀鸡儆猴,径将他杀了。你这次,算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既然差点死了,而又没死成,就当从今往后,是新生。身上的伤再厉害,也慢慢都会好的,好好养着吧。” 说罢起身向外走了数步后,容烟又像想起什么,回头笑对苏珩道:“对了,本宫这两日,记起你父亲还有点能耐,为物尽其用,已下令让你父亲,在岭南清水县,当个小小的地方官。” 苏珩抬起头来,眸光隐隐波光,难以抑制地颤动起来。容烟望着这样的苏珩,微一笑后,转身向外走去。侍女打起帘拢的声响中,她听到身后的苏珩,强挣着从榻上下来,不顾遍体鳞伤的疼痛,向她这昭阳公主,跪地叩谢,深深伏地的动作,久久未起。 微一顿后,容烟抬足跨过了门槛。殿外无风,一轮冬阳照耀着满庭未化的白雪,令人乍一看,不觉微微目眩。 炫目的光亮中,容烟微微眯了眯眼,心道,演成这样,也是不易。 原书里,从今年深冬至来年春天,长达三月的时间里,苏珩一直在演。他狠下心肠,故意令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令自己在死生这等大事的刺激下,心性渐改,有如新生。 宛如新生,三月的时间里,身体上腐肉新长、伤疤褪落时,苏珩心态也似一点点地发生了变化,内里的芯子,渐与从前不同。过去种种,譬如过去死,他对救他一命、又放过他家人的昭阳公主,不再是只有满腔恨意,而似是产生了难以言说的心绪。这种心绪与感觉,与从前昭阳公主对他的虐辱,缠扭在一处,形成了一种扭曲的爱意,愈来愈深,无法自拔。 原书里的昭阳公主,纵阅人无数,还是被苏珩的好演技骗过去了。毕竟这世上,没几个人,仅为使一人不起疑心、仅为确保一件事万无一失而已,就对自己下那样的狠手,令自己除了一张脸外,几乎全身肉烂、筋骨将出。 因那堪称惨烈至极的伤势,昭阳公主信了苏珩的转变,也为她自己未来被苏珩一刀斩首,埋下了伏笔。容烟穿书成昭阳公主,虽对苏珩的把戏心知肚明,但还得接着原书演下去。苏珩演,她也演。 苏珩演他心态改变,渐对她产生了扭曲的爱意,她就演她,半点不知苏珩真正藏着的是什么心思,真以为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又多了一人,那个曾经清高不从的少年,终于在扭曲的爱意下,折服在她身前。 从冬至春的这段过渡情节里,苏珩一直身在昭阳公主正殿偏间养伤,容烟时不时就过去看看他伤势恢复如何,一边照旧常在言辞上贬他,一边又着实待他很好,令御医宫人细细照料他的伤势,再珍贵的药材,只要对他恢复身体有益,就海一般地送来。 她继续玩着她的糖锤游戏,苏珩也借着她的游戏,暗演他的无声转变。苏珩明里暗里地演戏时,她也时不时就到他面前晃晃,为苏珩提供一个对戏对象。如此时至来年春天,冰雪融尽,春暖花开之时 ,苏珩的身体,几乎恢复如前,而他的心思,已似与从前大为不同了。 这一日,容烟只身来到苏珩养伤的偏间前,未令宫人随行通报。她人倚半开的花窗外,听着室内白茶和苏珩轻微的说话声,听白茶在室内仅有他们两人在场时,柔声称呼苏珩为“苏公子”,而非带着耻辱意味的“玉奴”,心中若有所思。 在原书中,苏珩之所以会对女主白茶产生爱意,应不仅仅是因为白茶温柔善良的救赎,使他发自内心地爱上白茶,还有外界因素——她这恶毒的昭阳公主的影响。 身为一名兢兢业业的恶毒女配,昭阳公主对苏珩,从无尊重。不管是在苏珩身为状元郎时,还是在他跪入公主府后,昭阳公主从未尊重过苏珩,先是将他当乐子、玩意儿,后来是将他当暖榻的床仆,始终高高在上地俯瞰苏珩,从未予他半丝尊重。 而白茶不同,即使苏珩身份已贱若尘泥,即使所有人都称呼苏珩为“玉奴”,白茶仍在私下,尊重地称呼苏珩一声“公子”。这样的尊重,对身处黑暗中的苏珩来说,是多么地重要。 爱,是从温暖和尊重中衍生而来的,如昭阳公主那般折辱贬低,永不可能从苏珩那里,得到半丝真心的爱意。原书的昭阳公主,是个聪慧女子,可却没能想明白这一点,不知是该说被剧情杀了,还是说,苏珩的演技,实在是过于精湛了。 现在,还正在苏珩所谓“转变”的过渡期,她还没能真正开始见识苏珩最为精湛的演技。容烟倚窗在外,听室内的苏珩,在白茶唤他“公子”后,不再如从前默然接受,而是平静地劝白茶改口道:“我是公主殿下的奴,不是什么‘公子’,往后,莫再这么称呼我了。” 苏珩会有此一言,原因有二。一是,因他演戏演到连白茶也瞒了过去。白茶在此后的剧情中,真以为苏珩爱上了昭阳公主,愈发压抑自己的暗慕之心。直到苏珩将昭阳公主一刀杀了、将皇后之位捧送到她面前时,白茶方知苏珩深爱着的人原来是她,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二是,苏珩嗅觉极佳,其实能闻出昭阳公主的体香。她刚走到窗外,室内的苏珩,就已知她人在外面。一方面为了表现他心态的转变,表现现在的他,对昭阳公主的臣服,苏珩在“私下里”让白茶改口。另一方面,苏珩让白茶改口,也是为了保护白茶,毕竟昭阳公主就在外听着,若公主为“公子”这称呼惩罚白茶,暗爱着白茶的苏珩,可得心疼坏了。 于心中暗暗感慨了一会儿后,容烟推门走进了室内。她挥手屏退惶恐的白茶,看苏珩要下榻向她行礼,立制止道:“坐着,让本宫看看。” 如这三个月来的许多次,容烟径拨开苏珩身穿的衣裳,看他身上伤痕消褪得如何。有玉露膏这等奇药在,三月前惨不忍睹的血肉模糊,已即将光洁如初。容烟在眸中露出满意之色,含笑对苏珩道:“如何?本宫说过会让你好,你就一定能好。” 苏珩不语,容烟轻抚的指尖,移落至他身上的牡丹画纹,声中衔着一丝可惜道:“身子虽好了,可惜这牡丹画纹,都有些淡了。” “……可以……”沉默有顷,赤着上身的苏珩,微动了动唇,极轻地道出两个字,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眼尾在透窗的春阳照耀下,浮起微红。 可以再画,这是苏珩未尽的话语。容烟看他用词、神态,每一点分寸都拿捏地极好,心中赞了一声后,又想起了接下来的剧情。 既表演地这般卖力,那她当然,要赏他一次侍寝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因为心态已如春雪化融般“转变”, 因对昭阳公主,已暗有扭曲的“迷恋爱慕”之意,且一日深过一日, 身子大好的苏珩, 再回到昭阳公主身边侍奉时, 表现自然与前不同。 从前容烟传苏珩过来侍奉, 苏珩总是面无表情着一张脸,清俊的眉眼间, 似凝着永不会化的冰冷雪意, 做起事来, 也总是她吩咐一件,他才忍着不甘和耻辱去做一件。就像她在驯兽,总需她甩抽一鞭子,苏珩才肯往前动一动, 若她一点吩咐都没有,苏珩就像是个心如死灰的石雕木偶, 垂眼侍立在旁,一动不动。 而今,无需她甩抽鞭子了。养伤归来的苏珩,侍奉起她, 变得主动起来。有时她刚刚微觉风凉, 还未开口吩咐, 苏珩就已在后, 贴心地为她披上衣裳。有时侍女捧水过来,她并没有令苏珩替她沐足的意思,但苏珩,却会主动从侍女手中接过水与长巾, 屈膝在她身前,细细地为她沐拭双足。 苏珩似是,不再将侍奉之事引以为耻,而因心中扭曲的暗慕,隐隐觉得,这是一种关怀,一种近似享受的体验。 就算日常垂手侍立在旁,什么也不做时,苏珩也不再如从前目光低垂。他现下的眸光,总是静静地落在她的身上,大多时候轻柔如春风,萦着微暖的光芒。但若她正与奴郎寻欢作乐,一旁看着的苏珩,眸光中就会隐有灼意,像是因她与其他男子的亲近,而暗暗吃醋似的。 真像是开始暗暗吃醋了,苏珩接受了自己奴郎的身份,将公主府中,与他身份等同的其他俊美男子,视为同等的对手。 她从前曾嘲笑他身体单薄,不如她府中的俊健男儿们,苏珩便日夜勤加练武,强身健体。她从前说他像个木头哑巴,一点都不知情识趣,现在的苏珩,在她与奴郎们谈笑时,不再在旁一言不发 ,常会跟着说上一句两句,且每每说完,皆会悄悄看她,希求能在她眼中,看到些许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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