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衡堂一整日,容烟都因念着房内藏着的刺客男子,而魂不舍守的。教习见她如此,将她训了一通,大抵就是她在占星一事上天资卓绝,如肯用心,将是下任巫女之首的不二人选云云。 地位卑贱的小巫女是三流贵族们眼中的草芥,而位高的巫女之首,则是专供君主驱使奴役的工具,看似地位有高低,本质上是一样的。 就像宫外的青楼楚馆,所谓价值千金、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花魁娘子,和最低级的暗娼,看着天上地下,其实本质上有何区别,价码被定在他人手上,欺凌她们的人虽身份各异但其实是同一种力量,力量重重地压着她们,也压着她们这些巫宫巫女,至死不能翻身。 她垂首不语,似在受教,但心里只想着那名藏匿的男子。好容易熬到用饭时候,她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地藏馒头。叶儿向来同她要好,今日也挨着她坐因而发现。但看同桌的还有旁人,叶儿没有当场发问,只是悄悄将她自己的一个馒头,也塞到了她的手中。 入夜时,容烟带着袖藏的馒头回到房里,一点灯,就看那年轻男子醒坐在她的榻旁。他手里还执着她留下的那张纸,昏暗的灯光下,他抬眼朝她看来,眸光通透而空灵,似被流淌的月光浣洗过,不含掺半丝俗世的欲/望情感。
第98章 微一惊愣后, 容烟忙反手将门关上。四目相望时,一时竟不知该先说什么,一阵沉默后, 容烟也没想到自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 “饿吗?” 不待他答, 她就将袖藏纸包的馒头拿了出来, 边走边递给他,“可以吃这个, 就是有点冷了。” 那人清淡如月的目光, 从她拿馒头的手上淡淡拂过, 又微微抬起,静默地落在她的面庞上。容烟以为他是心有顾忌,走得更近了些,说:“吃吧, 我都将你救藏起来了,又怎会在饮食上害你呢?” 不仅不会害他, 刺客在容烟心中等同于义士。君王□□,若是她有能力行刺,她也想将那暴君钉死在王座上,只可惜她只会占卜望星, 最多比同龄少女们身手矫捷一些, 能爬个树翻个墙之类, 没有那样超群的武艺, 能于万军之中取暴君首级。 眼前这男子显然也没有,虽然武力应是比她强得多了,还能通过幻术暂时避开了抓捕,但也没能成功行刺, 眼下也像她这般被困在巫宫这座笼子里。 看那人还不肯吃,容烟便撕了馒头一角,放入口中嚼咽,以示这馒头真的无毒。年轻男子好似不是在乎有毒无毒,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近乎模仿地随她撕下一角馒头,也慢慢放入口中。 她嘴唇微动嚼一嚼,他眼睛望着她,也跟着嘴唇微动地嚼一嚼,当她做一个咽下的动作时,他也跟着咽下。容烟望着眼前这双清澈得反常的眸子,心中浮起异样的感觉,这眼神着实是太干净了,干净地简直就像一张白纸,对世间万物一无所知,只会随人模仿…… “……你……”容烟慢慢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问,“你是谁?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她看他,他便也看她,同她微歪着头,不说话,像是根本不会言语。不会是痴傻了吧,容烟心想,她知道有人使用幻术过度后会遭反噬,难道这位义士在为躲避搜捕时,超出能力地使用幻术过度耗时过长,现下遭到反噬丧失心智了?! 不敢相信,但通过接下来大半个时辰的试探,容烟确信如果这年轻男子不是在有意同她演戏,那就真的是痴成了白纸一张。他完全没有同她演戏的必要,纵伤着,苏醒过来的他,也能轻易制服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他完全可以在醒来房间无人时就悄悄离开这里,而不是执着她留下的纸条,静静地坐在这里。 望着眼前这张白纸,容烟心里犯难了。原本她的计划,是悄悄藏匿这义士一段时间。义士既能只身闯宫行刺,待他伤好后守等个宫城守卫松懈些的时候,定能只身逃出去的,可现下义士痴了,最要命的,就是怕他无知无觉地随便在外乱走,被侍卫捉住,如果他潜意识里还想刺杀暴君,出门就直接往暴君的王宫去,跟送命无异了。 当务之急,是教导这张白纸千万别出这道门、别出现在她以外的第二个人前。容烟想他在她回来前没有乱走,大抵虽心智已是白纸但还看得懂字,并且能够听话,遂再一次向他重复那纸上的话,近乎苦口婆心地嘱咐,要他藏在这里不要出去不要见人。 年轻男子不说话,但眸光微泛起涟漪,拿纸的手微微抬高,并静静地望着她,好像在问:“为什么呢?” 容烟想以他现下的白纸心智,解释太多非但听不明白还会使头脑更混乱糊涂,遂在想了想后,像哄小孩子似的,简单说道:“我在救你时,与你约定相陪余生,所以你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不可以被别人看到,你要陪着我,一直留在我身边陪着我。” 这套只能骗小孩的说辞,好像成功骗到了这年轻男子,他眸中的疑惑渐渐散去,似是接受了她说的因由。在哄他吃完馒头后,接下来就该哄睡了,容烟打量着自己的陋室陋榻,实在没地方给他腾第二个睡处,只能在榻中间放了两碗水,约定与他一人睡一半,绝不可越界将水打翻。 虽然胆大,但她到底也只是才十五岁的少女,要与一个看上去比她年长四五岁的年轻男子同榻,尽管说各睡一边,尽管他现下是张白纸,容烟也难免心中忐忑,在静默片刻后,故意板起脸,十分严肃地道:“若谁将水打翻,是要受惩罚的!惩罚……惩罚就像这样!” 她顺手拔下簪发的簪子,作势狠狠地往榻边木几上扎,硬声硬气地道:“敢越界就扎烂手!很疼的!!” 上榻后自然睡不着,容烟不时瞥眼朝一边看,而那一边的人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自上榻后就正面朝上地横挺挺躺着,在她说睡觉应该要闭眼睛时,就听话地将眼帘垂下,之后就连眼睫都不颤动分毫,更别说目不斜视了,身体沉寂如山,就像尊泥雕木偶,连手指头都不弯一下,安静规矩地好像连心跳都没有。 而她的心,是止不住地乱跳,但又觉自己死水般的生活,幽幽地泛起点涟漪。 原本她的未来一眼看得到头,用命力为王公贵族卜算,哪日命力还没耗完就已死在贵族的随意摧残下。原先一成不变的暗黑未来,因她昨夜捡了只小猫而种下了一颗种子,尽管她也不知这颗未知的种子,会怎样成长,最后会长出什么,可生活总算有点未知的希冀,可以让人心里冒点想头,即使这想头现下是十分忐忑的。 她在进入巫宫成为巫女前,家中是开书铺的,从小就看过形形色色的话本,这时和一陌生男子躺一张榻上,脑中便飘过许许多多的故事。一时是少女女扮男装上学堂与男同窗就寝,二人朝夕相对情意暗生,一时又想有好色歹徒男扮女装与女子同寝,夜间趁其不备时肆意侵/犯。 这后一种着实可怕,容烟本来已想得迷迷糊糊有困意了,这时猛地心头一颤惊醒,一只脚也无意识地蹬了一下,正将中间一碗水蹬翻床上。而另一边躺如死尸的人,一听动静立即坐起身来,目光清醒地望着她,像他之前根本没睡着,就只是听话闭着眼睛而已。 他看看那床席上那滩水,看看几上的长簪,又默默地看向她。容烟想起她说过的话,下意思地就把两只手往身后藏。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若眼前这张白纸是个一根筋的死脑筋,要拿那支簪子来戳她的手,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容烟简直要欲哭无泪了,年轻男子看她那般,又看看那滩水、那支簪,默默片刻后,竟抬脚将另一碗水也揣翻了。意思好像是,这样两方扯平,她就不用挨扎了。 扎是不用扎了,可这一床的水,怎么睡呢……
第99章 好在天气热, 木板床上铺的是席,没有被褥。大半夜的,容烟起身找干布擦席, 男子在一旁模仿她的动作, 顺便也算是帮了忙。 容烟擦着擦着, 又想起他方才那踢碗的一脚, 忍不住觉得好笑。她唇际泛起笑意,男子看着她, 好像也想跟着笑, 但似因这辈子从来没有笑过, 唇际弯啊弯啊,尝试笑得艰难。 “是这样”,容烟看得有趣,放下手中物件, 两指按在他的唇际,轻轻向上。她一下忘了男子是爱模仿人的, 在这一动作后,就见他两根手指也伸了过来,要像她那样帮她笑。 她笑着向后仰躲,男子也跟着向后仰躲, 容烟看他再后仰都快后脑勺摔地了, 赶紧伸手抓住他。这一抓, 正叫她扑在他的身上, 她一时僵着不动,被按在身下的他也就不动,眸子安静地望着她。 太近了,几是呼吸可闻的距离, 一个不知名姓的陌生男子。容烟禁不住脸颊发烫,男子应是也想学她脸颊晕红发烫,可是做不到,于是困惑地伸出一指,拂了拂她的脸颊,很奇怪她的脸为什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而生平第一次被一男子抬手拂脸的容烟,脸色自然愈发羞红了。 她腾地坐起,背过身去,男子也随即坐起背身,只是实在好奇,还不时悄悄瞥眼看她,疑惑于她脸怎么能红成那样,而他自己就做不到。容烟在他这样的好奇瞥看中又绷不住笑了,她素日在巫宫活得甚是压抑,可今夜,却笑了又笑,笑着大大方方地看向身前的男子。 男子相貌是很清俊的,比她生平见过的人都要好看,而且看起来很舒服,不像有的人虽然美丽却美得太过犀利令人难生亲近之感,男子容貌气质温润,像静默的月色与流水,与他在一起,莫名地感到安宁。 “阿默”,容烟笑着对他道,“我以后叫你阿默好不好?” 就这样称呼了,从此她房里藏了一个名为“阿默”的年轻男子。阿默不会讲话但很听话,她不在时就乖乖地藏在房内等她,她在时就亦步亦趋地模仿她。她看他长发散乱,帮他梳理,他也会转而帮她梳发,天凉时她为他披衣,他就将整条棉被包在她的身上,看她缩在被中吃吃地笑,神色困惑但会跟着她学着微笑。 她给予他的关心,他都会因模仿回报回来,她渐渐地习惯了他的存在,时日久了,也渐渐能感觉到,白纸不再是一张纯粹的白纸,阿默在渐渐地恢复心智,尽管缓慢但正在恢复,也许,等他完全恢复的那一日,他就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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