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已经进化版(自我认知)的严公公,站在原地没动。 眼见大司徒伸出手,扶了圣神皇帝的手臂。 陛下稳稳走下了舆驾。 之后大司徒又弯腰替陛下整了整小绶之间的四枚玉质圆环。 姜握都一一整理过后,才抬头笑道:“臣期待今日陛下的校长致辞。” 姜握早就去御前请奏过,开学典礼当日,需得陛下第一个致辞。 然而她到现在,还没看到陛下的文稿。 且这回,陛下也没有如其余大诏一般,令中书令来拟。 故而她说很是期待。 圣神皇帝见她眼眸间不同往日的明亮湛然喜悦,如同皎洁清澈的月光,不由也笑了。 这样欢喜呀。 “朕也期待着你的。” 这一回圣神皇帝也没有提前看姜握的文稿。 不知她要说什么。 * 在圣神皇帝到之前,此番来参加开学典礼的老师和学生们,自然早都到了。 因是学校的开学典礼,并非大朝会。座次就没有按照上朝的官位排序来—— 大礼堂内,早在平整光滑的青石地砖上,以颜色作为标记,划明了三座学校的座位区。 而每个学校的座位区,都是前几排做老师,后面坐着学生们。 因而也会出现,官位低的人比官位高的人坐的靠前的情况:比如【高等学校】里,各学院的院长,自然是坐在第一排的。 于是,法学院的院长狄仁杰,论排序,就要坐在王相前面。 毕竟,王相至今都还没填老师申请表,他只是跟大司徒表示,将来看看若有合适的课程,他偶尔去讲讲课也行。 坚决不肯申请固定的第二份工作。 而王神玉也不在乎自己坐第几排,他在乎的是—— 王相进门后直奔另一位坐在‘院长席’的宰相小伙伴,就坐在他背后,然后一下下点着对方肩膀道:“守约,裴院长,裴相,小裴……” 意识到王相是不会停的,裴行俭不得不回头。 其实,在王相坐到他后面的时候,裴行俭就知道王相想说什么。 果然,就见王相指了丹陛之下的东台问道:“守约你怎么坐在这院长席,没坐在台上【军事学校副校长】那个位置上呢?” 说来,观风殿既然是皇城大殿改的,自然之前就有坐北朝南的丹陛和龙椅。 这些都是无人敢动的。 但是在丹陛的侧面,另外搭了一处三步台阶高的台子。上面设了条案和四个座位。 条案上还支着四个金色的牌子,写明是三所学校的副校长与教导处处长的座位。 如今已经有三人入座了,而且刘仁轨是坐在最东边首位,足见三校共同教导处处长的威风凛凛,按序为:【教务处处长】刘仁轨;【高等学校副院长】姜握(暂空);【初等学校副校长】武曜初;【军事学校副校长】李文成。 “你怎么不坐上面呢?” 听王神玉的戳心之问,裴行俭:…… “我为什么坐不上去?王相不知道吗?!” 王神玉看起来笑容依旧风雅,但多了几分饶有兴致:啊,难得见守约这种好性情的人要作恼发脾气,简直是……太有意思了! 裴行俭要知道王神玉此刻所想,必然要恼火到,接下来一个月王相找他帮忙干活,他也不帮了。 但裴行俭此时没有留意到王神玉的神色,只是在想起了自己竞争副校长失败的那一日。 * “裴相,善战者,未必擅教书育人。” 其实第一次听李文成说这句话的时候,裴行俭没在意。 他如愿进入军事学院,任【高等研讨院】的院长后,他又提交了副校长的申请。 之后才知道,文成也提交了。 有竞争,自然就要有比试。 其实裴行俭原本想着不争了:李尚书到底是李唐宗亲,也是曾经平定吐蕃的女将。 若是圣神皇帝点了她为副校长,一来可以安抚朝上旧臣,二来他也看出陛下想要培养更多女将女兵,那李尚书为副校长,似乎更合适。 但是,圣神皇帝没有直接任命,而是让他们两人回去各自准备一堂课,讲给宰相和六部尚书们听,让重臣们公投来选。 圣神皇帝还道:“裴卿,李卿,朕手里也只有一票。” 这就把裴行俭的好胜心给激发出来了。 既然能竞争,他就好好争一争! 甚至裴行俭还特别认真跟圣神皇帝算了下账:“陛下,臣还有一事。” “五位宰相,六位尚书,这是十一人。去掉臣与李尚书,是九人九票,再加上陛下的一票——十票的话,万一是平局如何是好?” 裴行俭算完,就见在御前的大司徒笑道:“裴相忘了?乐城郡公自然也有一票!” 正正好好十一票。 裴行俭放心了,当即回去通宵达旦地准备他的一堂大课。 虽说几位宰相除了他(刘仁轨已经不任宰相了),没有人真的上过战场。 但需知,宰相料理天下庶务,在军事上,哪怕不能真的上战场带兵打仗,也是通晓许多兵家常识。尤其是诸如辛相这等在户部多年的人,对军需后勤等事是很精通的。 于是裴行俭在夜色中奋笔疾书:《由突厥一战论兵家四势》 次日正好是常朝。朝会后,圣神皇帝召诸位宰相尚书至蓬莱殿书房。 裴行俭与李文成互相谦让过后,依旧是宰相先讲,裴行俭就开讲了—— “《汉书》中有云,何为兵家四势?兵权谋、兵阴阳、兵形势、兵技巧也。”* “兵形势之言,其理多相通……” “兵阴阳之言,顺时而发,如测候云物,推步气象……” “正所谓兵家有言,鬼无遯谋,灵不藏用……” …… 裴行俭慷慨激昂讲了一个时辰。 何其漫长的一个时辰! 不过,姜握那天除了收获头疼外,也有其余很多惊喜收获:比如,她第一次看到王神玉满眼圈圈,没有听懂的茫然神色。 许圉师许相更是带着一种‘我是宰相,我有跟陛下一样的一票权,我不能睡着’的倔强在听。 姜握再转头看六部尚书,就见狄仁杰、娄师德两人面前都记了好几大张竹纸的笔记,看起来陷入了苦思冥想,大约都没注意到裴行俭停下来了。 但其余人,都是王相和许相的样子—— 什么?裴相讲完了? 终于! 大司徒鼓掌了,快,咱们跟上! * 九月一日开学典礼。 观风殿内,裴行俭看向东台之上。 他只是被王相的戳戳给惹‘恼了’,实则在他听过李文成讲课后,对她成为副校长一事,毫无异议。 那是裴行俭第一次听李文成讲课。 正如他讲的是与突厥的一战,李文成讲的是在吐谷浑抵御吐蕃那一战。 而在李文成开讲前,她先把几张图挂在了墙上的金钩处。 看她这个举动,在场的宰相和尚书,不由齐齐看了看大司徒:真不愧是多年好友啊,这个发言前先往墙上挂图的习惯,真的很像! 待李文成挂完图,还没有开始讲,裴行俭的神色就已经十分专注了—— 竟然有‘空心敌台’的构造图纸! 说来,裴行俭当时虽人在西域,但他忙于应对突厥,没有亲眼看到李文成对敌吐蕃那一战。 他只是听说,李大都护在吐谷浑等接吐蕃之城,都依托城池建了‘空心敌台’御敌。 今日,她竟然要讲敌台御敌战术吗? 很快,裴行俭就发现,李文成不是讲御敌战术,而是从怎么建造空心敌台开始具体讲起! “空心敌台,其制,高三、四丈,阔十二丈。如有一百力工……” “守卫要地,隔五十步到一百步便需建一座敌台,两台相救,左右而立。每座敌台应配备火药数目为……” “诸位请看,这敌台中层空豁,四面皆为箭窗……” 蓬莱殿书房内,只有李文成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讲述着。这些她不需要看图,闭着眼睛也可以倒背如流的知识。 就是这一座座御敌台,让她军队中的伤亡数目,小的惊人。 裴行俭不知如何说清彼时心中的震动。 他看着李文成讲起了下一张图:上面画了许多小人,标注着每座敌台需要安排的不同种类的士兵和个数:负责调度的百总、副手,负责进攻的几组射箭手、火药手;负责安排敌台内的军械的辎重兵…… 以及她们应该怎么样排兵布阵,如何进如何退。 每一步的教学都有图片,详细到恨不得手把手教着做。 裴行俭忽然懂了李文成的那句话。 善教者。 因此,他对于李尚书做副校长一点意见都没有。 倒是亲爱的同僚们伤到了他—— 王相带头:“裴相讲的好!”顿一顿:“但我投李尚书。” 大司徒、刘仁轨等人亦然:“赞同。” 裴行俭:……这不是当年你们都争着要我的时候了! 裴相伤心到文艺了起来:果然,这世上的感情如沙,不但会被风吹散,还会迷眼。 ** “这墙上还有训言?” “这两句都出自陛下之手吧。” 说来,方才王神玉一进门就直奔裴相而来,此时戳完裴行俭,才有心思打量这焕然一新的观风殿礼堂。 就见,三所学校对应的区域,墙上各嵌着一行金色的字。 王神玉很确定,这只是金色的字,而非金子做成的字——这么大的字,若是纯用金子打成,辛相绝对要上谏的。 王神玉挨个看过去: 高等学校镌的训言是:“夫欲构大厦者,必藉众材,为国者亦犹是焉。”。[1] 军事学校的则为:“将者,兵者,国之所凭也。” 那么…… * 周荞虽然坐在高等学院的学生中,但她的目光没有从女校的训言上离开。 与高等学校和军事学校那两句话不同,周荞直觉,女校一句并非出自圣神皇帝之手,倒是很像大司徒素日之风。 做编辑多年,周荞对文字文风自然比旁人敏感些。 她长久凝视那句话—— 吾等生为高山而非溪流,自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沟壑。[2] 没有什么文字与语言,能描述今日周荞心中的感触。 过去被迫于世家中做身不由己琵琶乐人的日子,早已经远的恍如前尘往世。 当年,大司徒带她离开江南西道。 她曾在滕王阁见到了第一份报纸的诞生。之后,她就一直待在出版署内。 如今她是考入高等学校,来学习‘新闻学’与‘传播学’两科的学生。 她将要学着如何更好的采访、写作、编辑一份报纸,如何更好的将信息准确而迅速地传播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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