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管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附和道:“大人这两日也是心事重重的,今日念叨了一句柔太妃,便匆匆走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呢。”素玉轻轻念叨着,便见顾轻幼撂下没动几口的饭菜走出门来。 “厨房已经开始预备着了。” “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你快去吃晚膳吧。”顾轻幼一向心疼她们,此刻也不例外。 想到厨房并不缺人照应,素玉点点头,由着顾轻幼一人往厨房去了。说来也巧,如今掌管厨房的这一位钱厨娘,正是两年前入府的那一位,之前还因为嘴碎被陆厨娘说过两回。不过到底是手脚利索,做饭又精心,因此这一回罗管事便把她暂时提拔了上来。 夏日的厨房一向门窗大开,不等走近,顾轻幼已然听见一位妇人吵吵嚷嚷的议论声。“大夏天的,做饭真是熬人的活。那陆厨娘倒是机灵的,趁着儿媳妇生孩子的功夫就避暑去了。难为我这大身板子,在这个节骨眼顶上来,可是要热死了。” “钱家姐姐,话不能这么说,人家陆姐姐一年又一年地在厨房里忙活,可从来没抱怨过半个字。再说咱们府上不过一位大人一位小姑娘,比起那家大业大人口多的,不知好伺候多少,您且知足吧。” “人是少,可架不住口味刁钻啊。这大人也罢了,谁家外头来的小姑娘整日海参燕窝地供着。啧啧,怪不得她赖在这不肯嫁人呢,嫁了人上哪能吃到这样好的饭菜去。也就大人这般对她好,偏生这位姑娘不识趣,也不知道知恩图报。人家如今外头都说,正是因为太傅府里养着一个不明不白的丫头,所以才没人肯嫁给太傅大人呢。” “你放屁。”不知是谁一下子摔了手里的盆,破口嚷道:“你自打来的时候就看不上我们顾姑娘,这是安的什么心?且不说大人嘱咐过我们要好好照顾顾姑娘,就说顾姑娘的好处,难道你就没占过?过年节的时候,人家什么时候少过你的赏银。府上谁病了,顾姑娘不是亲自过来帮忙诊脉看病?我看你这老货才是外头来的没有良心,不知道天高地厚,连太傅府上的主子都敢议论。仔细我告诉罗管事去,到时候不让你卷着铺盖撵出去才怪……” “就是,别以为你管了厨房的事,就可以胡说八道了。”众人亦是齐声附和着。 “你们以多欺少!”钱厨娘说不过众人,撂下手里的两颗白菜,气鼓鼓冲出了厨房。不想正巧碰上顾轻幼神色淡然地站在门前。 “顾姑娘……”钱厨娘一脸懊恼,赶紧上前赔笑道:“顾姑娘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不是说要用完膳再来吗?” “我什么时候过来,还得跟姑姑提前知会一声?”顾轻幼笑问着,随手从廊下拎起一颗干干净净的白菜。 “不是不是,我哪是这个意思。哎呀呀,您别脏了手,我已经给姑娘备好了。”钱厨娘半弯着身子,伸手在腰间蹭了蹭,就要上前帮忙。 但顾轻幼身子微微一侧便躲了过去,让她落了个空。钱厨娘正要再上前哄呢,这才发觉罗管事是随着顾轻幼一道来的。 “管事大人……” “打五十耳光,撵出去。”罗管事脸色铁青,冲着身后的随从道。他本就正愁府上两位主子都不高兴的事呢,这还有敢上杆子议论主子的,真是可恨。 “撵……别撵我呀,别撵我呀。”钱厨娘这才慌张起来。“我不过是议论了两句主子罢了。” 可这话她自己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了。想自己两年前刚入府的时候就被陆厨娘敲过警钟的,偏偏自己不长记性。 “我错了,我知错了。管事大人,顾姑娘,顾姑娘,您别生气,我给您赔不是了。往后我再也不乱说了。”钱厨娘忙不迭跪地磕头。离了太傅府,可就再也找不到月例银子这么丰厚的地方了。她怎能不后悔。 可罗管事眼皮都没抬,身后的随从们更是一左一右两只胳膊已经架了过来。 “姑娘饶了我吧,姑娘饶了我吧。老姐姐们替我求求情呀。”钱厨娘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哀嚎着,但很快,不知什么东西被塞进嘴里,她就只能发出呜呜声了。 “活该,谁要替她求情。”“就是,仗着自己长了张嘴,有的没的什么都说,今日才真是解恨了。” 钱厨娘很快被压了下去,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厨房变得安静不少。罗管事顺着窗子看着顾轻幼用那双奶白色的手轻轻将白菜淘洗干净,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碟凉拌海带,一碗奶白菜汤,再加上随手做的两道清淡小菜,很快被摆在了世安院的书房里。为了不让汤羹冷下来,顾轻幼随手点了两块银炭。 “姑娘……”晓夏叩门走进来,觑着顾轻幼的脸色试探道:“姑娘,宋公子说,他不会留在誉州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嗯。”顾轻幼点点头,耳边一对精致的蝴蝶坠轻轻晃动。 “姑娘不会不高兴吧。”晓夏有点担心。 “那倒没有。”顾轻幼托着腮,闻着空气中清新的奶白菜汤味,挑眉笑道:“你饿了吧,快去吃饭,我要在这等小叔叔。” “可大人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你跟素玉只管歇着就行了,我一个人在这看会书。”顾轻幼轻扭腰肢起身,奔着书架的方向走过去。 晓夏虽然有些不放心,但知道自家姑娘有主意,便点点头答应下来。如此,书房内便又剩下顾轻幼一人了。 书架上的多半都与史事有关,顾轻幼的食指一本本缕过去,都觉得不感兴趣。直到,她忽然发现有一个格子上堆满了趣事笑篇。而且,似乎还是新买的。 “小叔叔怎么爱看这种书了?”顾轻幼嫌弃地摇摇头,抽出一本撂在桌上,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致看下去。 因为,她的脑海中一直在回响几句话。“再待在太傅府,对你的名声,对太傅大人的名声,都不好。”这是义父说的。 “要不是因为你,我小叔叔怎么可能到现在都不娶亲呢?”这是李锦欣说的话。 “人家如今外头都说,正是因为太傅府里养着一个不明不白的丫头,所以才没人肯嫁给太傅大人呢。”这是那位钱厨娘说的话。 顾轻幼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真奇怪,是因为如今年长懂事的缘故吗?从前的自己从来不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放在心上,可如今,这些话却像那一圈圈的绳索一般,紧紧地缠绕着自己。 “哧。”不知不觉间眼前的银炭已经燃尽。顾轻幼慢慢站起身,准备从炭篓子里再拿两块,但就在目光寻觅炭篓子的过程中,她却瞧见了随手搭在椅背上的一件外袍。 那是一件银白色的外袍,上面绣着精细的鹤鸣九霄纹样。然而,就在那鹤上,原本应该是一片雪白的位置,此刻却染着一抹深红。 顾轻幼本就通医术,一眼便瞧出这深红是血迹。 若是没记错的话,这是小叔叔上午才穿过的衣服。她的心猛然一紧,脑海中不知为何又浮现出对面府邸那位夫人说过的话。“你看你,身边没人照顾就是不行。果然男人都是粗心的,再怎么样也离不了女人。” 颤抖的指尖轻轻滑过银线绣出的纹理,顾轻幼的眼底渐渐涌起一层薄雾。 …… 玄衣玉冠,精密大气的滚边在靴边无风而动。气镇玄宇的男人进了门,驻守世安院的暗卫们无不齐声拜倒。 伸出两根手指轻摆,打发了众人。他步履匆匆地进了门,果然瞧见一位少女伏在紫檀桌案上睡熟了。呼吸之间,她粉唇微张,脸庞粉嫩,十分妩媚撩人。 似乎听见了脚步声,顾轻幼口中一声嘤咛,慢慢从睡梦中醒过来。“小叔叔。”她的眼神迷离而欢喜。 “吃过了?”他的目光似乎有些难以抑制,已然将她紧紧包裹起来。 “我吃过了,这些是给你留的。”顾轻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长长的睫毛浓烈地垂下来,似婴儿般美丽。 “有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顾轻幼推开窗,任由夏日的晚风吹进来,才笑着回头道:“小叔叔,我不喜欢宋公子,这门婚事还是算了吧。” “好。”李绵澈毫不犹豫答应。奶白菜汤上氤氲的雾气让他的棱角朦胧了几分,显出平和与温柔。 “还有,今天柔太妃娘娘帮我安排了一门婚事……” “你怎么想?”试探的语气毫不掩饰。 “我觉得还不错呀。”顾轻幼晃了晃手里的信笺,笑道:“那位公子还给我写了信,我已经收下了。” “可那位祁公子既不通诗书,也不通骑射,性情谈不上温柔,更没什么趣,你喜欢他什么呢?” 顾轻幼正要回答,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略带讶异道:“小叔叔怎么知道是祁公子呀?” “柔太妃不过只有这一个小侄子未曾婚娶罢了。”李绵澈轻轻咳了咳,随手拎起乌木筷慢慢道。 “是啊,就是这位祁公子。”顾轻幼不疑有他,望着弯弯的月亮挂在翠竹梢头,如水般清莹的双眸里噙了对未来的几分期许。“柔太妃说,为人夫婿,最要紧的是坦诚。所以,小叔叔就当我是喜欢他的坦诚吧。” 不等李绵澈再开口,顾轻幼已然转过身来,站在那雪里红缠枝瓶边,笃定道:“就是他了。小叔叔,这回决计不会再改了。” 淡银的月光透过细雕花红木格窗洒进来,如一片软纱轻轻覆盖在她的面容上。领口处点缀着的无数细小而饱满的水晶正衬着她的清丽。 “顾轻幼。”李绵澈撂下手中的筷子,银炭飞舞起几抹火舌,映得他的脸色失了血色般苍白。“你要明白……” 话说了一半,不知为何戛然而止。 “我明白,义父也说了,要我听从自己的内心。”顾轻幼坐到他对面,一袭锦衣逶迤如水,又似淡淡的写意美人,笑盈盈道:“小叔叔,我已经想好了,不骗你。” “是,你一向有主意。”李绵澈拿起筷子在凉拌海带里挑挑拣拣。 “你慢慢吃。”顾轻幼站起身,替他把窗户关好,扭头嫣然一笑。“我回去休息啦。” 他的喉咙里勉强挤出一个嗯字,手中的筷子却慢慢坠落下来。 渐渐入了夜,风吹着竹叶簌簌作响,化作梦中一片刀戈之声。李绵澈双目赤红,不知杀了多少人,身上却又不知有多少处流着鲜血。而他站在人群中央,一身健硕的肌肉袒露出来,加上眉眼间冰冷的气度,足以逼退尾随而来的敌人。 “撤!”对首一位男子高喊一声,所有人便弓着身慢慢向后退去。直到退至数丈外,他们才敢回身,上马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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