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衡沉默敛眸,魏骆却为难地去看陛下。 楚文灼:“这有何难?别说此事一个闺阁千金做得,即便是还要更大的代价,朕也可为子嘉牺牲。” 澹台衡这才拱手,似是无奈,他轻叹:“陛下不必如此。” “只是供奉香火,非人间该有之物,若是多现,恐扰乱纲常。” 他还未说完,何躬行怕陛下果真忧虑,抢先道:“纲常繁复,上至穹宇下达黄泉,因果杂乱,岂因一人之由,轻易废止?”便是让他不必挂怀的意思。 楚帝也冷哼:“群臣之前还言太庙雷击乃是君臣失德,如今叛军难逃,他们可还有话可说?” 可见所谓扰乱纲常,不过是这些人攻讦旁人的言语利器,实际却不因鬼魂乱世而动摇。 秦疏很满意。 知道其他天灾人祸都和雷击一样,是世事无常,与自己马甲无关。她还要此世停留许久,可担不起天灾人祸的责任。 澹台衡只能继续道:“且香火供奉,并非取之不竭,一人之力,难以回天......” “那朕便让太常寺为你立宗开祠,”楚文灼目光灼灼,“长此以往,总有子嘉长留大楚,观此世兴旺之机!” 魏骆胸中震动,何躬行也嘴唇微动,最终却只是垂首一言不发。 诚然太常寺立庙乃万载首辅之誉,不可轻易加在一个亡魂身上,可何躬行也不愿澹台衡就此归于黄泉。 楚帝也是真心想留下澹台衡。 因为在他文辞胸怀中,楚文灼瞧见了澹台衡治策天下的能力,和他与自己如出一辙般令天下称楚,四海升平的宏愿。 他瞧见了他的温和宽仁,也希望以澹台衡为尺日日自省。 他甚至瞧见了自己理想中的储君,行事宽抚,却又动有雷霆,果决适当,赏罚有衡。 相比之下,二皇子实在是蠢笨。其余的几个皇子更是年幼无知,毫不知事。 之前不对澹台衡有别的处置,是因为他暂时也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个前朝亡魂。 可看了那封泣告尊父慧弟早夭书后,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楚文灼虽抓不住澹台衡,眸光却坚定。“子嘉也可以一展宏图。” 助他成时,助他幼子成事! 澹台衡提醒他提醒得不错。二皇子虽然已经大了,但还有其他皇子皇孙,他可以自己认真教导。 但他正值春秋鼎盛,国事繁忙,哪有这些时间去忙碌? 而且自开海后,群臣便争辩不休,只他一人确是有些捉襟见肘。留下澹台衡便不同了。 他既可放心幼子的教导,又可让澹台衡分担国事。不说他为人,就算是从祭文中观,也可知他为兄仁和,不会叫幼子受委屈。 他也无力扭转乾坤,一个由香火堆叠起来的亡魂,如何动摇大楚的根基? 自己却能在他辅佐下避秦之祸,扬楚之风。岂不是好事一桩? 作者有话说: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世说新语》 文中诗文大部分是引用化用,没有任何严谨性可言,作者也不是专业人士,希望大家不要考究~看个意思就好了,感谢~ 感谢在2023-07-09 22:08:38~2023-07-11 13:3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顾南弦、天天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第十一章 ◎非我君父◎ 但只有楚帝这样想。 太极殿内,灯盏虽碎了,烛火仍有余光,恍惚间还以为这是九天银河,煊赫飘摇。 面前之人的衣襟系带便如碎玉,是细雪琼花也无法胜过的天上绝色。 楚文灼本来只觉得伸出的手冰凉,握不住一缕烟,眼前人的身影虚化后,他便像轻易拢住了一片云。 手背上有了写轻忽邈远的烟雾般的,湿润的触感,像是丝,但只是材质寻常的粗织丝纱。 这样粗劣的衣裳,叫这人穿得竟像是帝王装束一般。 楚帝忽然明白澹台衡如今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他不愿意劳财伤民。 楚帝皱眉,头一回这样耐着性子:“你若不愿,我不叫他们修宗祠,立寺庙便是。” 他不费民生徭役,一切只让朝臣承担! 若是太常寺卿在此,必然要跪下呼告,因着此事难为。 可是谏臣们怕是要盛赞陛下高义了。 但对于楚文灼来说,他并不在乎百姓的拥护,可是亡秦的澹台衡却不能。 良久。 久到楚帝几乎再次失去耐心,那丝绸一般的触感却突然消失了,澹台衡一下离此世很远很远。 如果说从前他是一阵风,如今便是一缕雾。 他伫立殿中,有如恒星曳尾,不需多久便可彻底离去。 “陛下高德,若还有用余之处,余自当竭尽全力,”他遥遥,“若陛下情愿,便如此吧。” 楚帝听出他话中含义,拧眉。 像是为向澹台衡不识抬举而恼怒,又像是决心要叫眼前这人相信帝王一字一句,皆非虚言一般,楚帝忽而抬手。 严整肃容,高声叫旁的记录君王口谕的侍从来: “来人,传朕口谕,吴之宰辅,为臣端明,允承天意,其后昭然。” 到底是神鬼荒诞之说,皇帝不好大肆宣扬,便以此为由,“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着不起徭役,立寺为祭,朝野之中,人人需供奉海灯一盏。” 在闺房之中磨墨的女子手一顿,而后挽着宽袖,轻轻地一笑,澹台衡面色却和如今月色一样淡。 他并不在意。 何躬行甚至隐隐觉得,他如今不发一言,是因陛下如今一意孤行,待到时机合适,他还是会违背圣听。 “朕亦会为子嘉供奉数盏,”楚帝看向他,“子嘉还有何不满,尽可提出。”他一力满足便是! 往日澹台衡见楚帝如此说,总会劝谏。 今日却不知为何,他遥遥看了眼那位君王,那位一样和他着玄衣,衣上龙纹盘旋,有天威神色的君主,眼瞳垂下一瞬,便拱手。 仍不忘躬身,只言片语告罪。 楚帝诧异,忍不住追上:“子嘉有了香火,还怕扰乱我朝安宁吗?” 他左右观望,实在见不到人,又喊:“今晨禁卫军已来报,海贼已被逼迫至浅滩,朝夕之间,唾手可得,子嘉之策未完,焉能旦夕功毁!” 瞧,就连这位陛下如今都自忖拿住了澹台衡的软肋,可这一次,已退了一步,默许开寺接受香火供奉之人,却没有回头。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低徘,像是他这个人,从始至终便是不属于这里的幽魂一般,一丝因被君王看重,自己也贵为帝王的倨傲也无。 也并不愠怒。 只是如他这个人一般,质地如玉,如琢如磨: “陛下有满朝文武,无需子嘉参与其中。待到陛下有需要之时,子嘉自会前来。” 楚帝微愕,而后便是薄怒:“你的意思是,你不愿再为朕谋划,日后朕召你,你也敢不从?”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臣属。 澹台衡:“海贼之事将了,况且,陛下也非我君父。” 这一言,叫魏骆心惊肉跳,却令读过那泣告尊父慧弟早夭书的何躬行,瞬间想起那个荒唐的先帝。 想起夭亡后便令嫡兄生死难逃的幼子。 想起那个系了铃铛的傀儡娃娃。 想起那句,投将黄泉换作何。 不畏生死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即便怕,他会怕的,也唯有君父不仁,唯有如今改朝换代,一个君主,仍然如同他的君父一般,刚愎自用,不顾百姓,万般荒唐。 “我也并非楚朝臣民,会永存于世。”他垂眸:“子嘉告辞。” 理智上,何躬行知道这样的态度才是澹台衡,是澹台衡该有的风骨。 他本是宁可玉碎绝不苟全,不愚孝也敢以死谏君,气节不逊竹柏的君子。 他也不会因自己得了那些香火,可久留于世便自以为不同于旁人,可无视朝纲。 可何躬行仍担心陛下发怒。 果然陛下先是一愣,而后便是震怒。尤其是他以为是恩赐,一步步妥协,此人仍是勉强接受,却毫无感恩戴德之语之后。 对谏臣也常有贬斥的君主怒:“澹台子嘉,你这是在忤逆朕吗!”朕做得还有哪里不好,让你明明是得了赏赐却仍不肯有一个好脸色! 可大殿之中已无痕迹,只余回音难掩君主震怒,和一众宫人,心中骇然。 楚文灼咬牙,愤然拂袖问旁人:“他竟敢在朕面前使性?”从未有人,有臣子敢在他面前如此狂妄! 魏骆也擦擦汗:“陛,陛下......” 唯有何躬行,微微直起身,想说什么,望着那人身形虚化后留下的白雾,又垂眸,深思不言。 魏骆着自己新选的弟子送何躬行出宫时,他还在仔细想着什么,因着他不习惯凌驾于人上,便也未坐轿。 经过凤凰台时,他驻足,转头问那黄门:“不知公公是何宫人士,陛下未有旨意,我是否可入此台?” 那黄门忙道,自然,亲自送他进去后,又提醒这位阁臣注意脚下鹅卵石。 “咱家也不知陛下今日如何被朝臣触怒,只希望何大家能替陛下解怒解疑才好。” 何躬行一顿,拱手。 再迈入凤凰台,只觉满园青翠,郁郁生机,连绵不绝。 而澹台衡不在此处,他本欲转身,竟瞧见池塘倒影中,老师的书童安静候在假山一边,谁在此处,不言而喻。 何躬行再次驻足,屏息谛听了一会儿,只觉雨后潮气,花草清香夹杂土壤的味道,天下之气,均进入五脏六腑中。 他早知圣贤书中有这样的圣人气魄,却不知有朝一日得以窥见,那人却已成了一缕亡魂。 “陛下非刚愎自用也,”他言语平缓,“于开拓进取,可谓通明。” 张铭也已听闻今日殿中语,叹:“可陛下却不能叫天下人知道他倚重一个亡魂。” 他看了面前年轻人一眼,越是能从他模糊眉眼中窥见他往日聪敏端方,便越是惋惜,想说的话也如针刺,令这首辅心中也不舒缓极了:“更不能叫朝臣知道,陛下对你倚重,胜过他们。” 澹台衡默然。 张铭对陛下性情也还算了解。“陛下只是一时气急罢了,等发现其中不妥,陛下自会反省。” 他没留意澹台衡脸上沉默神色,叹息:“才长于人,辞长于人,却因无法锋芒毕露,只能选择大器晚成,子瞻从前,便是如此。” 万万没想到,世上还会有第二人。 何躬行便是亲自经历过的,因为听完脊背也弯下去,今朝越过老师拜见陛下,终于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老师愿意容下澹台衡,是因为老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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