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正的如玉公子,开明帝王。 他也不如他们所想的一般,凄风苦雨,从来都是一个人踽踽独行。虽不得君父宠爱,不得幼弟亲近,可他有好友,有幕僚,他有骁勇侍卫一将可当百万兵,他有聪慧同袍可不出帐,便可拒敌千里之外。 他本该是这史书上,最惊才绝艳,世人称颂之人。却生生死在大雪恒冬里,年未弱冠,罪责加身,血污遍体。 成了他们眼中,扶不住狂澜既倒,才以身殉国,以罪亡身,只剩下史书上一句血色阴影的澹台衡。 他本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却十九而夭,成了万民唾骂,史书诬告也不改其志,没人在乎他在死前,也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亡魂。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7 20:40:49~2023-07-18 13:2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光艺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第十五章 ◎虞宋◎ 二皇子交给庞德安的书信中写澹台衡是“怀才不遇,故为此计”。 他们将他塑造成一个游手好闲,明明不学无术却似模似样的赌徒。 可赌徒哪里有遇帝王而不变色的气魄,有他海涵楚朝万千生民的心胸呢? 赌徒哪里有竹简书卷都抹去的清白声名,哪里有那一朝大雪—— 他静静地阖眸,缓慢挺直脊背,跪按住叛军扔过来的利器。 楚帝闭眼,手中书卷还未落地,心中更似压了千钧。 二皇子还是不明白,那孽子还是不明白! 不说庞德安骤见这书卷时都勃然变色,哪怕是楚帝,楚文灼自己,都觉心中有烈烈情绪在激荡。 澹台衡能得自己看重,并不是因为他是前朝之魂,相反,因着他对自己身份的坦然无畏,自己对他还多有提防和警惕,凤凰台甚至到如今周围还有无数暗卫看守。 他能得自己看重,靠的是他对权贵不折腰气节,是对谁都无比沉静的默然温和,是他这个人! 而非史书上的只言片语。 他也终于明白庞德安如今跪求是为何。 帝王徐徐睁眼,复杂地看向面前的老臣。 澹台衡并非史书上一个虚无的人物,哪怕他并不存在,也不要紧。 要紧的是,这史书,这世间对他的误解从未停止过。 这些诋毁纷乱便如同亡秦国破那一夕的大雪一般。 君子自正,然而融雪如果要覆盖抹消一切,轻而易举,他又能为何呢? 他又能怎么做。 叛军入城,为君者不降便是又无数百姓奔波受苦,可他若降了,又对不起身后万千臣民。最后唯有接受世人安给他的罪名。 他唯有谢罪。 但瞧着眼前这些往来书卷,又去看二皇子备下的那些诬陷帛信,楚帝只觉喉间烈烈。 忍不住想问,澹台衡又何罪之有?他的罪从何而来。 难道是从他弱冠而亡,十九死国,却到如今也因君父偏心而不能瞑目,不能往生,惶惶然飘零于此世,连一点香火都要推拒中来吗! 楚帝胸中怒气忽起,却又发不出来,只能双手紧紧地按在扶手上。 一直到魏骆见老学士实在是体力不支,婉言将人带到侧殿去休息,龙椅上的帝王才复又慢慢闭上眼,语气沉慢:“澹台衡,他去哪了?” 魏骆斟酌着词句:“陛下忘了吗?澹台公子不欲陛下为他立庙劳心劳力,太常寺来禀为澹台公子立的庙均已停了之后,澹台公子便......” 楚文灼起身。暗色龙袍勾勒出盛年君主雄浑和不怒自威的气魄,他的步伐却罕见地有些快。 又问:“可是真停了?” 魏骆忙跟上,闻言立刻回话道:“太常寺张大人不敢欺瞒陛下,庙宇前日便停了。” 楚帝也不知自己在安心什么,但到了宫外,落车时却下意识地一顿,伸手将腰间的玉佩摘了,扔在魏骆掌心。 魏骆微讶,抬头去看主子:“陛下?” 此次楚文灼是匆忙出行,守宫门的几位将军都带着人匆匆赶上,尚不及皇帝驾辇迅疾,楚帝瞧见身后禁军队伍长长拖尾,一拧眉。 到底没让他们回去,只冷声:“叫他们在这候着。”自己不戴饰品,就这样走了进去。 留下魏骆收好玉佩,心中滋味难言。 陛下虽厉行节俭,也并不沉溺享乐,三皇五帝有的规制,却还是有的,如今却取了这龙佩,纵使陛下不说,魏骆也晓得,这代表陛下开始反思自己的吃穿用度,是否开始接近那昏君了。 既然开始反思,必然已然在意。 若这位公子真乃陛下的嫡子...... 魏骆心中惴惴,撑着伞快步跟上。 九龙山其实无雨,因着是皇室用地,挑选的时候也极为注意,选了平坦地势低缓之处,草木微低,似一处小小高台。 澹台衡就在庙前,堆积的乱石还未成房宇,但已有了庙宇的样子,三人高,物料之间缝隙狭小,仅容一人通行。 楚帝走上前,原本想叫澹台衡加一件寒衣,余光瞥见细细雾气穿过他眉眼喉间,忽地一窒。再开口时换了说辞: “庞学士来告朕,看错了你。” 他去看澹台衡反应,并不意外此人仍是一脸沉静。 从庞德安为他证实身份起,他便是如此。身为亡魂,他本也可穿梭千里,人世之秘,对他不值一提。 楚帝手指复又收紧,眼神更加沉敛。 所以,他也可能一早便知,二皇子与庞德安有陷害他的计划,自己,更是从云台寺处起,便处处算计着要让他为楚搏命。 但他仍是尊了他这帝王,为楚尽心谋划。 知晓何为帝王心术之人,是不懂愧疚的。 可楚帝在如今的澹台衡面前,却觉天青色帷幕下的细雨,一点点浇在他头顶,令他心中微紧。 澹台衡,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什么如此悲悯又如此冷落疏离,为什么如此令人生叹又叫他想敬? 正当楚帝还想进一步说出今日二皇子诡计首尾,叫澹台衡知晓自己并未被那孽子这手段所迷时,澹台衡却忽地动了。 并非迈步向前,而是身影,在闪动。 雨渐淅沥,他像是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动作缓慢凝住。 在这无人的破庙里,他的身影时浓时淡,时隐时现,在细密的雨丝穿透他薄薄的衣襟,身骨时,天地逐渐将他变成了那书信中他唯愿挚友达到境界的两句诗句: 至真至远至近,至虚至浅至深。 墨迹随着雨落的痕迹变淡了。 他也快消失了,直至有一刻,红色的伞尖,像是秋日倏忽而至的枫叶一般。 刺破澹台衡身际的一抹浅淡,墨晕染成的黑白,有个女子走出来,铁甲束腰,盔甲煊赫,手握红缨,马尾高悬。 凌厉眉眼犹带三分秾艳,却不是叫人觊觎,敢于惦记的容色,而是挑枪掀马,也叫众人不敢直直看去,飒气锋芒,锐利逼人的红。 澹台衡倏地顿住,眼睫猛地一颤。 他下意识侧头。 一刹那,就算是雨丝都被拉长,天地都停滞缓慢。澹台衡的身影却忽然消失了。 楚帝来不及挽留,只看见那雨丝恢复正常后,同样轻而易举地穿过女子的红伞,长缨,和她冷冽静默的眉眼。 她没看见澹台衡,只望着这冷雨。 浑然不知在她之前,有怎样的一轮月慢慢的融化变淡,消失不见。 女子狭长的丹凤眼轻漫地一扫,魏骆屏住呼吸,下意识想保护陛下,却见她转来:“此是何时。” 女子抬眸:“可否告知?” ** 虞宋身上没有闺阁千金的内敛娴静,更不似弱柳扶风,哪怕同样也只是个亡魂,她的体态也笔挺如旗,双眸锐利得暗处躲藏起来的锦衣卫都心藏警惕。 周云更是借着拱手的机会抬眸复杂地打量眼前之人,瞧见她手上,腰间均是行伍之人会有的旧伤,垂下眉眼—— 秦疏既然能将本就不是马甲人设之一的庞姑苏塑造到位,自然不惧像周云这样的人的查探。甚至,她还可以做得更好些。 所以魏骆将人迎进来时,她也只问: “敢问公公,在我之前居住于此的亡者,是何人?” 魏骆一惊,徒弟黄安仍低眉顺眼地奉茶,知道陛下有试探之意的内监总管却是按捺住惊异,细细打量起眼前人来。 她并没有见到澹台公子,于理也是不该晓得澹台公子便是亡魂,还曾居于此处的。 虞宋却面色平静:“我非此世之人,你们初见我却并不慌张,此世民间有符咒贴画,可见装神弄鬼之术仍未消弭,你们却无人来驱逐于我。” 她话说得不急不缓,旁边伺候的宫人却更觉喉干腿软,只觉他们也随他们陛下,禁不住猜疑起亡魂会不会无所不知,更会抓他们去超度起来。 虞宋只是放下茶:从出现起,她就没有动用此世一物。“可见不仅是你等,就连你们陛下,也对我之前来者,颇有信赖。” 前者受尽宠信,她这个继来者,才不至于一露面便闻喊打喊杀。 魏骆:“将军说的这是哪里话,将军既是远道而来,又与陛下有巧遇之缘,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奴婢也是要代陛下招待将军一二的。” 这话里有两个陷阱。一是他未提澹台衡是百年前亡魂之事,又刻意说千山万水,将亡魂现身的因由引向了距离,若虞宋心怀鬼胎,恐怕即刻便露出了马甲。 二是他未提亡魂男女,又说巧遇,只怕初闻此言之人只会以为亡魂与君主别有邂逅,不管不顾便要如同之前得了信赖的亡魂一般,结交他们皇帝—— 虞宋眉眼冷清地看向魏骆。 直看得这位大内侍奉的内监总管面上笑都坚持不下去,她才道:“不知这位陛下有何需我佐证。” 虞宋语气并不恭谨,坐姿更是有如开弓的弓箭一般,张满了攻击力与杀气,叫人无端紧张。 这话却说得好像是她在给予这位陛下恩赐一般,茶杯被她一放,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陛下怀疑,我可为他甄别之。” 做他勘正别有用心之人和亡魂的镜子。 虞宋这步棋,实际上是一步保棋。 何为保。 马甲在绣花的时候,秦疏正拿着笔往墨迹浸透的宣纸上点“点”,蘸满墨汁的笔尖压下去,再轻提,一个浑圆雄厚,不似女子字体的“帝”字便跃然纸上。 秦疏便也提笔,继续在“帝”这个字笔画构成的迷宫上随意落点,画蛇添足:“保了的,才叫落锁了。” 而之前,澹台衡的身份的确是亡朝之魂这件事,是没有落锁的。 即便庞德安证实了,楚帝相信了,她更替换了史书书页给他们留下那么多绝笔,秦疏也还是不觉得,自己可以靠楚帝那微不足道的信任赌这一次二皇子不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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