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马甲去,应该不能连根拔起,但至少能化为己用。储君在手将在外领兵,谢知章是为笼络内侍与锦衣卫而设,方相,只做朝臣背后的方相。 她不信这局不破。 只是委屈了澹台衡。 香灰之法果然裨益甚多,朝臣本来对那一百座长生祠颇有微词,可今日上朝时,听太常寺卿常长安道,不止那两坊,甚至其余几坊都自发立祠: 因笃信那香灰是因供奉的所谓扶玉太子怜悯农人,才有此奇效,有人让他们立佛祠道祠,他们都不肯。 “只听闻过佛之舍利可镇妖塔,从未听闻,焚香所敬灰末也可沃土,这不是神仙散其功德襄助你我,是什么?”舍利是佛侣坐化之后尸骨所化,那香灰也该是神仙连理,降临人间,泽被天下罢了。 楚帝原本不欲多说,可坐在龙椅上听见民间反馈如此,想起他死时肌骨分离,长叹。按着扶手道:“既是民愿,太常寺卿该襄助之。” 户部本想站出来说大兴祠庙,不祥之兆,楚帝已经抬手:“不必动用国库,开海以来,丝绸瓷器,远航海外,收益颇丰,朕予一成予你,总该能将此事办好?” 户部大臣说不出话了。 当初开海他们也百般阻挠,可如今国库丰实,若是不肯为提议此的澹台衡立祠,反而说不过去。 各怀心思的早朝就这样匆匆结束,回太极殿时,张相却拄着拐杖告饶道:“臣听闻陛下将十二皇子交给殿下抚养。” 楚帝失去耐心:“此事朕已问过惠妃,十二皇子的母妃尚不曾反对,张相这是要来僭越吗?” 张铭任相数年,楚帝也不曾将话说得这样重。这位首辅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主少国疑,便是因储君年幼,见识未成,易挑名士大儒培养成才时,更易受奸人蛊惑。” “陛下信殿下,天下不信殿下者却多矣。焉知会不会有人因忌惮殿下,而反使十二皇子疏远殿下?” 师徒反目,子弑其父,天下事多矣。 殿下又是那样温和不会主动提防他人的性子,若十二皇子真在殿下教养下长大,却不与殿下亲近,不是适得其反吗? 楚帝凝眸:“此事朕亦有考量。”他想起十二皇子身边的那个内侍,手指握拳,但又道:“惠妃宽容大度,明理晓情,朕已与她说过,她亦会将子衡视作亲子。” 张铭只好作罢,可出宫时,却缓缓摇头:“亲与子,相差远也。” “张相担心并不是毫无道理,”澹台衡带着十二皇子觐见惠妃时,秦疏还在绣花,有马甲记忆加持,她手艺明显好了许多,一个穿梭,之前被焚毁的香囊花样便跃然绢上,“只是王喆带十二皇子觐见那一路,若无惠妃打点,绝走不通。” 也就是说,只要她借口十二皇子哭闹或者是困倦,受伤,楚帝使十二皇子拜他为先生之事怎么样都要容后再做,可从始至终王喆都只有一人试图阻拦。 可见惠妃想法通明。那王喆,就有些难办了。 她停下针,十二皇子已经拿着布老虎,在惠妃身后站着,害羞地拉着母妃的衣角。秦疏曾经听谁说过,年幼阶段孩子一般都有着旺盛的好奇心,会害羞的反而是心底善良的,因为怕打扰到旁人。 惠妃态度也很值得揣摩,语气温柔,难掩眼眶红意:“早闻殿下贤名,今日才得见。” 方颐突然道:“惠妃与楚帝曾有一子。” 原来如此。 她当年令庞德安见其幼妹,便也是在等这一天,澹台衡作为亡魂对楚帝的价值是经世治国之才惊绝天人,而对旁人的价值,不是促民富产,促仁政下,便是可通阴阳了。 惠妃柔声说:“这孩子从小便胆小,多亏殿下包容,使他能为储,我却放不了心。”能在他面前提起储位,可见这位惠妃也相信他并非包藏祸心之人。 澹台衡果然颔首:“殿下聪慧。” 十二皇子跑到他身边举起布老虎,澹台衡便摸摸他的头,而后轻声:“娘娘,可想见一见殿下的胞兄?” 惠妃果然仓促站起,脸上挂着泪痕尤不知:“可以吗?” 秦疏不习惯扮演死魂安慰生者,但若是母亲,她便能做得很自然,因为母亲是最容易被安慰的。 楚帝差的人到了惠妃的栖梧宫前,便看见殿下一个人立在宫柱之前。眼前阶梯似云雾砌成。他立在云端,衣袖飘扬,似要羽化登仙。 乘风归去。 楚帝闻言坐轿辇来,便知什么是高处不胜寒的冷:“子衡。” 澹台衡转过身来,十二殿下已与他很是亲近,瞧见父皇浑然不怕,见礼之后举起双手,衣袖招摇地道: “先生,夏桃!王喆说可以酿酒,辙永想用此酿酒,可以吗?” 面前人眉眼和煦,虽然魂体轻盈,但仍凝视了左边衣袖,轻轻扶着十二皇子,像是一个真正温和的兄长:“自然可以。” 十二皇子:“适才母妃偷偷哭了,我想给母亲送酒,不让母亲哭。” 澹台衡顿了顿:“娘娘哭,是喜极而泣,见到故人。” 十二皇子望他一望,忽然伸手抓他衣袖:不出意料抓了个空,楚帝变色,他却很好脾气地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殿下想问什么?” 十二皇子:“先生的手每时每刻都很凉。王喆说先生的故友全都逃得远远的,所以先生也是在哭吗?” 他说得王喆脸色发白,立刻跪下,连楚帝也手指筋骨豁然收紧,自己却只仰头懵懂地问: “先生也是想念故人才把自己哭得这么凉的吗?”他其实想说透明,在皇子眼里,这么好的先生与旁人都不一样,自然是个大问题。 然而好友离散,对于公子衡来说,真仿佛是凌迟而死的又一酷刑,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楚帝拂袖便怒声要锦衣卫拖走王喆带下去问斩,十二皇子也意识到自己问错什么无措地去看先生。 澹台衡阻止:“陛下。” 王喆瑟瑟发抖。 澹台衡去看怀里的十二皇子。 他还那样小,可不过十一二年,他便会和他一样大了。之后,他的岁数会超过他,他会成为世上垂垂老矣者中一部分。 但澹台衡永远不会。 他会永远留在这里。风雪只有前十九年的风雪,史也只有秦败亡的史。 楚帝才想起重修的秦史修好了,只是史官拿不定主意,可考之处太少,他来问,却忘了问。 “只要是活在这个世上的,都有故人。”眉眼温浅的公子衡注视着面前的年幼皇子:“先生自然也有。” “那他们为什么要逃呢?” 澹台衡眉眼温煦:“也许是因为,先生做得不够好。也或许是因为,他们不属于这里,无牵无挂,便只有逃。” 十二皇子抱着他:“以后我就是先生的故人,先生不用想念我,因为我,我。”他还有些笨拙:“我不用先生想也会来的。” 澹台衡扬唇。 楚帝开口:“子衡。” 他抬起头。 “朕可叫东城军拔营,若是可通天地,朕也可叫方相再来相见......”他其实想说天穹浩渺,可以亡秦,不至于亡情,他不想叫他一个人。 可是澹台衡连回答都没有。 云阶上的云雾被雨打湿了,十二皇子今日才学了诗叫天阶夜色凉如水。 他就缓缓转过身去,遥望楚朝山河。 “复往昔之好,本是奢求。”他也曾欲买桂花同载酒。可还是词作中所述那般。 终不似,少年游。 他幸死在少年时,但早不是少年了。 作者有话说: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刘括《唐多令·芦花满汀洲》 最近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不知道大家能不能get到文里这个状态,反正就是,更新时少时多,但我文里写得很快乐就对了:D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我心忧此,难安歇也◎ 西北苦寒, 驻扎在这的将士常常好奇地问东城军:“你们营怎么会有个女子?” 这时便会有人竖起手指嘘一声,迅速将人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不要命了?” “怎么了?” 那人往东城军那边指指:“你不知道吗?这女子是蔚家强往东城军塞过来的,蔚家的小少爷还算体恤下属, 那女的.....”似是还是说不惯, 嚼舌根的兵士又暴露了口癖:“就是一这个。” 往日他说完, 被拉过的兵士都会面露震惊,追问真的假的, 结果今日话音还没落, 甚至连一声惊讶的尾音都没落着,就被一把长剑几乎劈裂了衣裳。 他怒而转身:“哪个——” 嚣张暴怒戛然而止, 蔚原怒极反笑地看着他,身后东城军一营满满当当的人,皆对他怒目而视。 领头的人几乎把他手臂砍了下来,犹不解恨, 营中便冲出来的一个五大三粗的, 动作粗鲁,臂膀却孔武有力,孔善认出正是给他侧面透露出那女子不寻常身份的东城军人。 面色一喜。 结果鲁异一个挥臂, 金环大刀正在孔善左手上留下一道流血的大口,深刻见骨,孔善立刻后仰哀嚎,连声:“鲁异, 你, 你们, 好啊!” 他看出他们团结一心, 虽腿脚发软, 仍不服输地高声:“你们东城军是北疆第一,你鲁异从前还对我说她是鬼魂,必定有险恶之心,现在就拿兄弟换你那狗屁的忠心了!” 孔善咬牙,也说出几分真火气:“你们东城军都是真勇猛,真丈夫!”他说完就想跑,谁料到刚转身,一柄长枪,如箭极厉,直贯伤口,撕扯开他皮肉。 孔善再度哀嚎,直倒在地上。 人群逐渐分出两边,虞宋却没有向前,只是勒着茱萸——这是她为汗血宝马起的名字——然后调转马头,淡漠道:“回营。” 鲁异面色狰狞,骇得孔善连滚带爬向后,还时不时痛呼,他却猛地转身,拱手单膝跪下,声震穹宇:“将军!您亲自率阵,屡破敌袭,咱们几个却因为听信那陈家的妖言,怀疑将军是鬼。” 虞宋回过头。 蔚原盯着他,撇撇嘴。 东城军与虞宋日夜相伴,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她到底是人是鬼,别的不说,他上次探望伤兵,发现偷摸粗制海灯的兵士都多了不知道多少.....鲁异却说怀疑? 算他识相,变相为虞宋正名了。 “请将军责罚我,让鲁异做这反面典型,警告某些人不可乱嚼口舌!”他面色发红,声音高亢,很明显是羞怒交织,才说出这番话。 虞宋只扯住向前走的茱萸,锐利身形真如悬在汗血宝马上的一柄弯刀,红弓。 哪怕此刻在营中,她也时刻保持着即将爆发,无穷战力都压制在覆茧指尖下的铮然。 作为将,她无疑很强。非常强。所以东城军才能在经历怀疑她身份后仍然被她收服。她更无疑是令人惋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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