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楚将。 可她怎么能做楚将呢。 虞宋仰起头。月光笼罩她的红衣。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透明了。月光那样轻柔那样浅,也使得她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 她带来此世的痛与恨,太沉,太深了。 “说什么愿共生死。”她扯着缰绳,在万里无人,只一片孤魂的边疆沙野上轻轻哑声:“若能共生,何必共死呢?” 与她共死之人,已太多太多了。 虞宋离开这狭关,茱萸身影也消失时,柳峡却猛地从梦中惊醒,一瞬便寻到同样捂着头起来的蔚原,牙关紧咬,厉声问道:“朝中说亡魂在朝,一君一将,将就是她,是不是?!” 蔚原没做那个梦,有些困惑地皱眉,掀起营帐,却见东城军满满当当数百个人,团团围住。 他们不曾知此地是狭关。也不曾知卢万达与虞宋是谁。但能认得出此战是因何而败,虞宋是因何死也不曾试图突围。 她不能退。 北狄虽逃,见安民军趁虚而入,恐会静观其变,安民军随她退入狭关内不要紧,但北狄若是趁此机会入关,浴血夺回上千里,全部白费。 她与北卫军是死在安民北狄两面夹攻。也是死在从未对秦民设防下。 “昨夜,是将军生辰?” “......是。” 她说,许久未曾过了。 作者有话说: 我的心忧寐困顿于此,无论怎样都不能安歇停止痛苦后悔啊。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你怎么就不曾想过让自己安歇◎ 距离狭关一万八千里, 便是所有人盼着望着想回去的京城。可蔚原通过其他兵士之叙述勾勒出狭关兵败经过,又如何能送将军回京呢? 如他所说将军念者,唯殿下也。 可将军也是为着殿下,为着不拖累蔚家而远走疆北。世间难全莫如此事, 他纵有通天之能, 也不能怎么做。 何况他也只是一介凡人。 天便在一营之沉暗晦败中黑下来。要点烛时, 一名兵士忽然道:“我们是否不该给将军过生?” 庆贺生辰本是为表拥敬。可将军已死,亡魂岁数不会增长, 此是其一;越过百年, 将军难忘狭关战死同袍,却不记得前夕便是自己生辰, 这是其二。 怎么看,他们都是做错了。 然而,再多说什么也无益了。值夜将士迟缓起身,拿着长剑瞭望远处时, 却忽地凝神, 错愕:“西北有光,敌袭——” 营地瞬间灯火通明,一列兵士, 如燃烧的火龙摆动巨尾一般,腾地奔驰而起。速度之快,几乎脱离地面! 而虞宋在其中,脚尖一蹬, 一踩, 手一往后拽, 飞速上马, 奔驰而去, 似流星雷霆般转瞬越过军阵! 直插在众人面前,声音叫最后将士也听得清清楚楚:“后营灭火,左翼守好粮草,其他人,分五路纵队!” ——楚将也冰不庸碌,军备更是精良,盔甲火器远胜秦军,秦疏若不是为保命真读过几本军书,修仙界之卧虎藏龙,人心险恶,也不允许她纸上谈兵。 还真不敢真带人作战。 自然,筹算人心与领兵作战实则也相差甚远,所以她未在第一时间便深入北疆,也是在借亡魂隐匿之数,随他们亲历战场几回。 忠臣良将这种事,演着演着,她自己便也信了。 就好比现在,北狄出动的只是一小支骑兵。但虞宋目如鹰隼,长缨枪横在右手,随马匹飞驰疾速掠过飞沙,便狠狠将一人手臂斩去! 北狄人的战马都是骏马,久经沙场,也被这酷厉惊到扬蹄反逃,霎时间军心大乱,她只冷声:“后方还有旗帜!” 她又斩下一人:“这不是小股偷袭,而是大军拔营!”众人心头顿时一凛。 有跟着东西两城军来的兵士憋了一口气,快速追上后忍不住道:“北狄退缩日久,这样的偷袭我们也不是没有见过,怎么她便笃定那旗帜是大军拔营?” 说不准是调虎离山呢。 若是真这么容易遇上敌军大部队迁徙,他们也不至在此苦候这数个月了。 西城军只横他一眼,快马跟上作战越发骁勇的东城军,那兵士气得几乎勒马,身旁却陡然横来一柄长剑。 却见是个怪人,骑着匹青色骏马,并未加鞍与马凳,不似战场上之人。偏偏又挟血带锋,剑光凛冽得刺眼。 最诡异的是头上竟还有个青色斗笠!身上穿着的青瓷素花纹衣衫随风扬起,不似个将军,倒似个剑客。 兵士还盯着,却听得她冷冽嗓音冷然道:“江南酷旱,东西两城军却不去赈灾,驻守在这偏远之地是为什么?” 这话毫不客气,简直直白透露出两字:蠢货。 前方柳峡也心中微紧,追上虞宋高声:“海贼未平,又生灾异,北狄这是以弱示人,想以此深入我西北腹地,而后——” 虞宋反手握剑,直劈两人,撕裂之声震痛众人耳膜:“而后代替北军,直入京城。” 北军,便是如今守住北疆之军。 楚帝能看穿北狄图谋,调兵守在这里,算不得短视,然而他还想引海贼北上,此处的兵力必然不会使拦截北狄这事完成得游刃有余。 若方颐能与虞宋汇合,交换眼神时必然能心有灵犀地得出同一句话。 昔日所言。盖主之功,今可取矣。 两军交汇!曾经楚军对上北狄,最畏惧的便是那横冲直撞的北狄骑兵,步兵畏惧,即便是骑兵自己也畏惧。可虞宋不止武高盖世,作战谋划有名将之才,更通骑兵训练。 马蹬改进,马鞍加固,及持剑骑射,这女子无所不通。一时之间简直是整个北军当中第一神勇者。 而之前那兵士未接触,却屡听东西两城军有奇功,自然不服。他不知这奇功都是虞宋善指能战换来的。 待一支先锋骑兵真将那做诱饵的北狄小股部队冲散,一鼓作气,杀入来不及转移的北狄大军,他们才目瞪口呆。 北狄亦惊恐非常,有懂北狄话的军士甚至听见他们大呼:楚勘破了天机了! 他们几次卜请神明赐福,才定下这次转移,没料到不过半日,便被轻松追上! 军心一溃,对上楚朝便是即败即走。 青衣剑客也追上虞宋,与她并肩策马,似是天上将星,然而被风吹开斗笠面纱的那张脸,却更似人间辅相。 握仅次人皇权柄者,不止在朝堂上能言善断,于京城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并不是一句虚言:“他们负有辎重,以火攻!” 天将雨。 可在方颐这一声令下,虞宋带头将抹油火把投掷于北狄军中后,这连片的荒原便烧成光秃的沙漠,甚至连这时机也算好—— 蔚原喃喃:“是北狄。” 她们将火放在了北狄之地,甚至连楚牧民边界,都分毫未损。青衣剑客助虞宋收拾残局,酣战正烈,火势更旺,她嗓音仍不疾不徐: “北狄人烧杀抢掠,焚其地,他们才会退却。” 虞宋握着缰绳,将面前数人掀翻,要收回红缨枪时才发现手掌透明,就这一瞬,方颐替她挡下一招,而后扬起马鞭,送她马离开战场: “不想死便会回营!” 蔚原本能跟上,听见这话,面色一白看向虞宋。他不曾闻亡魂亦有死。 从来身先士卒的将军却勒马一顿,回望楚朝碾过北狄土地,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蔚原甚至追不上,只能在身后喊: “将军!” 方颐与柳峡带着浑身是血和烧伤的北狄俘虏回了军营,其他营的将领原本是欲迎上来解释适才为何没能出兵,被这两人无视。 方颐衣袖飞扬,一把摘了青色斗笠,墨色发丝在风沙中散开,不及她掀开营帐的速度快—— 虞宋坐在那里,半边身体染血,插满箭头。 可今日交战分明没有箭雨。于是蔚原懂了。这是她死时之像。 “殿下魂体破损时,亦见凌迟肌理分离。” 所以越虚弱,越是接近死时状态,甚至真有可能再“死”。 蔚原忽然觉得惶恐,可被营帐帘幕隔绝在外。营外有人喊:“东城军主将弃阵而逃,形容有异,莫非是叛将不成?!” 狗屁的叛将,蔚原紧紧咬牙,一拔剑便转身出营。 而内间,柳峡没受到阻拦,径直入内,瞧见是两个女子,一时无措,视线才聚焦到她身上伤口上。 方颐身影也变得透明:“既无力支撑,为何宁死也要留在这里?” 柳峡心口颤动。他非东城军中人,不知她是亡魂。之前所言,也只是猜测。事实却是若非亲眼见到,谁也不会相信谁是亡魂的。 但现在他见到了。 狭关兵败主将,秦可倚仗之巾帼,却又死在安民军好友所赠剑下,间接令公子念亡自殉国而死的虞宋。帝虞。 原来她就是那个帝虞。 虞宋闭上眼不曾说话。只是捂着肩颈致命伤口的手沾满鲜血,轻轻颤动,显示出她如今已控制不了自己本能——将军怎么能有一双不稳的手。 可她死时脖颈几断,这手是因为鲜血直流,身躯慢慢变冷,冷透而无知觉地自颤。她死时甚至没有草席裹尸。 方颐没有办法治好她的伤:“只是因为狭关在此,所以你要来。” “十万将士都葬在这里。”虞宋终于开口,嗓音嘶哑:“我要带他们回北去。” “秦都已经灭了,你要带他们回哪里去?” “秦虽然灭,家不曾亡。” “你所谓的家不曾亡,就是你手下将士亦有子嗣绵延者,自己却被遥毁为叛国之将,连赠你香火都有分你身躯毁你将袍之意?” 方颐看不清表情:“虞宋,我来楚是为子衡,可我从未想到未救他,也不能救你。” 虞宋仍然捂着伤口,不发一言。粘稠的鲜血,从翻开的皮肉里奔流出来,急促地一潺溪流接着另一溪流,很快浑身铁甲被血染红。 她面色都不曾变。“殿下有挽救天下之宏愿。” 方颐嘴角微扯,实在是看不下去,上手要拉开她手,被虞宋避开。 “首君。”她本是这么叫,又转首,似觉不妥:“左相。方......方颐。抱歉,鲜少这样叫你。” 方颐垂眸看着她。 “我只是想让他们魂归故里,”她说,“叛国之人其实我已不想找了,找到了也无意再寻仇,可我要找的人该还有他们。” 柳峡唇角微动。 方颐油盐不进。“我以你尸骨吓退西夏皇子摩尔肯,使你在鹿城尸骨无存。” 虞宋只垂眸注视着粘稠鲜血落地化为灰烬。她的尸骨就是在这样一把火中化为灰烬的,这于身体发肤无比珍视的古人来说,无异于酷刑。 死后焚尸是比虐打至死还要残忍的刑罚。 她却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你怎么就没有想过,让自己也可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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