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并不知晓”,而非否认。 沈箬懂了。 她不再为难秦风,将那盏伸出檐外的酒盏又收了回去。 裴恒恨父亲,恨沈家,所以委曲求全成了沈府的座下客。 他所求的,便是沈府身败名裂,全族覆灭。 而她被困在落泉院与世隔绝的五年,到今日的积郁成疾、油尽灯枯,又何尝不是他最深的报复。 可,他为什么这么恨沈家? 沈箬想不出答案,也不想去知道了。 人之将死,油尽灯枯,她唯有懊悔。 要是六年前她没有因为贪玩,悄悄溜到父亲的书房外,也就不会见到那日前来拜见的裴恒。 要是在被灭族逃生的那日,她拒绝了裴恒朝自己伸出的手,也许她可以找到失踪的兄长,可以与兄长一起找到家族覆灭的真相。 而非如今站在这登临阁阁顶,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沈箬将毒酒微微举到半空,又放到了覆盖了积雪的栏杆上。 酒盏上雕刻的繁复纹路被风雪裹挟,渐渐埋下去几分。 她的视线下移,去看登临阁外奔流的河水。 那河与落泉院相邻,十分宽阔,流水很急,坠入其中的万物,似乎都会被吞噬消失。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深灰色的云层厚重,兀自压过来,让人觉得压抑。 秦风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就见前头的身影缓缓站直了,皓白的手腕一转,肩上披着的红色斗篷倏然坠下,落到了满是积雪的阁台上。 其内单薄的衣裙露了出来,勾勒出沈箬纤弱的身体。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沈箬要做什么。 “这斗篷是落泉院的,劳烦替我还给裴将军,”沈箬的嗓音依旧轻轻柔柔的,却隐隐带着决绝。 秦风瞳孔剧震,他认出了沈姑娘斗篷下穿着的衣裙,正是五年前将军悄悄将她从沈府接到落泉院时,身上穿的那件。 五年前的裙衫,如今穿在同一个人身上,却显得空空荡荡,风扬起裙摆,像一只受伤破碎的蝶, 秦风急道:“沈姑娘,将军其实……” 沈箬抬了抬手,止住了秦风的话。 她的身子靠在栏杆上,视线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原本清澈的眸子渐渐变得迷离起来,声音变得飘忽悠远:“再劳烦秦将军帮我带句话。” “你告诉他,即便困住我五年又如何,今日将死,我绝不会再受他禁锢。” 话音刚落,高阁上的女子忽然极快地踏上了栏杆横木,用尽全力跃下了楼阁。 沈箬的衣裙如蝴蝶般在空中划开极美的弧度,身子快速地下坠,入目皆是湍急流淌的河水。 她安静地闭上了双眸。 往事倏忽而过,皆是钝痛,好在就要解脱了。 她唇角扬起一抹弧度。 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不要再与裴恒有半点牵扯,不会信任他,更不会爱上他……
第2章 重生 “嬷嬷,姑娘怎么还没醒,呜呜……” “老爷已经命人去宫里请太医,咱们姑娘一定能逢凶化吉。” “都是奴婢不好,没能及时拉住姑娘……” 沈箬沉浸在冗长的疼痛中,只觉得耳边的聒噪声不断,她难受地蹙紧眉。 谁在说话? 紧接着,手腕被一只颤抖的手握住,耳边是极力压抑住的哭声,温热的泪水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 沈箬努力辨别声音的来源。 谁在哭?是为她的死而哭吗? 她头痛欲裂,微蜷了蜷手指,蓦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海棠花床帐,屋内香气浅淡,昏黄的烛火闪烁,在夜里只照亮极小的一片地方。 她疑惑地转头,便看到了沉月哭肿的眼睛。 沉月? 难道自己从落泉院子纵身跃下后,沉月也没逃过一死吗? 微一思索,沈箬了然,唇角划过嘲讽。 裴恒如此心狠手辣,恨沈府的一切入骨,又怎么会放过沈府的婢女。 “姑娘……”沉月见主子醒来,倏的瞪大了眼,紧接着面露狂喜:“姑娘,您,您醒了!” 沈箬环顾四周,心中更加犹疑,问:“这是哪儿?” 闻言,沉月一愣,又开始哭起来:“姑娘,这是您的闺房啊,您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吗?” 她边哭边用手指戳戳自己的脑袋:“您是落水摔坏脑子了吗?都是沉月不好,没能及时拉住姑娘……” 沈箬静默一息,仍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视线扫过屋内的陈设,精致的芍药花纹妆奁,西域传进来得琉璃盏,软烟罗海棠床帐…… 这的确是她的闺房。 却是被裴恒禁锢在落泉院前,在沈府的那场灭族大火中烧尽的闺房。 可,她方才不是从落泉院一跃而下,坠入湍急河水中了吗? 沈箬神色变幻几瞬,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抓住沉月的手,语露急切:“裴恒呢?他可有拜入爹爹门下?” “裴将军?奴婢刚才赶去前院禀报姑娘昏迷不醒时,裴将军正在书房与老爷商议要事呢。”沉月茫然地看着她,“姑娘,您怎么了?” 沈箬耳边“嗡”的一声,顿时觉得腿都有些发软。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而裴恒此时已经拜入沈府布局谋害沈氏全族了? 沈箬来不及多想,她掀被下榻,匆匆穿了衣裙就往外走。 沉月急道:“姑娘,夜半风寒,您身子弱,这时候出去会生病的!” 可沈箬已顾不得这么多,加快脚步就往前院跑去。 —— 夜半静谧,黑沉一片。 沈箬赶到前院时,书房里燃着暖黄色的烛光,两道身影隐隐绰绰映在窗纱上。 她深吸一口气,提裙上前,用力推开了门—— 屋内,已到中年的沈父沈凛站在桌案前,手中拿着封展开的信,正低头看着。 沈箬闯入时,他恰好闻声抬头,将视线转到了门口。 四目相对,看到六年不见的父亲,沈箬鼻尖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她哽咽叫了声“父亲”,便小跑着扑入沈凛怀中,生怕下一秒,父亲就会消失不见。 整整六年了,这漫长的六年中,她无数次想起父亲纵火自焚的场景,每想起一次,心就像被利箭刺透一次,鲜血淋漓。 她曾经多么希望这惨痛的一切都是场梦。 可现在,父亲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她又可以任性地躲在父亲的怀里了。 她无比庆幸,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沈父未料到沈箬会突然闯入,看到女儿泪眼朦胧的模样,以为她在哪里受了欺负,老眼一沉,又转为柔和,道:“我们阿箬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哪知这一问,沈箬哭得越发伤心,一双杏眸被泪水浸透,看着无比可怜。 沈凛只好抱歉地朝旁边的裴恒一笑:“裴将军,今夜怕是无法再议事了。” 沈凛官至首辅,如今只得一子一女,长子幼年失踪,发妻因此郁结于心过世,多年来只有幼女沈箬相伴膝下,是以特别宠爱。 裴恒拜入沈府已有段时日,也亲眼见过沈箬对着沈凛淘气耍赖的娇态,的确是在宠爱中长大的模样。 索性今夜要事已谈得差不多,也没必要再留,他便道:“要事已向大人秉明,其余琐碎部署可缓几日再议。恒告辞。” 话落,他将手中的密信放在书案上,转身欲走。 “裴将军。”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软的女声,带着些勉力稳住的哭音。 裴恒脚步一停,转过了身。 就见沈箬不知何时已从沈凛怀中退开,正遥遥看着他。 小姑娘一双泪眼红红的,瓷白带粉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珠,眸子眨一下,就坠下一颗,沿着下颌落下,浸入衣襟里。 可她看向裴恒的神色,与之前含羞带怯的欢喜全然不同,反而带着浓烈的敌意。 裴恒剑眉微蹙,自然看出了沈箬的变化。 只是他不记得何时冒犯过这位备受宠爱的闺中贵女。 更不知她缘何敛了往日亲近明媚的笑颜,会这样憎恶地看着他。 压下心中的不解,他颔首淡道:“沈姑娘有何事?” 沈箬却不言语,径直朝他走来。 及至走到裴恒面前,她微微仰起头看向他。 时光倒流的恍惚感慢慢褪去,眼前男人凌厉的脸变得清晰。 一如前世记忆中的模样,裴恒今夜通身玄衣,银色发冠高束,衬托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可在这样温润俊毅的表象下,却藏着一个狠厉杀伐、不择手段的恶鬼。 如果前世她能够早些看清裴恒伪装之下的真面目,就能提前提醒爹爹对他防备,逆转沈府覆灭的命运。 只可惜,前世的她满心满眼都是裴恒,对他丝毫不设防。 她忽然记起前世沈府尚未覆灭时的那一回,她贪玩出府逛花灯会,偶遇巡防路过的裴恒。 那时的她已对裴恒痴心沦陷,如此撞见,一张脸瞬间红透。 男人通身银亮的铠甲,肩背沉金长弓,腰佩碧落剑,一张宛如战神临世的脸在各色花灯掩映下,更添出几分朦胧的凛瑟。 裴恒竟径直朝她走来,翻身下马,站到她面前,道:“沈姑娘为何孤身在此?” 他定然看出她是偷偷跑出府玩的。 沈箬更加羞赧,视线落在男人执剑的手上,小声道:“花灯会好热闹,我想出来看看。” 心中却觉得绝望,裴恒是爹爹手下得力之人,一定会将她抓回府中的。 裴恒静静看着他,忽然一笑,深邃的眉眼里如冰雪消融,他道:“既然想看,那便看个够。来,上马。” 说罢,他朝沈箬伸出手:“你上马游街,我牵着马护你。” 沈箬倏然抬头,瞪大了圆圆的杏眸,不可思议地看着裴恒,心中更是震骇他竟然冒着被爹爹责罚的危险,来满足她的心愿。 她当时心思单纯,又对裴恒暗含情意,见对方答应随行相护,便欣喜地立刻将手搭在了男人宽大带着薄茧的掌中,由他护着自己上了马。 夜风吹拂在沈箬娇艳的面上,暖融融的带着微凉,她落在肩上的满头墨发也被吹得扬起,在空中一荡一荡,是荡不开的旖旎。 鬼使神差地,沈箬看着前头铠甲威严的裴恒,忽然问:“阿箬可以问将军一个问题吗?” 裴恒回头,凤眸沉沉看着他:“可以。” 沈箬一颗心怦怦直跳,鼓起勇气,问:“将军已行冠礼,心中……心中可有了心仪的女子?” 裴恒愣了下,却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沉思。 沈箬的心就像被一只手抓在半空,忐忑难言,视线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敢错过他任何一个神情。 良久,裴恒忽然极轻地“呵”了声,迎上她的目光,眸带笑意:“沈姑娘若想我有,那便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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