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忙回了声“是”,快步退出了营帐。 帐子厚重的帘门掀起又落下,带进来一阵冷风,混杂着刀剑特有的生铁气息。 裴恒右手落在了红漆木桌案上,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地叩击桌案,神色晦暗不明。 秦杰,信物,用情…… 她喜欢秦杰这样的男子? 想到这里,裴恒忍不住冷呵了声,秦杰此人在行军打仗上确有几分能力,但生性纨绔风流,从边陲到京都,一路不知招惹了多少女子。 这回却是跋扈到招惹上了沈相的幼女,他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沈箬是他能招惹的吗? 裴恒右手掌心改撑桌面,站起身往外行。 男人步子大,将领的营帐距离很近,没多久就到了秦杰营帐。 秦杰刚沐浴完,只着寝衣歪在榻上,正挑着根花纹华丽的腰带在手指转,见到裴恒掀帐入内,他活像见了鬼似的站起身。 刻入骨子里的军规让动作比脑子快,他干脆利索地双腿笔直并拢,双手抱拳一握,大声道:“秦杰见过将军!” 话刚落,帘子带进来的一股寒意,吹动了秦杰空空荡荡罩在身上的寝衣下摆。 寝衣质地是丝绸,一荡一荡的,在烛光中甚至泛着暗银的色泽。 秦杰:“……” 饶是他此刻整个人怎么看怎么别扭,秦杰依旧不敢收回动作,只敢拿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裴恒。 裴恒看他一眼,挑了把靠椅坐下,道:“坐下吧,今夜寻你并非军中事。” 秦杰松了口气,狐疑地看着裴恒,也距他几步外的地方拣了把靠椅,规规矩矩地坐下了。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僵硬。 好在秦杰向来话多,见顶头上司不开口,便开始没话找话,道:“将军今夜特来营帐中寻末将,末将真是荣幸之至。既然不是公事,那就是私事了?末将家中虽是大族,但胜在人口简单,房中尚无妻妾,连通房也无一个……” 裴恒抬眼:“听说你已有了心仪女子?” 秦杰眼色一亮,差点要拍大腿。 心仪女子,那可就太多了! 可对面坐着的是手段雷霆的战神一般的人物,他不太敢像跟其他将领那般随意,斟酌一番,他谨慎道:“属下及冠之后,略通男女情意,所以有那么……几个心仪的姑娘。” 不仅有,还同时有几个。 他这是将沈箬置于何地? 裴恒眸色微冷,肃声道:“那你准备迎娶哪家府上的女子?” 秦杰闻言便是一惊,细细回味那番语气也是淡中带冷,后背瞬间就冒出一层冷汗。 加上身上穿着的一身丝绸寝衣单薄,杵在那儿竟像晾衣杆似的空荡荡被冷风掠过,从脚底漫上来一阵寒意。 他今夜是无意间触了这位阎王霉头了吗?! 秦杰觉得自己有点冤,看看自己脚下的地面,又看看面容沉冷的上司,将声音压到最低:“唔……这个……” 并非是他吓破了胆不回答,而是,他与那些红颜知己交往时,从未想过成婚一事嘛! 两情相悦讲究的是一个互相取悦,你情我愿好上一段时间,等一方厌了腻了再和平分开,岂不是更好。 为何要拿婚约说事,束缚住自己呢。 裴恒看他支支吾吾,十分怵自己的样子,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遂放平声线,道:“你一路跟我从边陲到京都,若有心仪女子,自该帮你圆了姻缘。” 竟是来替自己主持婚事的?! 秦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这还是那位令敌国闻风丧胆,让军中将士敬若神明,战功赫赫,不苟言笑,冷血无……哦不对,冷情禁欲的一军首将吗! 秦杰忙摆手:“将军,不必不必,我是有几位心仪的姑娘,可却没有成婚的打算。” 裴恒一双寒潭凤眸往过去:“既无成婚打算,又为何要招惹别人?” 秦杰闻言,反而兴奋起来,说了声“将军稍等”,从床榻后的角落里搬出一个藏青色带锁的箱子。 他三下五除二拿钥匙开了锁,打开箱子转到裴恒面前让他看,高兴道:“将军请看,这些都是我的红颜知己送的礼物,有文房四宝,有衣衫香囊,还有字画情诗等等,我也会回以更自己精心准备的物件讨姑娘喜欢,几来几往,互说欢喜,大家开心!我止乎于礼不玷污女子清白,也不会耽误对方定亲,只求一个相逢互悦,所以,属下应是不会成婚的!” 说到兴头上,他也不管裴恒脸色如何了,竟开始一样样介绍箱中物品的来历: “将军请看,这是我刚离开边陲时,行军途中遇上的农家女赠予的煤油灯。” “这是初来京都时,红香楼花魁赠予的团扇,上面有她亲笔作诗,别说,文采极好!” “这是前不久收到的突厥匕首,珍稀物品喲,这姑娘我尚不熟悉,估摸着是位身份不俗的京都贵女。” “还有这条腰带,”秦杰骄傲地拿起手中纹样精致的腰带,“是位姓沈的姑娘赠予的,那姑娘生得水灵灵的,一看到她就想抱抱她,可我忍住了……” 姓沈的女子,腰带,想抱她…… 裴恒垂眸,电光火石间,过去半月有关沈箬的记忆倏然涌入脑海。 她的确生得好,一双含水的杏眸望着你时,饶是有十二分的火气也淡了。 她也的确绣过腰带,只不过前不久剪碎了扔了。可,谁又能确定她只绣过那一条? 还有,见到她时,他的确想抱她…… 秦杰口中的红颜知已之一,竟真的有沈箬? 一时间,裴恒心底窜出一股恼怒的戾气,在胸口冲涌升腾,眼神更是寒意凛凛到冰点。 他治军严明,但向来不管手下的私事,今日出口的话却像夹杂着冰棱子似的,厉声道:“你对待感情如此随意,又可知对方姑娘是否也愿意如此?若对方不愿,你最好与人家说清楚,莫辜负了她人心意!” 秦杰说得起劲,正拿着一块玉佩想介绍,冷不丁被裴恒兜头浇下一盆冰水,脑子一抽愣在原地。 裴恒却已不管他,掀袍拂袖出了营帐。 作者有话说: 沈箬:我喜欢谁要你管吗? 裴恒:气死了,气死了!
第13章 腰带 裴恒一路吹着冷风回了大帐,直到坐在榻上,尤不能平息心头莫名涌上的戾气。 他端起桌上冷茶一饮而尽,压着心绪去沐浴洗漱。 又逼着自己斟酌本不急用的京都布防,这才慢慢散去了心口的闷窒沉怒,闭眸躺在了床榻上。 睡意袭来,他坠入梦中—— 落泉院中,那道熟悉的娇俏身影站在廊下,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物,像是在等人。 裴恒绕过回廊,抬步上前,那少女便扬起些许的笑颜,踩着小步跑过来。 裴恒熟稔地伸手抱住人,看沈箬清澈杏眸中映出的光,他不自觉柔了嗓音,道:“站在风口做什么,你身子弱,到时候喝药又要哭鼻子。” 沈箬摇摇头,将手中的物件捧到她面前,希冀道:“裴恒,我亲手绣的,你喜不喜欢,送给你呀?” 裴恒视线下移,看到了那双瓷白细腻的双手中捧着的东西。 他冷峻的眉眼忍不住一顿。 是条腰带,应该说是一条质地稀有,绣制精致的腰带。 其上绣制的纹样精妙绝伦不说,右下角用暗色的绣线绣了个“恒”字,字的旁边又绣了极小的一丛翠竹。 那丛翠竹便代表了“箬”字的上半边。 沈箬见他视线落在那字和竹上,脸上发烫,磕磕绊绊道:“我……我在落泉院中不能出去,就想着能够随着这腰带,让它替我去看一看,还有……陪着你。” 裴恒视线落在少女满是希冀的脸,沉沉看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见他久不回答,沈箬两道黛眉微微蹙起,更加局促,连眸中的笑意也收回半分,像是在担忧他会拒绝了这份礼物。 裴恒伸出手接过了那条意义非凡的腰带,沉声道:“多谢。” 听到他回答的一瞬间,沈箬眸中闪过明显的失落,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心情,重新扬起了一抹笑,朝裴恒“嗯”了一声,拉着人往屋内走:“裴恒,你是不是尚未用膳?正好我也没有,小厨房刚送上膳食,我们一起用一些吧。” 裴恒点头:“好。” 沈箬便又高兴起来,边拉着他往里走,边轻声说着细碎的琐事。 只是,她眼眸里那抹难过却更浓了,掩在勉强的笑意里,不肯示于人前。 倏尔,画面一转,又是落泉院的主屋内室。 此时正是晚间,窗外天色漆黑,一点月光都无,只有屋内燃着的一豆烛火照出了亮光。 沈箬已经睡下,他突然回来吵醒了她。 小姑娘从榻上起身,迷迷糊糊地揉眼睛,看到烛火中的他,茫然了一会儿,问:“今天为何回来得这样晚呢?” 她看看他,再次将目光落在了他腰间。 见沈箬这样,裴恒甚至觉得,这样的动作她一定从前做了很多很多次。 沈箬又揉揉眼睛,似乎还没完全清醒,悠悠叹了口气,突然道:“裴恒,如果你喜欢为什么不戴呢,可既然不喜欢又为何要接呢?” 这样惆怅哀凉的话,像是晚秋的寒冷,丝丝密密从四周渗入躯体,不至于太疼,但却觉得心慌。 裴恒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正要开口安抚,画面却再次突转。 这一次,他站在落泉院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寒风彻骨,呼啸而过。 院门作响,从内打开。 沈箬的婢女沉月打开了门,见到是他,沉月一双红肿的眼中落下泪,几番强忍泪意,才哽咽道:“我们姑娘说,她曾在将军处留了一条腰带,却从未见将军戴过,想来您是不喜欢的。既如此,便请将军行个方便,让它物归原主。” 风霜刀剑于他只能伤在皮表,可沉月的一番话却如锋利匕首,一下扎进心口,鲜血淋漓。 沉月伸出手,哽咽着求他:“劳烦将军高抬贵手,姑娘留在世间的东西已不多,您将腰带给了奴婢,奴婢好将它送到沈氏祖坟,勉强做个衣冠冢。” 衣冠冢?沈氏祖坟? 为什么要做衣冠冢,为什么要送到沈氏祖坟? “休要胡说。”裴恒艰难地开口,发现嗓音哑得厉害,他道,“你家姑娘好好呆在落泉院,哪里也不准去。” 闻言,沉月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泪水在她脸上肆溢,沉月看他的目光带了恨,哭喊道:“裴将军,姑娘已经去了,你也即将成婚,你还要困着她吗?” 沉月抹泪跪倒在砖地上:“裴将军,人已死族已灭,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姑娘,让她的衣冠回沈氏祖坟吧。” 那一刻,裴恒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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