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做的,竹叶粽是香粉铺子隔壁的叶大娘卖的。”钟菱抱着调研报告,抬头看了眼祁珩,然后突然起身去推车上把招牌抱了过来。 祁珩一眼就看见了,那扎眼的“油条”二字。 看来他不在的时候,祝子琛过得挺快活的。 “我要换个大点的招牌。”钟菱把招牌往树桩上旁一靠,四处张望了一圈:“我爹呢?” “在后山。” 钟菱揣着油纸,往后山走去,她得把糖粽子送去给钟大柱。 今早钟菱出门时,阳光灿烂的直晃人眼。可这会却变了天,天色肉眼可见的暗沉了下来,风也一改往日温和,呼啸着擦过脸庞。 小山坡上的树枝嫩叶,在风中被迫的变了形。 钟菱走了一小段路,终于在之前掉下去的崖壁附近,找到了钟大柱。 钟大柱支着一条腿,坐在地上,他背对着钟菱,身边放着一捆柴,手边放着一坛酒。风卷起他乱糟糟的须发,光看背影好像是一块生在崖边的巨石一样,顽固落寞。 他就这样看着村庄的方向,眼神中的悲伤翻涌成天边堆叠的暗沉乌云,压在天边。 浓厚的酒气劈头盖脸的扑了钟菱一脸,她蹲下身,小心地抱起酒坛子,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快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钟大柱缓缓地抬起头来,他脸色如常,只是眼眸昏黄,泛着泪意。他的目光深沉,满是悲伤,落在钟菱身上的一瞬,像是透过她,在怀念着什么。 钟菱抱着酒坛子,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钟大柱的眼里很快恢复了清明,他站起身来,背过那捆柴,沉声道:“走吧。”
第11章 若不是钟菱一时兴起,她还真没发现,钟大柱每天居然砍完柴后,在山上喝酒? 或许是已经被发现了,钟大柱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他把柴往小棚子里一放,又去房间里抱了一坛酒出来,自顾自的就在饭桌旁喝了起来。 他喝得有些狼狈,一只手倒酒的时候,酒液在桌子上飞溅开来。 钟菱蹲在树下,戳了戳祁珩的肩膀: “他每天都在后山喝酒?” 祁珩回以一个诧异的目光: “你不知道?” 钟菱摇摇头。她这些日子忙着赚钱,每天早出晚归的,确实没注意到钟大柱的异常。 “钟叔每天晚上都喝酒,下雨天喝得尤其多。” 钟菱死死皱着眉,她拖着下巴看向屋里:“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钟叔应该在避着你。樊城那场战役,打到最后是在一场瓢泼大雨中结束的。很多将士在那个雨夜里丢掉武器,在堆成山的尸体中,不知疲倦地寻找着自己的亲人。” 祁珩仰头看了眼天色,伸手揉了揉眉心,声音低低沉沉的。 “这种暴雨天气,或许只有喝醉了酒才能麻痹自己不想起那日的事情……” 风声呼啸,像是哀鸣一般在山林间奔腾。 钟菱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一股无名的寒意落在身上,就好像樊城的那一场雨,切实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原来她那日在钟大柱窗前看到的那坛酒,是一种常态。 “我去里正爷爷那里打听一下情况。” 钟菱腾得站起身来,转头就往外跑去。 这乌云越发阴沉的压了下来,祁珩无奈,只得先带着钟菱扔给他的招牌,先进屋子里躲雨。 那雨就像是倾倒下来的一般,将屋外的景色尽数模糊。潮湿的风带着草木的方向,拂进屋里。 低哑的声音伴着噼噼啪啪的雨声,回荡在屋内。 “走啊,走……” 祁珩猛地回过头,恰好和钟大柱对上目光。 他的双目浑浊无光,深沉的像是能吞噬一切。他端着手里的酒碗,伸向祁珩,因为止不住的颤抖,澄透的酒液顺着干枯粗糙的手指滴落。 祁珩试探地伸手,就在他接过碗地一瞬间,那粗糙褶皱的手突然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 钟大柱双目混沌新,满脸痛苦,眉间的沟壑是化不开的沉重。他嘶哑着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来: “撤,快撤!川泽,带他们走啊!” 祁珩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刚想开口询问,束缚在肩上的那一股力量突然消失不见。 只见钟大柱整个人软在了桌子上。 祁珩惊魂未定的捂住胸口,上前查看了一下钟大柱的情况,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只是喝醉了。 可祁珩完全没有释然的感觉,他坐在桌边,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一坛酒,艰难地消化着惊天的信息。 纪川泽,赤北军的副将。 …… 钟大柱一直到傍晚才醒来。 窗外还在淅淅沥沥地落着雨,他喝得急,因此坐起身来时,一阵头疼。 梦中妻女的声音逐渐消散远去,钟大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企图挽回她们。可一道清脆的声音清晰的在耳边响起,生生将他从梦境唤了回来。 “您醒了啊!” 钟菱将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拧干了毛巾递了过去。 毛巾烫得冒热气,钟大柱接过后胡乱的在脸上搓了一把,热意褪去之后,残留的水汽让他清醒了许多。 他这才发现,他的房间,被整个打扫了一遍。随意堆叠在床边的酒坛子,全部不见了踪影。那些胡乱堆在床上的衣裳也都不见了。 从前他一个人随意且胡乱的住着,东西都是随手放的。自从钟菱来了之后,她好像闲不住似的,里里外外收拾得规整干净——除了他的房间。 而如今,他的房间也被收拾干净了。 一阵艾草的香味轻轻环绕住他,钟大柱扭头一看,窗台上摆着一个酒坛子,插着茂密翠绿的一大捆艾草,驱散了屋内的酒气。 钟菱收走了毛巾,又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汤。 “我去找里正爷爷打听过了。”她轻声开口:“他说您从前只在家喝酒,是我和祁珩来了之后才出去喝的。” 钟大柱抬眼看向她,没有说话,眼底依旧蔓延着悲凉。 “喝了酒上山不安全,还是在家喝吧。我自作主张替您将酒坛子处理了。又买了些新的酒,就放在外面。祁珩说,那个酒好些,没那么伤胃。” 房间的门没有关,钟大柱探了一眼,只见祁珩站在一摞酒坛子边,似是在清点着什么。 酒坛子上贴着写了“沈”字的红纸。 那是隔壁村沈家酿的酒,他刚来村子的时候也曾喝过一段时间,只是这沈家酒虽好,价格却略有些高昂,后来他就只喝这廉价的烈酒了。 “你这钱……”钟大柱哑着嗓子,目光落在了钟菱身上:“不是要开食肆?” 钟菱早已意料到钟大柱会提出质疑,她笑了笑:“开食肆也是为了让咱的生活过得好些。钱的事您不用担心,花完了,再赚就是了。我的小摊子,生意还是很不错的。” 这是钟菱回到他身边,说过最多话的一次。 钟大柱闭上眼睛,他想要再看一看妻女的身影。可是她们好像已经走远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他不得以睁开眼,却恰好对上一张带着浅笑的年轻面容。 似乎有什么东西,稍稍驱散了这场倾盆暴雨中带来的恐惧和阴霾。 他缓缓地点头,答应了钟菱 …… “新的招牌我写好了。” 祁珩站在酒坛子前,指了指桌上硕大的一块木板。 “以后你若是摆摊遇上麻烦,可以去找这个人。”祁珩指了指原先那个招牌上,汪琮写的字:“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说过,他叫汪琮?” 钟菱点头。 “京兆少尹家的公子,就叫汪琮。踏燕街的早市,也是归京兆府管辖的。” “还有这个。”祁珩指了指“油条”二字:“这个字迹,应当是翰林院的祝子琛。他为官正义,规矩却又不死板,若是真的有处理不了的事情,可以寻求他帮忙。” 钟菱端起桌上的茶缸喝了一口,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她一边惊讶,每日那些来往的食客里,竟有这样身份不低的官员。一边又感觉到很奇怪,祁珩没事和她说这些干什么。 莫不是准备走了? 钟菱低头看了一眼祁珩的腿。他这些日子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伤腿还是没办法站实在地上。 她的眼神直白不加掩饰,惹得祁珩笑了一声。 “我可能要提早回去了。虽然你拒绝我了,但是我实在是喜欢你的手艺,我还是希望你早日顺利把小食肆开到京城来的。” 他顿了顿,收敛了几分笑意,正色道:“你的小摊子如今也有了一些名气。说不定已经被唐家所知晓了,照你说的,唐家那位嫡小姐,怕是会上门找麻烦的,你要小心。” 其实这背后的弯弯绕绕,非常的复杂。祁珩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和钟菱说明白。 因为十年前的那场浩劫,外有赤北军杀敌,内有政变轰轰烈烈。那些权贵和氏族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那些迂腐的、顽固的因素,也因此被革除。 科举选拔出来的文人开始重新着手规划律法和制度。“宗室”“外戚”等非理性因素被排除在了朝政之外。① 当今圣上本是宗室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自小便没了母亲,扶持他上位的几位国老也都在朝政稳定后迅速退隐。留下一片空白干净的朝廷,给祁珩这样科举入仕的文人来发挥。 官民之间也不再有难以跨越的鸿沟,科举为无数人提供了入仕的可能。 而朝廷并没有沿袭“重农抑商”的政策,而是为了增加收入,鼓励小市民经济活跃发展。也因为如此,祁珩才会全力支持钟菱摆摊的想法。而祝子琛这样的官员,也会在点卯的路上,自己去小摊前买早食。 只是这样一派清明的局面,总有人想要打破。 自诩京城首富的唐家和自认为是正统血脉的陈王,便是其中最积极的。 唐家和陈王,钟菱都曾提到过,并且表现出来的反应是很直白的反感和厌恶。 祁珩认为,钟菱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只是现在不方便多告诉她,说多了会暴露他朝廷高官的身份。 虽然钟菱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只是眼下重建赤北军的事情似乎有了一些眉目了,朝廷的各方势力都盯得很紧,还是不要将她牵扯进来的好。 …… 钟大柱酒劲未散,又沉沉睡了过去。 窗外滴滴答答落着雨,天空阴沉沉的,一时半会也不停的样子。 钟菱索性收起了鸡蛋,明日歇息一天。想着祁珩要走,她便去村里买了豆腐,准备炖个豆腐鱼头汤。 自从开始摆摊之后,钟菱就很少在厨房里认认真真地做费时费力的大菜了。主要是摆摊真的很累,她天刚亮就起,还得推着板车走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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