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心小叔子在后头一拍脑袋,道,“瞧我给忘了,嫂嫂家还和他有些渊源,婚宴上宣宁侯世叔还说过老师与裴三姐姐定了婚。” “嫂嫂应该与我老师认识吧,近来名满京都的新科状元,是不是你们闺中也都常有议论的,我几个堂妹都可追慕他了,只是可惜岁数太小,说日后嫁郎君就要嫁老师这样的。”林巍阁自看到沈安泽起就极其兴奋,压着声与裴阙音说个不停,奈何仆从在外头,学堂内只有他们三人,空空旷旷,什么连个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楚。 裴阙音只想将这倒霉孩子往前一推走了算了,偏她还应了说要替他问问夫子对他的印象,还要与着新老师比上一比,看谁是林国公府内最有才气之人。 可,可她一直以为新老师是个德高望重年至花甲的老人,怎是…… 沈安泽不愧林巍阁的夸赞,十分有礼的表示了自己才学平平,且最好不要将家中姐妹的闺中话往外传。 林巍阁又是一番受教。 “老师应该也认识我嫂嫂吧,”林巍阁吹完老师开始吹嫂子,沈安泽眉心一跳,“我嫂嫂是宣宁侯府的二娘子,老师与三娘子定亲应该是知道我嫂嫂的,我先前忘了这回事,不然就直接拉你们来比试了。” 林巍阁凑到沈安泽身边,“我嫂嫂才学一流,我看着比今儿国子监大部分监生才学都要好上不少,他们只是些会科考的愚钝之辈,我嫂嫂才是真才实学之人。” 裴阙音被林巍阁夸得面红耳赤,偏沈安泽还煞有其事地不住点头。 “老师,嫂嫂,你们看看比些什么比较好,作诗、弹琴、作画?亦或是手谈、书法?”林巍阁站在一旁跃跃欲试,仿佛裴、沈二人一声令下,他就要去遣人准备物件。 裴阙音讪讪道,“阁哥儿,嫂嫂突然觉得今日气象瞧着不好,过会儿下雨打雷嫂嫂不在万一就吓着你哥哥了,不若今日就算了……” 林巍阁瞪大了眼,他还不知自家长兄一个弱冠之龄已经成家的郎君还会怕雷,更何况外头明明艳阳高照,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即将雷霆大作。 只不过嫂嫂不愿,像林巍阁这样注重他人情绪的小郎君一时也不想去强求他人,当即便要道那边算了吧。 沈安泽从案前站起,与林巍阁耳语了几句,而后笑着看向裴阙音。 裴阙音心中警铃大作,只觉这厮要说服小叔子了。 果不其然,林巍阁恍然大悟地看了自家嫂嫂一眼,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阁哥儿!”裴阙音在后头唤,只是她哪里及得上十几岁的孩童溜得快。 只剩两个人,裴阙音也不再需要保持什么长嫂风度,当即瞪圆了一双漂亮的狐狸目,“你与阁哥儿说了什么?” 裴阙音没有提他们先前之事,仿若先前二人从未见过,今日一个为小叔子一个为学生,方才见了面,所谈也只有孩子。 沈安泽也不在意,避而不答,转而道,“你来之前,林七郎应该是拜托过你来过问我对他的印象吧。” 此话一出,裴阙音只觉自己力气全打在了棉花上,对面这人仿若真要只是与她谈论学生。 裴阙音压了压周身的刺,忍了忍,露出一个端庄大方的主母模样,“还请沈先生评点一番。” 沈安泽一敛袍,含笑,只说了四个字,“前途无量。” 裴阙音自然知道自家小叔才量几何,她想问的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对好苗子应该如何继续重视培养,亦或是哪年正式开始报名科考比较有把握。 奈何沈安泽只是笑,好像听不懂裴阙音的暗示一般。 车轱辘几回后,裴阙音有些恼了,“沈先生今天是无可奉告吗?那还是不要耽误彼此时间比较好。” “倒也不是,”沈安泽摇了摇扇子,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左脸,“只是看到裴二娘子便觉得做脸生疼,思绪阻隔啊。” 裴阙音哪想到这厮居然还好提这事,樱唇挪动了几番,羞恼至极,低喝道,“你来林国公府果然不怀好意。” 裴阙音转身就想走,没想到林巍阁正从外面进来,身后仆从还抱着两把琴,见到嫂子要走,惊道,“嫂嫂怎么现在要走,老师说你是要与他比琴的。” “你嫂嫂并非不愿比,只是觉得诗书画棋太过费时,不若去搬两把琴来,你嫂嫂绝对欢喜。”沈安泽当时如此说。 林巍阁看向老师,沈安泽摸了摸鼻子,他也没想到自己几句就将女郎气走,明明前世很好说话的。 裴阙音本是不愿在孩子面前诋毁老师,如今看到沈安泽还颠倒黑白,冷笑道,“阁哥儿,此道貌岸然之徒,以才学为纹饰,实则粗俗不堪,嫂嫂怀疑他另有所图,或是钱财或是……” “嫂嫂,不是这样的,老师确实是为钱财而来。这是因为他三岁丧父五岁丧母,家徒四壁,全靠乡里接济,父亲赏识他,邀请他多来往林国公府走动,后来见他怎么仍是少来,方才知老师连车马费都堪忧,不过是外头看着光鲜亮丽罢了。”林巍阁说完后,方面色苍白,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给老师解释清白,反倒是揭了老师的伤疤。 裴阙音微愣,她前世与沈安泽成婚三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沈安泽虽然是个无父无母的穷书生,在安州这也不买那也不入,可在京城未遭远调时还是有几分阔绰可言…… 她刚要反驳沈安泽手头还有紫山玛瑙头面,便又听林巍阁破罐子破摔道,“老师为求娶裴家三姐姐,又将仅有的钱财换了聘礼,其中最贵的就是一套头面,奈何现在……也不在他手上了。” 林巍阁不知道头面是怎么一回事,沈安泽当时只与他说没有了,他也只好如此描述,“总而言之,老师真的是个可怜人。” 裴阙音被这声“可怜人”震的五雷轰顶,她正要冷笑不信,却见那沈安泽当真神情落寞,一时间,她倒真的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一直来误解了这个家境清寒依旧苦读向上的士子。 “罢了罢了,比琴就比琴吧。”裴阙音挥挥手,她现在只想早些比完早些走。 林巍阁立刻欣喜地将琴摆开,他还带了一份琴谱,说道,“老师与嫂嫂都是大师,谈你们熟识的曲子必然比较高深曲心,这我可听不懂,不若今日就选一你们二人都不会的曲子,弹新曲,看谁第一遍弹得最好,这我可就一听便知了。” 裴、沈二人俱是道好,裴阙音先是划自己不会的曲,没有注意沈安泽在旁偷偷看她的眼神。 沈安泽眼神微暗,当时去安州去的匆忙,如琴具这样的大家伙自然没有带,他是林巍阁说起才知,裴阙音原来也是琴中大家。 裴阙音翻遍了整本琴谱,几乎只有三四首未曾学过,沈安泽也差不多,还好二人最后有一曲共同不会。 裴阙音道自己先划的,便由沈安泽先谈。 沈安泽欣然应允,抬手间,琴音已是如流水淙淙倾泻而出,便是连裴阙音都不得不感慨,沈安泽确实有几把刷子。 待到裴阙音弹时,裴阙音信心满满,如沈安泽这样的寒门郎君,本就奔波于生计,又需科考苦读,往往琴技不会高到哪儿去,即便是好,也是有所上限。 可裴阙音刚起手,便意识到此曲不凡,倒不是说曲谱本身多难,而是此曲哀哀,似是主人遭受贬谪后所作,弹着弹着,仿若能与背后清苦一生的作曲人共鸣。 “铮。”出现了一个小杂音,裴阙音正要停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却也恰好覆了过来。 两人俱是一震,沈安泽强撑冷静收回了手,解释道,“这个音谈错了。” 只是沈安泽说出口便后悔,补充道,“无意冒犯夫人闺名。” 裴阙音还在为方才的错音、紧接而来的触碰满脑空白,本是未意识到沈安泽错唤了自己闺名,偏他特意提点出来,心中更是大囧。 一个“音”字在沈安泽嘴里说得暧昧,反正已经输了,裴阙音站起身就想走,外头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林巍阁,你让你嫂嫂送你读书,结果笔都不带?”
第13章 第 13 章 ◎你沈先生确实是个可怜的◎ 林巍庭一进来,便见到自己夫人与沈安泽一站一坐,他眼睛微眯,意味不明。 裴阙音呼吸一滞,倏的就站在了林巍庭身边,狐狸目柔情似水,道了声“夫君”。 沈安泽身边一空,眼底划过一丝不耐,划刷了林巍庭刚进来时的懊恼。他看着林巍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勾,抱臂玩味地看着和睦的夫妻二人。 屋里静得厉害,林巍庭的脸色并不好看,裴阙音莫名有在捉奸现场的荒谬感,而她是女主角,奸夫是个不顾死活生怕不暴露的。 终于,林巍庭皱眉道,“沈兄,七郎是小孩儿站着也就罢了,我夫人一介柔弱女子,尚且站着,你怎可坐着呢?” 沈安泽:……嘁。 裴阙音:……是了,我是一个柔弱女子。 沈安泽撩起眼皮,笑道,“我与世子夫人一同坐着,恐怕才不好吧。” 沈安泽此话一出,裴阙音当即脸色一变,方才她坐而弹琴时,沈安泽就坐在她身侧听,她自己问心无愧知道这是互相听琴,可是若有人此刻从外头进来,看到此情此景,难免不误会。 裴阙音头脑飞速运转,面上则是情态楚楚,她不知道林巍庭看到了多少,只得站在二人中间,攀上林巍庭臂膀,劝他不比与沈安泽计较,弟弟已经送到了,他们回去就是。 裴阙音声音柔软非常,林巍庭十分受用,沈安泽面色是难看了许多,二人一时对调。 沈安泽攥紧了拳,这般曲折讨好他人便是她要的生活? 林巍庭被裴阙音劝的,只道是不打扰弟弟读书,便和裴阙音携手离开,裴阙音走的好不留恋。 案上还摆在两张琴,另一人却已离开。林巍阁年纪尚小,看不懂大人之间的气氛波涌,还在计较着刚才的输赢,他可不认为自家嫂嫂输了,一个劲重申,“若不是我长兄打扰,嫂嫂定然也能将那曲谈好的。” “老师,这是真的,我嫂嫂可厉害了。改日再比一回吧。我嫂嫂比较闲,一直在府上……” “你嫂嫂赢了。”沈安泽站在林巍阁旁边,低头看着小郎君,道,“不必再比了,输的是我。” 林巍阁听了这话又害臊,方才确实嫂嫂弹错了音,理应是老师赢的。 沈安泽拿出书卷,说开始温书,仿若方才的闹剧未曾发生过。 许是裴阙音真有几分观天象的能力,本是明媚日光在下午成了倾盆大雨。 裴阙音说好今日送小叔上下学,可是见了那沈安泽在那儿,便心生退意,不愿再去。 她推推休沐在家的林巍庭,想让他带弟弟回来,林巍庭撇嘴道,“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又有小厮书童,何必惯他这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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