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阙音:你说的很是有理。 只是雨愈下愈大,兼有雷鸣电闪,裴阙音倒真有了几分不放心,让榕夏取了木屐与伞,准备去接应一番。 这场大雨来得蹊跷,裴阙音自从嫁到了林国公府,素日所穿都是广袖丝帛,实难在雨路前行,她走到一处回廊,看着雨幕深深前路茫茫,终于放弃前行,让榕夏带着伞去接七郎,自己则在此处等他们。 裴阙音在回廊处等得百无聊赖,开始回忆前世是否有这么场大雨。 思索良久,她才发现人总是健忘的,不过两月有余,她便将前世苦楚忘得七零八落,所记不过几回大事,雨大不大、朝堂京都出了什么新鲜事一概记不太清。 回廊另一处,想起脚步声,裴阙音将视线从雨幕移开,正要高兴道,“七郎来了?” 一道白衣从回廊另一头走来,他惯常用的侍卫不知在此时去了何处,自己给自己打伞,瞧着打得还不是很好,身上沾了不少雨点,这会儿躲在回廊下才稍显安顿。 裴阙音本是起身就想走,奈何有雨相阻,又觉得自己何必像耗子见了猫一般,见了他就要躲。 “世子夫人。”沈安泽走过裴阙音身边时,停了一步,拱了拱手。 裴阙音心中讶异,这一世沈安泽对她的莫名纠缠让她不解,如今的夫人称谓再是让她不解。 只是毕竟人状元郎皆如此有礼,裴阙音还是站了起来,同样问好道,“沈先生。” 哪想,沈安泽并没有走人的意思,“夫人是在此处赏雨吗?” 裴阙音不欲与沈安泽多聊,偏他一副走不动路的模样,裴阙音也不好赶他,敷衍道,“我在此等阁哥儿下学。” 见沈安泽似笑非笑,裴阙音怀疑这厮能胡想些自己是为了见他才来接小叔,亦或是什么担心见他才停留至此,忙解释道,“先前与孩子说好的,只不过雨实在太大,便在此处等着。” 话一毕,裴阙音又走向另一端解释过多的懊恼。 “林七郎聪敏好学,确实值得家中如此珍重。”沈安泽笑道,仿若没有注意到裴阙音局促解释下的生疏与逐客。 裴阙音随意点点头,往回廊尽头看去,沈安泽已经在此了,榕夏应当也快回了。 “暴雨终有停,覆巢之下无完卵,林国公府极尽奢靡,夫人开心吗?”身后传来这样道声音。 裴阙音错愕,沈安泽虽多有讨人厌,但先前是从未议论过林国公府的。 “沈先生这话说的有趣,我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夫家如何行事如何对我,我也只能受着,总不过是奢靡比拮据好,富贵比贫贱好。”裴阙音没有去顾沈安泽话里的意思,只取了表层来答。 沈安泽:“先贤有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宣宁侯府惯常低调,百年相传续存至今,我以为夫人也是高瞻远瞩居安思危之人。” “你错看我了。”裴阙音立刻扬眉道,“我是浅薄无知之辈,只求一时富贵,不求前路后世。” 沈安泽沉默不语,只是默默看着眼前女郎,裴阙音很不喜这样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看穿,相比之下,她更喜欢林巍庭那般,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十分好哄。 裴阙音不耐,羞恼道,“大雨如此倾盆,我被困于此,分毫不得前行,难道我要硬与相搏吗?” 沈安泽不置可否。 “沈先生莫非觉得自己科举成了状元,就知遍世人?莫非觉得区区见过几面,就很懂我吗?”裴阙音斥道。 雨又下大了些,天色暗沉,两人彼此看不清神色,沈安泽扯出一个笑,是总引他人不愉的游刃有余,“倒也不是,何必说的如此严重。” “抱歉,其实是我想劝自己罢了。林七郎也说过我的经历,三岁丧父六岁丧母。”沈安泽明明是笑着的,可是面上的每一条肌肉纹理似乎都在述说落寞。 裴阙音一听到这话,僵了片刻,虽觉得此人心机歹毒,分明是自己前来招惹说教了一通,却又揭自己伤疤来讨可怜。 偏偏她确实吃这套,裴阙音牙缝里挤出了个“没事”。 沈安泽神情却是更为落寞,自顾自开始讲起了自己的过往,“我家中本也是世代勋爵,只不过不是侯府公府罢了。奈何前几代祖先不知惜财,到了我这代已经没落得与平民百姓无差了,再加上连丧考妣,我少小时是连普通人家也不如,日日有人赏饭便吃上一口,无人,就饿上一顿,唯一坚持的事情,就是躲在学堂外头读书。” 裴阙音并不知道还有这段往事,面露忧愁,“没有纸笔如何读书?” 沈安泽别过脸去,“也就是拿地上的枝柴,在河边的沙地上书写练字,遇到学堂内传出的不会写的字,只好厚着脸皮去问人家,若遇到好心人,顺利就知道如何写了,若遇到那人心情正是不快,少则鄙夷,多则毒打也是常有的。” 沈安泽露出昨日在秦相府上饮酒时,一不小心磕伤的手臂。 裴阙音向来慕财,可也是个爱拜佛的软心肠女子,听了这样的故事,早已泪眼婆娑。 “没关系,都过去了。”沈安泽安慰道,“如今我已经考上了状元,只不过看到世家勋贵奢靡作风,总是有几句担心,叨扰了夫人。” 裴阙音听到此话,当即想到沈安泽前世得罪秦相被远调的事,泪再也抑不住,径直从颊边滑下。 她简直无法可想,这样一个寒窗苦读之士考上状元之难,更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寒门贵子,无依无靠得罪了秦相远调的惨事。 裴阙音仰头看着沈安泽,她想倾尽全力去救他! 可不说秦相,连林国公府都对于她来说都是攀附,更不提权倾朝野的秦相。 裴阙音难以自抑的轻声啜泣,让云淡风轻的沈安泽都有片刻自疑,他是不是说过分了。 “夫人何必如此伤心,沈某已经混出头了,若是担忧侯府公府,只需从此开始不再铺张,自发保养就是。”沈安泽试探安慰道。 没想,裴阙音哭得更伤心了。 就是自来镇定自若的沈安泽都有些乱了阵脚,他没想到向来骄傲不可一世的娇娘子竟然有如此一颗柔软心肠,心中暗自懊悔。 被迫躲在回廊顶上的临风:呸! “嫂嫂!”林巍阁从回廊另一端欢快走来,遥遥看到沈安泽也在,赶紧慢下步子,做全世家郎君模样。 裴阙音赶忙别过脸去,用衣袖抹去脸上泪痕,匆匆从沈安泽旁边经过,“我失态了。” 林巍阁倒是没有注意两人细节,看到沈安泽只是高兴,“老师怎么也才到这,看来早走几步也未见得快多少。” 沈安泽对小郎君小娘子们向来很是耐心,道,“是啊,有时候就是看到了几步后的路,知道会有雨阻隔,还是会不免行差踏错,多绕了些弯路。” 林巍阁不明所以,只道是受教。 沈安泽要与几人分别,裴阙音与林巍阁目送他走向府外。 “沈先生!”裴阙音突然叫住了沈安泽。 沈安泽也有几分错愕,只是回身浅笑站在原地。 裴阙音拿过榕夏手中多余的伞,提着裙子拾阶而去。 雨幕连连,二人同在其中,仿若前世也发生过,只是一切再也不同。 裴阙音掖着泪,尽量清晰道,“还请沈先生兀自珍重,官场波谲,莫要与人起冲突。” 沈安泽不知裴阙音为何如此说,但还是认真道,“谢夫人指点。” 裴阙音魂不守舍地往回走,突然雷声乍鸣,天光顿亮,裴阙音倏尔回目看去,与那身白衣对上。 她看到他在颤抖。 上午她借口林巍庭怕雷需要人陪,实际上真正怕雷的是沈安泽不过。她确实不知沈安泽为什么会有如此毛病,但前世再如何闹翻,每一回打雷,她都会陪在沈安泽身边。 如今……裴阙音再回头看了眼,心中警告自己已经嫁作人妇,再也不需与他瓜葛,提醒已是仁至义尽,其余的,也便罢了。 沈安泽遥望天边雷霆,心道,前世装多了,这一世习惯还没改回。 十日后。 沈安泽得罪秦相的风声不胫而走,人人都道沈安泽仕途已尽。 果真,未有几日,沈安泽远调安州的任书下达。 裴阙音是在筵席上得知此事的,夏日渐近,他们几个公侯世家的年轻夫人组了消暑宴。 裴阙音起初是不可置信双目放空,她明明已经提醒过沈安泽,怎会还与前世相同。 那位说起这调令的夫人道,“听说是即日启程,我午膳时听我夫君说的,如今怕是已经在城门口了。” 前世还拖了三个月,今儿怎的如此匆忙,裴阙音面色惨白。 其余几位夫人以为她是被远调吓到了,戏说林国公世子必然不会被远调,只有这些寒门庶族无人倚仗,得罪了人必然就被排挤。 裴阙音什么也听不进去,解释了自己身体不适,仓促就离了宴。 林国公府门口,正有马车停下。 裴阙音从来没有这般希望这马车里的人是沈安泽,她急急下了车,站定询问道,“车里的人是谁?” 林巍阁从马车中下来,“嫂嫂怎么了?” 裴阙音胸中一空,心乱如麻,只觉面皮僵硬,连笑都扯不出来,“阁哥儿是打哪儿回来。” 林巍阁左右看了看,凑到裴阙音身边,小声道,“沈先生远调,我偷偷去见他了。” 裴阙音大骇,“你也知道你沈先生远调?” 林巍阁点点头,“是呀,前几日沈先生与相国起了冲突,父亲就让他别来了,我是休沐日无人来上课才知道的此事。” 裴阙音失魂落魄,只往府里走去,没有听到林巍阁在后头嘀咕,说裴三姐姐跟着沈先生去了。 裴阙音在房中方一坐下,无端剧烈咳嗽起来,喻春在一旁看得心惊,她却丝毫没有在意,魂丝仿若都已经被勾在了城门口。 良久,裴阙音面色难看推开房门,“榕夏,备车。”
第14章 第 14 章 ◎一别千里,望君安好◎ 城门口,夕阳西下。 马蹄声哒哒,裴阙音赶到时只看到了远去的骏马,和一辆格格不入的马车。 那是通往安州的方向,裴阙音当即唤来车夫将马匹卸下,她要纵马去追。如同大多京都闺秀,盛世泰康,女郎们的马术也学的很好。 然而,裴阙音方一上马,身上钗环佩铛便响个不停,华美衣裳也非合适骑马的骑装,裴阙音打马走了几步路便没法再走下去,只能下了马,看着远行人越走越远。 “娘子可是林国公世子夫人?”裴阙音回目看去,是一名佝偻着背的老人。 喻春、榕夏二婢正要上前隔开这老伯,裴阙音却忽然抱拳拱手,“黄老先生。” 原来,此人正是当朝秦丞相岳丈,是出名的大隐隐士。 老伯哈哈一笑,也不作答,只是道,“你是来寻你妹妹的吧,她是个重诺之人,如今跟着沈状元去安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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