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仆们印象里的杜沁然向来是随和的,脾气也好,先前有下人不小心将茶水泼在她身上时,杜沁然非但没责怪,还反过来问她有没有事。 平日里好脾气的人忽然重了语气,这种效果是显著的。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奴仆们瞬间噤声。 杜沁然挺直腰背,嗓音冷淡:“若是各位无事可做,请找管家拿两个月的俸禄自行离去。太尉府不养闲人。” 她语气不轻不重,奴仆们却听得心中一紧,连忙诺诺应“是”,不敢再多嘴,四散而去。 等她们都走后,杜沁然才一寸寸软了肩背。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无力地坐在台阶上,怔怔看着那只死去的公鸡。 幸好,幸好她还没有酿成大错。 杜沁然把脸埋在膝头,紧蹙着眉蜷在一起,温暖的阳光都不能再给她提供更多的暖意。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看来梦境并不会妨碍现实,但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她昨晚“梦游”杀了这只公鸡,可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就像是喝酒断片似的。 她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杜沁然克制不住地发着抖,而就在这时,一道极淡的嗓音传来:“舅母,可还安好?” 杜沁然呼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时却见谢韫礼不知何时来到她的面前,在几步处驻足睨着她,克己守礼并未靠近。 她强笑着抬起头应道:“我还未来得及去用早膳,有些眩晕,便在台阶上坐了会儿。” 谢韫礼深深看她一眼,仿佛没看到地上的死公鸡似的,抬步跨过了它,在杜沁然身畔的台阶坐下。 杜沁然一怔。 自从她把话和谢韫礼说开后,谢韫礼便已经看开了,和林若寒俩人甜甜蜜蜜,对她向来恪守规矩。 按照礼数,谢韫礼这个动作已经算是逾矩了。 他对她的态度,与平日里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下一刻,谢韫礼的做法便验证了杜沁然的猜测。 他似是并未留意到杜沁然的神色,只是低声兀自开口:“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时,她三岁,我五岁。我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回想起来,竟连她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裙都还记得。” 杜沁然瞬间听出谢韫礼在讲的是他和原身之间的故事,她抿了下唇:“谢韫礼你......” 谢韫礼却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自言自语:“我小时候向来不喜欢她。她很娇气,遇到事就爱哭。前一刻还在打我,结果长辈一来,她就瘪着嘴哭着说我欺负她。从小到大,我因她受过不少责罚,想必这也是为何我小时候从未喜欢过她。” “没想到,我变了。她哭,我比谁都着急。都不用父亲上家法,我自己就像扇我自己一巴掌。我不想欺负她,可我若是不欺负她,她又如何能看到我?被她讨厌,也好过被她忽略。” “我开始故意逗她,她先前很生气,会气红了脸说她讨厌我一辈子。我听到时,心中颇为欢喜。我过去和现在都喜欢她,可我都不知自己将来是否依旧会继续喜欢她。我承诺不了一辈子,她却说她会讨厌我一辈子。” 谢韫礼微低着头,想起这些事时弯唇笑了笑。 “再之后啊,我很幸运。她打我时依旧下手毫不留情,但消气后会别扭地问我疼不疼。怎会疼呢,我万分雀跃。” “她说她喜欢光鲜亮丽的男子,我便广结盟友,做出副恣意潇洒的模样;她说她喜欢状元郎,我便收心科考,一门心思考状元。可后来......”谢韫礼看着杜沁然,眸中倒映着她的影子,“她说,她不喜欢我了。” 谢韫礼面上有遗憾,有迷茫,有淡淡的难过,唯独没有怨怼。 半晌后,这多种繁乱的情绪归结到了一起,变成了释然。 他微微一笑,这一笑仿若令天地间的万物在那一刻都黯然失色。 他笑着对她说:“那也无妨。” 我喜欢她便好。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这些话他并未说出口,也永远不会让杜沁然知道。 杜沁然张了张嘴,声音有些轻:“你怎么...... 突然跟我说这些?” 谢韫礼今天真的很古怪。 他起身,拍了拍衣袍,而后朝她伸出手,似是要扶她起来。 杜沁然抿了下唇,但还是没拒绝他的好意,搭上了他的手。 谢韫礼握着她的手却蓦得一紧,他猛得上前一步,在杜沁然措不及防时把她搂紧了怀里。 “谢韫礼因你而生,无论日后发生何事,不要为他落泪。” 他是心甘情愿的。 杜沁然听到这句话后呆楞片刻,随后才伸手去推他,嗓音又低又急:“你疯了?!” 杜沁然料想谢韫礼能做出这种强抱她的事情,想必用的手劲会很大,她便也没留力。 谁曾想,在她推他的前一刻,谢韫礼却已经放开了她,被她推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他却也不恼,反而再退后半步,像初见那般恭恭敬敬给她作揖:“舅母,万望珍重。” 他下颌紧绷一瞬,没再看她,转身离去。 早在杜沁然从未留意到的分分秒秒里,他已经用目光千万遍描绘过她的模样,烙印进了心底。 谢韫礼迎着烈日的方向,一步步向前走去,义无反顾。 杜沁然当时还不知他究竟发的什么疯,直到当天晚上才听懂了他的一席话。 被谢韫礼奇奇怪怪地骚扰后,杜沁然怀着满肚子莫名其妙的情绪,决定和林若寒谈谈。 “狗蛋儿,”杜沁然纠结地皱着眉,她不知该如何才能委婉地告诉林若寒,她那丈夫疑似是个花心大萝卜。 林若寒见她这神色,又想起谢韫礼早上跟她说的话,便抢先开口道:“想问我谢韫礼的事?” 杜沁然满脸茫然:“你知道?” “拜托,我又不傻。”林若寒耸了耸肩,而后十分坦诚地跟她说:“对啊,我和谢韫礼之间是假的。他被你拒绝后出于男人的自尊心,所以找我假扮情侣来着。” 谢韫礼今早只是告诉她,如杜沁然问起来,不必隐瞒他们之间是逢场作戏的真相。 但林若寒怀揣着对谢韫礼的私人情感,因此暗戳戳抹黑了他一把。 杜沁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吗。” 林若寒有些心虚,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和严唤清最近咋样哇?” 严唤清。 提起这个名字,杜沁然就想起了她和林若寒之间那笔还没算的账。 她和善地微微一笑:“拜你所赐,好得很。” 林若寒被她笑得心里发毛:“什么叫拜我所赐?我可跟你们这对散发着恋爱恶臭味的小情侣没关系啊。” “当然有关系,你可是功臣呢。”杜沁然仍然微笑,“要不是你告诉了他那么多细节,他恐怕还没那么轻易能变成严唤清吧?” 林若寒沉默一瞬。 糟糕,事情曝光了耶。 谢景澄那个猪队友! 她眼珠一转,随后嘿嘿抱上了杜沁然的手臂:“宝,你听我狡辩。” 杜沁然:“嗯哼,请开始你精彩的故事。” 林若寒满脸认真:“这馊主意是谢景澄提出来的!他胁迫我,逼着我说出让你能信服他就是严唤清的句子!” 她瞅了眼杜沁然的脸色,悄咪咪道:“所以...... 我就教了他‘I love you’。” 杜沁然呵呵冷笑:“不止吧?” 林若寒身子一僵,随后又道:“我还跟他科普了下严唤清的性格和脾气。” 杜沁然:“继续。” 林若寒有些茫然:“继续什么?” “让我提醒你一下。”杜沁然十分好心地开口,“你是不是还漏了什么?比如还跟他讲了讲我和严唤清的初遇,讲了讲我为什么会喜欢他,讲了讲......” “我没有!”林若寒一口否认,“我发誓,这些比较私密的东西我一个字都没说。而且我自己都不清楚你和你那前男友的爱情故事好吧,只有你这个当事人最清楚。” “没有?” 杜沁然和她面面相觑。 “可是...... 谢景澄他亲口说出了我和严唤清之间的细节啊。” 林若寒盯着杜沁然片刻,倒吸一口凉气:“尊嘟假嘟?(真的假的?)” 她神色有些恍惚:“我没说,你没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杜沁然心底也有同样的问题。 可就在此刻,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些很早之前的细节。 她想起杀手大会那次,从杀手“雪”口中冒出来的“欠尾款、克扣金银、消极怠工、上一休六”这些妥妥的现代词汇。 铁夜叉当时的解释是,这些都是他们楼主,也就是她,以前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杜沁然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她还以为原身也是穿越者。 可是从系统给出的回忆碎片里,俨然又不是这回事。 原身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古人,一个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后期黑化到逢人便杀的疯批美人。 那有没有可能...... 林若寒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杜沁然的猜想:“杜沁然,这真的是你第一次穿越吗?” 杜沁然对上林若寒的目光,嘴唇动了动,却好半晌也说不出话。 杜沁然在大学毕业后,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的空窗期。 她只记得自己那段时间好像因为什么事很颓废,可如今回想起来,她却压根想不起任何与那段时间有关的记忆。 颓废前后的记忆都很清晰,杜沁然记得自己那时候天天窝在家里吃泡面,整天都不想出门,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而林若寒则在硕博连读时,百忙之中抽空把她从屋子里薅出来。 那时候她俩之间还比较客气,称呼也很正常。 林若寒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姐妹,出去蹦迪啊。” 杜沁然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随口道:“宝儿,没洗头,不去。” 她以为自己这个借口已经找得很好了,十分合情合理。 谁知半小时后,她正想泡个泡面,门铃被按响了。 杜沁然拉开门,和门外的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林若寒穿着一身G家香槟色闪片吊带,身后跟着两个保镖,一人手里拿着洗发水,一人拿着护发素。 林若寒则双手抱胸,骄傲地昂了下下巴:“来吧姐妹,我帮你洗。” 杜沁然:...... 真的很讨厌没有分寸感的e人。(e:外向) 最终,杜沁然还是被林若寒从狗窝里薅了出来,而她带来的两个贤惠大块头保镖则勤勤恳恳地呆在她家打扫卫生。 杜沁然被林若寒拖到门口时,还在痛心疾首地瞧着被他们装进垃圾袋的99个易拉罐环,泪目:“还差一个,就差一个,我就凑齐一百了。” 保镖动作一顿,险些以为自己扔的不是垃圾,而是什么具有珍藏价值的古罗马钱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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