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平和只是一时的假象,貌合神离、随时决裂才是本相。 钟知微几乎要忍不住冷笑出声,拿这幅作态来给谁看?她是有求于他贺臻,但她可不是怕了他贺臻! 既然如此,那他们这假和睦也不必再演下去了。 钟知微扬唇勾起一个凉薄的笑,继而她抬手触向了整个茶盅,一捏一举,再一松,茶盅“啪”的一声落地应声而裂,里面的茶水溅了一地。 我不配喝,你也别想喝,玉石俱焚,不外乎如此。 钟知微面不改色,这才淡淡回道:“心里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歪心思?首先,这绝无可能,其次,我如何掂量,还轮不到你来说。” 随着那茶盅落地,虚假的平和彻底被撕开,房内好似顷刻间入了冬,呼出口气都会凝结一般。 钟知微正视着面露厉色的贺臻,在他做出反应前又果断道:“没人有时间跟你在这耗,与其多嘴多舌学那番邦聒噪的鹦哥,不如谈谈正题,早日把事情办完,你我也好早日老死不相往来。” “贺臻,别以为只有你厌恶我,我对你的厌恶也一样,不,是只多不少。” 贺臻瞳孔微微放大,自他眼中映照出钟知微冷漠清冷的面孔。 他沉寂片刻,朝后一仰,随性搭上了身后的胡椅,贺臻身上那一闪而过的戾气,不知怎的消散了,只听得他平静道 :“行,终于不装了。你这句说得不错,早日办完,早日老死不相往来。” 不是只有好感能让人和谐共处,有时候,讨厌也可以。这是出于彼此浓重厌恶之下的一拍即合。 于是钟知微公事公办直入正题:“公主为何看上了你?” “若是圣人的心意,他大可干脆利落直接下旨,若是谢家的意思,不至于城内半点风声都没有,所以公主私下对你示好,十之八九是她自己的意思。若想找到破局的窍门,关键之处,便是在这儿。” 钟知微三言两句理清思绪,而后又问了一遍:“公主为何看上了你?” 钟知微语气平淡,但她面上的鄙夷和不解,现在已经丝毫不做掩藏,几乎是把“荒唐,怎会有人能看上这家伙”写在了脸上。 贺臻瞥了她一眼,呛声道:“不知道,我要是知道,还要你来干什么?” 钟知微无视他的话中带刺,继续冷硬发问:“那公主是何时开始对你示好的,这总该知道了吧?你仔细回忆,那之前你和公主可有什么接触?” “大概,是上月下旬,具体日子记不清了,当时公主莫名其妙突然差人来送了东西。”贺臻前面似在思索,语速极慢,但提到钟知微的窘况,说话即刻通畅了起来,“对了,是在你偷鸡不成蚀把米扭伤脚之后,那两日我心情大好,还有点印象。” “至于那之前的接触,完全没有。我和永福公主不过点头之交,往年宫宴上见过几面罢了,就算把这两个月都加上,我同她说过的话,也还没跟你说过的话多。” ”这等殊荣,不要也罢。“钟知微冷然嘲了一声,又接着问,“那公主的为人秉性,你可有什么了解?” “说了点头之交,我怎么可能深入了解?”贺臻不耐挑眉,“你昨日大话说得倒是轻巧,什么你有办法,助我叫公主死心,怎么今天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光让我说了?若你办不到,趁早说出来放弃,别浪费我的时间。” 钟知微皮笑肉不笑:“若非你一问三不知,我又怎么会说不出来话?我问你答,别啰嗦。” “坊间所传,永福公主自小便有佛缘,她九岁那年,为了给圣人祈福,自请在城内慈恩寺清修,一住就是整整三载,寺中与她有过接触的僧人,都大赞她性子单纯,大智若愚,非但自己福泽绵长,还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福气。但是,这并不是事实对吗?” 静听着的贺臻,向钟知微投来看不清深浅的一眼,他声音平静:“是,坊间所传为假。” “在庙中清修三年,等同于被流放三年,我不信永福公主是自愿去慈恩寺的,是不是她犯下了什么弥天大错,遭了圣人厌恶?” “是也不是。”贺臻点头又摇头,“你猜得没错,永福公主是被迫去的慈恩寺,但不是因为她犯了错,而是因为她病了。” “病了?!”钟知微讶然惊呼,贺臻接着道,“永福公主九岁那年,因病入慈恩寺,此事为宫中秘闻,本就秘而不宣,再加上公主的病至今没能治好,这件事便更不可能外传了。” “至于公主的病。”贺臻神色复杂,他顿了顿,颇有些意味深长,“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等你亲自见了永福公主,你就知道了……” 钟知微的青朴院紧邻着钟宅西边的外墙,为了防止盗贼,她曾特地命人在那面外墙上种了半墙的蔷薇。 她种下蔷薇之时,怎么也想不到,有一日有人会堂而皇之在她眼皮子底下攀上这墙头,而她还不能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任由他在自家院子的墙头上为所欲为。 “好了,你过来试试?”贺臻从墙头上站起来,抖抖袍子朝下喊话道。 钟知微眼皮微抬,无言以对望他一眼。 自墙头的蔷薇花丛当中,垂落进内院的是一个杯口粗的竹筒,竹筒中间锥了一个小孔,一根坠了铃铛的棉线从中穿过绵延向上,直至贺臻手中的另一个竹筒。 贺臻喊话完,便一跃跳下墙头去了院子外,垂着的那根棉线随之绷紧,没多久,线上缚着的铃铛响了起来。 铃音一声接一声,钟知微长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走上前去,将那竹筒拿起附在了耳边。 一墙之隔,贺臻的声音随之由竹筒内传出,听得很清楚:“这个传声,是我从古籍上学来的,既能隔墙喊话,又不用担心隔墙有耳,最是方便不过了。” 贺臻格外兴致盎然:“永福公主还未赐宅,她长住的兴庆宫,常人进不去,但她一月会去一次慈恩寺,虽然日期不定,但寺内见她就容易多了,届时我就摇这传声铃来联系你。”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兴致不高的钟知微,她一阵沉默后凉凉开口:“诺大的贺府,连个传信的鸽子都没有吗?要你特地跑来钟宅费功夫安这传声铃?再说了,若是要联系我,依礼走正门通报就是了!” 贺臻从容自在道:“我家怎么可能没有信鸽?但是,我就想试试这个新的传声效果怎么样,你这正合适,走正门一道一道通报,那得多久?” 钟知微闭目咬牙,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而贺臻那头轻飘飘一句话盖棺定论:“今日就这样吧,乏了。” 于是墙外的人悠然自得上马而去,墙内的人怒目挥袖转身回了厢房,但墙外墙内的人不知的是,他们这出“墙头马上”,被一对外出归来的父子看了个正着。 见贺臻走人,靠墙抱胸思索的钟三丁才纳闷出声:“这小子都追到这儿来了,可你阿姐,这既不把人请进去,也不赶人走,你说,她这到底是对这小子有意思?还是没意思啊?” “我看有戏,你看他刚才从墙头上跳下来,阿姐都没喊护院揍他,也没听见她骂,要是我这么干,估计得被训个半死。”钟庭波摇头晃脑,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钟三丁也点头道:“要是真有意思就好了,你阿姐也到了婚龄了,先前她不主动提,我也不敢触她眉头问。虽然这小子傻不拉叽的,好赖官职都分不清,但他阿翁、阿耶和他阿娘都厉害啊,而且他这脸长得快赶上我了,你阿姐要是喜欢的话,我看凑合凑合也行。” “那我,今晚去打探打探阿姐的意思?”钟庭波跟着接话,反倒遭了钟三丁一个白眼,“傻子!打草惊蛇是兵家大忌,再说了,你阿姐那个脾气,本来能成你一问就不成了。急什么?我们再观察观察……”
第12章 慈恩寺位于上京城南郊的晋昌坊,由皇室敕令修建的寺庙,足足占地半坊,与城内其他寺庙相比,规模最宏大景致最壮丽,理所当然,慈恩寺的香火也最盛。 一大清早,慈恩寺山门,便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大庸供平民观看乐舞百戏的戏场,大多设在寺庙当中,慈恩寺也不例外,今日寺内有戏场,因而来的并不都是虔心礼佛的香客,也有前来看戏场的游人。 贺臻今日出门出得早,才刚刚辰时,他的足迹已遍布半个上京城了。 他一早从自家善和坊出来,先是踩着点入了少府监,点卯完毕后,他又悠然出了宫门,入永兴坊随意找了个摊子,坐下用完早膳后,再到钟宅外墙摇铃通知钟知微,最后便是到了这慈恩寺。 少府监内人人闲散,合作作为天降的异类于其中,尤其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合该他今日当值,那些个同僚们十有八九也发现不了他不在,更别说农器诸冶的方案,前日他就已经呈送至少府监长官桌案上了。 因此贺臻无所顾忌,格外优哉游哉。 过慈恩寺山门后,先见到的是寺庙两侧的钟鼓楼,穿过慈恩寺的大雄宝殿,一进入□□,便能望见存放经文的南明塔矗立于此,塔下所设的南明台,平日里僧人于此处讲经,而每逢初一十五或盛会佳节,戏班子则会于南明台上演出乐舞百戏。 贺臻漫步于慈恩寺的□□当中,还没走两步,便同其他游人一齐被一个穿着灰布短衫的男童拦住了脚步。 “郎君小姐们请留步,裕鸣班今日演的歌舞戏是《满庭芳》,这出才子佳人的故事,正是我们童家书肆的话本先生写的。”男童不过十岁上下,眸子炯炯有神,嘴皮子上下翻飞,讲得绘声绘色。 “除了月月推陈出新的新进话本之外,经典的经史子集,乃至新科进士们的殿试墨宝,我们店内是样样俱全,应有尽有。如郎君小姐们有需要,还可入内借阅抄录,总而言之,包您满意为止。” 男童边向众人一一分发着薄薄的书目册边说:“这是我们童家书肆本月的荐书清单,单子上的书这月统统让利,只收平常价格的八成钱。” 册子递到贺臻面前时,贺臻没有伸手去接,于是忙活着的男童转头望向贺臻,愣了一刹后,随即喜形于色张口激动道:“恩人!” “你娘亲的病治好了吗?”贺臻定定望着他,这才含笑开口。 男童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嗯!治好了!多亏恩人您帮我!” 两人还没说两句,远处就传来男子的问询声:“你们这书肆在哪儿啊?” 男童伸头看了一眼那处,对着贺臻面露挣扎,贺臻主动解围道:“忙你的去吧,我也没空跟你叙旧,有事要办呢。” “恩人,那……我先去忙,您记得来童家书肆找我!”男童恭恭敬敬拜别贺臻,才扭身而去,“诶,郎君!来了!那书目册上写的有,我们书肆在东市西市都有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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