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知微诧声将没说完的话说完:“孙何易先生是坊间有名的大家,想来,这次由他捉笔更好。” 三人闻言越发沉寂,一番推搡后,最右侧那个较矮较瘦的被推了出来,他面露难色,先前翻飞的嘴皮子这时却不灵了:“这……咱们也不好欺瞒贵人们,童家书肆就,就没有孙何易这个人。” 在坐着的两人拧眉质问之前,中间那个又跳出来尴尬补充道:“我姓孙,他姓何,他姓易,我们一般是三个人一起写话本,所以……” “一个人写得多又写得好,这才是街头巷尾爱看的神话传奇,这,我们也不算撒谎,娘子郎君你们要找的孙易何,无论是孙、易还是何,都在这儿了,幸不辱命,我们一定竭尽所能让娘子郎君满意为止!”最后站出来的是右边最高最胖的那位。 三人话说得敞亮,但钟知微却失语了,饶是贺臻也顿了片刻,说不出话来。 只能道人生处处是猝不及防,钟知微扶额,自嗓子里谓叹一声:“那你们先说说,大致这出戏你们要怎么排吧。” “是这样的。”提到话本,三人立即精神了起来,“那年廿月初雪,男子遇见那女子,一眼误终生,情根深种,百般示好追求,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女子对那男子无意,可那男子不甘心,于是便强取豪夺……” “不行!”听到一半就出声喝止的不是贺臻,是钟知微,“什么强取豪夺?乌七八糟的,这于理不合!” 孙易何自知先前理亏,立刻机敏改口:“娘子说得是!那就这样,奈何那女子对那男子无意,但那男子又是个情种,他眼中再看不见其他女子,于是他下定决心一辈子为女子守身如玉……” “不行!”这次不耐烦出声的是贺臻,“你们自己听听,你们编的这像话吗?一眼就搭上一辈子了?这得是什么天仙?别说了,改改改!” “对对对!都怪现在的小娘子就爱看这样的,这不对!肯定得改!”三人见苗头不对,又调转了话锋欲改。 “慢着。”钟知微思索着扬声道,“我倒觉得三位先生这个方向合理,一是小娘子爱看,二是于我们要的效果相合。” “呵,那我还觉得前面那个强取豪夺合适呢,强取豪夺仍然爱而不得,岂不是更有劝诫意味?”贺臻并不同意,争辩出声。 “某些人为了一己之私胡说八道的样子,真叫人难以入目。”钟知微摇头。 贺臻嗤笑:“满口仁义道德的人信口开河,才是真的不堪入目。” “先生,别管他,就按刚刚说的来。” “最开始那个更好,听我的,照那个写。” 两人一时间横眉怒目寸步不让,倒让孙易何三人惊叹起来:“没想到娘子和郎君竟是如此爱戏之人,倒是让我们三个自以为爱戏成痴的人自愧不如了!” “我们三人多少年没碰见如此投缘爱戏之人了,既然这样,那便细细地聊!从头开始!从这男子和女子的身世性格出发,二位意下如何?” “对对对,商行内有客房,娘子郎君宿在坊内也方便。二位是懂戏之人,若有高见,娘子郎君现下直言便可!” 三人一脸兴奋,端出一副要和他们俩推心置腹,大聊个三天三夜的架势出来,恰如一捧从天而降的甘泉,叫正在争执中的两人哑火了。 雅间内静了下来,在一片寂静中,钟知微率先起身:“不若今天就这样吧,儿还得替阿耶采买,先生们说的那几个方向,儿觉得都很好,拿捏住男子有意女子无情便可。” 贺臻也站了起身:“说得不错,哪个都行,主要的不错漏就是了!先生们的实力,某心中有数,你们自由发挥便可。某还得回一趟少府监,也就先告辞了!” 在孙易何三人的再三挽留下,两人出奇地达成了一致,虽然出雅间门之时,二人依旧没有给对方好脸色看,但担心后面有人急追似的步履匆匆、连二赶三却是如出一辙。 钟家的车驾就停在童家商行门口,钟知微出了商行便入奚车,待她坐定后,招月躬身递上一盒精美的茶点,道:“童掌柜方才让人送来的。” 钟知微颔首:“你用吧,刚见了贺臻,现下没胃口。” “娘子!娘子!”远处似有童子的声音追赶着飘来,但随着行进中的车驾越来越快,那童子的声音便隐去了。 钟家主仆未曾听见声音,车驾速度也丝毫没慢,那灰布短衫的男童追着奚车跑了半条街,终是力竭停了下来,他叉着腰,显出机灵的面庞和炯炯有神的眸子来,他恰是那日唤贺臻恩人的那个男童。
第15章 从孙易何三人交完戏本子,再到戏班子排练完毕至慈恩寺演出,整个过程耗费了近半月,待到戏班子正式演出那日,正赶上四月祈嗣日,这一天里去奶奶庙求福求子者众多,而慈恩寺前来观戏的人也比之上次更多。 南明台下,一片喧扰,戏班子辰时末开演,钟知微巳时才至,原因无它,这出《冬宜密雪》要演些什么,钟知微先前看过早已心知肚明。 但知道是一回事,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钟知微站在远处只远远观望了一眼台上,就挪开了目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寺院□□到处人来人往,她避开人群,依旧是照上次的办法入了南明塔,只不过这回过了塔顶入口,钟知微等在楼梯拐角之处却没急着进去,这出戏还没演完,能避则避,她无论如何是不想看。 塔下乐声同人群的喧闹声隐隐透过石壁传来,她静默直立了许久,有脚步声自下而上传来,一晃眼再看,是贺臻到了。 贺臻眉宇之间夹杂着烦躁与嫌厌,他不时单手掩耳,走得飞快,当他踏过最后一层台阶,拾阶而上入了塔顶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立在此处而不去寻公主的钟知微,他在惊异之下放缓了脚步。 南明台下以他们两人为原型唱念做打的咿呀声越发刺耳,两人对上眼神,忽又双双移开,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 贺臻步速虽放缓了但步子没停,他自钟知微身前而过,没走几步,他忽又回过头来,上下打量起了钟知微,隔着轻薄的幕篱,他眉宇间的燥郁霎时间化掉了:“钟家娘子等在这儿做什么?为何不入内同公主一同观戏,如此更好让公主看得分明不是?” 钟知微自是不会错过贺臻眼底的促狭,这人显然是在装着明白揣糊涂,她没好气冷言道:“你若想看我不拦着。” “那怎么行?话本子你看熟了吗?要是待会你出了疏漏让公主看出端倪来该如何是好?”贺臻双手抱胸,混不吝起来,“听见没,下面唱的?” “现在该是演到,让我听听……嗯,我百般纠缠,你劝我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呢。” 任谁也看不出,贺臻是方才因为这出戏一脸躁郁的人,宁愿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钟知微紧闭唇关,此人不愧是她在大庸最为讨厌的人。 钟知微自是不愿跟他多费口舌的,但比起听他胡侃,继续说些有的没的,钟知微开口逆转了话题:“早悟兰因?那你为何不愿尚公主?” 贺臻姿势不变,一出声便是反问:“我为什么要尚公主?” “尚公主有什么好的?我们家不缺权势也不缺银钱,做什么要娶个公主来束缚着我,我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吗?更何况,我又不喜欢永福公主。” 贺臻答得自在,钟知微眼也不抬,问得同样悠闲:“那敢问贺家郎君喜欢谁呢?” 悠扬乐声下,两人面对面对谈,有种诡异的平和感。 贺臻挪了两步,背靠上了白石塔壁,分外肆意洒脱:“谁说我必须得喜欢个人?天底下没有这样的规矩,我呢谁也不喜欢,谁也不想娶,退一万步,即便是我终身不娶,也没人能把我贺臻怎么着了。” 钟知微问时其实是不在意的,贺臻如何想如何做与她毫无干系,她只是扯出一个话题来叫他收声,可听了他如斯肆意的回答,说不出哪里不对,钟知微有轻微的被冒犯之感。 世上怎能有人把无心婚嫁说得如此堂而皇之?她心底里何尝不是无意谈婚论嫁,可眼下她及笄还不到一年,城内已是遍布风言,为什么贺臻敢这般?为什么贺臻能这般? 眼前这个人的所言所行,无不与她一直以来的思维所悖,她从未看透过他,可……钟知微没有细想下去,对面的人是贺臻,整个上京城也难以找到第二个的贺臻,她做什么要拿自个儿的思维和他作比?这毫无意义。 她只消知道,他与世而逆,他是错的这便够了。 “除此之外,你不愿尚公主,是否还因为公主晚智?”她承认自己以恶劣的角度揣摩贺臻,但这恶劣不单单针对他,是针对整个世俗的,人性的底色本就是如此。 钟知微问得平和,但此言一出,贺臻面色便凉薄了下来,钟知微已经做好他口出狂言的心理准备了,可贺臻什么也没说,他只冷冷望了钟知微一眼,而后三步并两步入了塔心室。 算不上是不欢而散,他们之间的矛盾从未消解过,钟知微亦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她立着不动闭目养神,静待南明台上那出戏唱完。 不知是等了两刻钟还是半个时辰,乐声渐渐停下,人群躁动,纷杂的掌声接连响起,钟知微知道,这出专为永福公主而设下的如同儿戏一般的戏演完了,她不再等待,紧接着往塔心室里走。 “贺臻哥哥,栖栖太感动了,我没想到,你原来这么喜欢钟家姐姐,要是钟家姐姐也喜欢你就好了。”还没入内,便听见少女的呜咽声传来,一句话惊雷一般成功叫钟知微再难抬起脚来,她被焊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诸如此类的话语并不仅这一句,李栖迟叽叽喳喳嘴巴不停,钟知微听着,只觉得如芒刺背如鲠在喉,而贺臻最初还勉强回应两句,到了最后,他只敷衍地勉强嗯嗯啊啊两声。 显而易见,这出戏,折磨的是他们双方,他们两个人,谁也漏不掉。 终于,公主似是说累了,她不再围绕着贺臻同钟知微的感情问题发问,室内寂静下来,钟知微听见贺臻如同松了口气一般叹了一声。 钟知微重又打起精神准备进去,可她刚刚才迈了一小步,公主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是因为我是傻子吗?” 此言一出,无论是塔心室内的贺臻还是室外的钟知微都定住了。 “贺臻哥哥,你喜欢钟家姐姐,但是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傻子吗?”李栖迟又问了一遍,少女天真稚气的直白话语背后,所暗藏的残酷让人哑然。 “侍婢们说,你不会喜欢我的,是因为我是傻子。我不知道什么是傻子,就去问了掌事嬷嬷,她说,我养的兔子不吃饭,它就是傻的,可是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为什么侍婢们说我傻呢?我弄不懂,好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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