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钟知微疑惑的神情,李清禾按了按眉心:“听着没什么大毛病是吧,可问题就在于,我们大庸的画师根本画不出来他们所献的那画,更别说,届时大宴还得呈上比那画还要惊艳四座的画作了。” “若不是知那小国不敢乱来,你阿耶都要疑心,他们是不是存心为难了?唉……”李清禾再叹一声,但这声叹气钟知微终于是听明白此中缘由了,“阿娘,我懂了。这万事一旦涉及到国之一字,便没那么简单了,若届时我们拿不出惊世绝艳的画作来,便是在诸国面前损了国威,可阿娘,这又与贺臻何干?” “本是没有干系的,但这事可大可小,关乎国威却又琐碎,三省六部派给谁都是模棱两可的。我想,许是圣人思前想后,只有这少府监所统管的杂事多,而贺臻又一向鬼主意无数,这才将此事点名道姓派给了他吧。” 李清禾言语之中不免带了几分抱怨:“圣人说得好听,若画作落成绘得好,无论画师还是贺臻,想要的赏赐随便挑,可我们缺这赏吗?这事如果办砸了,罪责难逃,要处置的第一人便是阿瞒啊!” 李清禾所言只字不错,但对钟知微而言,什么贺臻办不好差事,可能会受到的罪责,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的心思全在那句“画作绘得好,赏赐随便挑”上了。 她这几月来想方设法,从马修撰那处下手,便是为了能够一观皇家的史库,圣人金口玉言,若能得此赏赐,那还需要舍近求远,求那马修撰? 毫不作伪的说,钟知微对此狠狠心动了,一是贺臻主事,二是书画丹青一道乃是她的长处,若这还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话,岂非将天赐良机拱手让人? 因而还不待李清禾感叹完,钟知微便已然坐不住了,她冠冕堂皇起身告辞:“阿娘,既是如此,那我现在便去督促贺臻,让他勤勉起来,趁早做打算别坏了事儿!” 从垂钓殿到明月轩,钟知微最开始还维持着礼仪气度,矩步引颈,步速适中,但待她入了明月轩的院门,心神激荡之下,步子却也越来越快起来,直至最后到贺臻书房前的那一小段路,钟知微简直是奔走而来的。 待钟知微平复完呼吸,她抬手便扣门,扣了三声,里面却没人应。 文瑄曾言,贺臻的书房寻常人不得随意进出,因而钟知微出于尊重,却也不敢贸然闯入,她再三扣了几次门,终于书房内传来了贺臻不耐的声音:“文瑄,不吃,滚!” 与贺臻平日里闭不上的那张嘴不同,他这番回话格外简明扼要,一个字都不多说,钟知微心存疑虑,他许是当真在为那画卷一事焦头烂额,此时打搅他似是不太好。 但总不能白来一趟,钟知微思忖再三道:“我是钟知微,我有事想问你,等你忙完了,记得唤文瑄来寻我。” 说完这话,钟知微转身便要回寝殿,却不料书房紧闭着的门扉骤然间打开了,贺臻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正找你呢,来得正好,进来吧。” “文瑄不是说,你这书房,不许其他人随意进出吗?”钟知微问得小心翼翼,贺臻答得却不以为意,“你不一样,你最近是替我试验的对象,自然能进。” 贺臻的话,钟知微不明所以,但既是他主动请她入内,她自然没有不敢进的道理。 贺臻书房内的陈设布局与寻常人家的书房一般无二,但当中几个博古架内,除去各色书籍之外,还摆着许许多多钟知微没见过,亦不知道作何用处的物件,她本能性的敏感避开了那些个物件,随着贺臻来到了书房内里那张硕大的胡桌前。 “草木灰,草纸,棉花,这几样的效果一样比一样好,但是造价也是一样比一样贵,如此说来,民间未能革新推广,倒是有几分根据的。”贺臻入内便在在胡桌后坐下了,她的字字句句,再加上这胡桌上的一片狼籍,成功叫钟知微哑然失语了。 钟知微再三闭目,试图将内心的失语荒唐压抑下去,但一睁眼,见着贺臻那张不知所谓的脸,她着实是控制不住出言质问道:“贺臻,你别告诉我,你这几天里,都是在研究这月事布?!” “对啊,这还要谢谢你呢,又叫我找到了一处我还未涉及过的领域。”贺臻点头,毫不害臊地将一个盒子递到了钟知微手上,“这是我今日新研究出来的,内里填充的不是草木灰,是棉花,你来替我试试吧?” 贺臻这一出,当得上是强买强卖,钟知微还没反应过来,盒子便已递到了她手上,而贺臻眼底发亮,紧接着就把她的推诿话语按住了:“器者,为人所用也,不分高低贵贱,在我看来,这月事布同防水堤一样,都是为人所用予人方便的东西,钟娘子身为女子,总不至于同那些酸儒一样,瞧不起这等物事吧?”
第32章 傍晚的日光打在窗棂上, 一片昏黄之中盈满了暮色四合时特有的和煦,不过贺臻的书房内的氛围,却不似这日光那般好。 钟知微握着手中的锦盒,如同紧握着一块烫手山芋, 贺臻的言语叫她轻易丢不得这东西, 可真要如他所说, 亲身替他试验这物件,钟知微却又属实伸不出手来。 无它,钟知微过不去内心那道坎,可这也不能怪她,任谁来看,这事都当得起荒唐一词吧? 钟知微口随心动, 出声辩驳道:“贺臻,你莫要在此处偷换概念, 我自然不会瞧不起,可你要我替你试验?这太奇怪了, 简直荒唐至极!” “有什么荒唐的?东西做出来就是给人用的, 你是人, 月事布是东西,这有什么用不得的,你们平日里不也照常用吗?”贺臻分明才是因为坐着而矮了一截的人,可他开口气势上占的却是上风, “怎么别人做的用得,我做出来的就用不得了?” “是是是,你贺臻说得有道理, 但我不做就是不做,你若真想试验, 去寻其他人,总之莫来寻我。”钟知微词穷一阵后,也不同贺臻掰扯来,她直接出言否决扭过了头去。 这世上不是单单钟知微一个女子,可以去寻其他人这点贺臻自然清楚,可真要在这上京城里找到能够心甘情愿不带偏见的女子,并不是件容易事。 而若要大费周章,出钱雇人来做这事,又慢又麻烦,还不等结果出来,怕他因着有意思而钻研的初心也便无了。 这贺府看着人多,但他不好以权压人,又总不能让他去寻他阿娘吧?那只消拿不到结果,还要挨一通骂,吃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他又不傻,怎么会去做。 思前想后,钟知微便是最合适的人选了,由她而起,再由她收尾,再合适不过了,因而即便她否决,贺臻要寻她来做这事的想法也不偏不移。 他眸色微动,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道:“钟娘子,你还记不记得,前几日回门要我同你演戏时,所答应我的那个条件吗?你力所能及内,要满足我一个愿望。” 此言一出,钟知微瞳孔情不自禁稍稍放大,尤其难以置信地转回头来:“你不是说,要仔细考虑,把那个愿望用在刀尖上吗?!” “于我而言,现在便是刀尖上了,那个愿望用在这儿再值当不过了。”贺臻挑眉望她,话里有话道,“我相信,钟家娘子总不会是那等言而无信的人。” 一股郁气随即堵在了钟知微的胸腔内,上不去也下不来。若可以,钟知微扭身便想走,可贺臻所言不虚,而她也还没忘记,她此行来找他的目的。 最近这段时日里,贺臻,她得罪不得。 她再三扬唇又放下,几番心理准备做完之后,终是握拳咬牙道:“你若执意如此,那便,如此吧。” 暮色随时间渐渐散去,天边依稀可见星斗。钟知微磨磨唧唧从净室再度回来之时,仍觉精神恍惚,不必往远了瞧,只消往前倒推半年,半年前的她,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日。 自打她遇上贺臻后,她的底线当真是一日比一日低了,钟知微还在恍惚间,贺臻便已等不及发问了:“如何?你只消明明白白说出你的体验便是。” 贺臻面无愧色,眸中更没有一丝玩闹笑意,他极其郑重其事,连带他手中握的笔也只待她开口而落墨,贺臻这般端正的态度倒是叫钟知微不自觉松懈了些许。 她虽仍旧感觉难为情,但好歹是磕磕绊绊将该说的说完了:“你这个,比我们往日里的更舒服,也更轻便,不过,还是有些渗漏。” 贺臻手上记录着的动作不停,他没抬头,说话时声音不大,似是在自言自语:“我分明用鸡血试过了的,那便是棉花还不行,得用棉布。” 眼看着贺臻嘀嘀咕咕间,要把她这个还立在此处的大活人给全然忽视了,钟知微当即立断直入主题走到贺臻身旁发了声:“我听阿娘说,圣人指派了你寻画?” 贺臻仍旧垂首于他案几上的东西,他“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钟知微贴得更近,接着问道:“圣人还说,这个差事若办得好,画师和你都大大有赏,这也是真的吗?什么都能赏吗?便是平头百姓想入禁庭也行?” “照陛下的脾性,只消不是过分的要求应当都是能应允的吧,若画师有本事,入宫进集贤院书院,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贺臻一心二用答地轻巧,还有心思打趣她,“怎么着?你也想画来试试,给自己挣个诰命?” 钟知微因着贺臻的言语面上僵了一瞬,但贺臻未曾抬头,自是看不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之色的。 钟知微不动声色,声量却不自觉大了些:“自然不会,我只是问问。我毕竟是你名义上的妻子,若你办不好这差事,牵连到我的话,那我可就不愿了,更何况,阿娘对此也忧心得很。” 钟知微已然是站在贺臻身侧了,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见贺臻此时的模样,他垂首于案几之上,侧脸轮廓清晰,不置可否地耸肩“唔”了一声。 他这模样,好似什么两国邦交,大庸国威,乃至他自个的身家性命,都敌不过他手里小小的那块月事布似的。 贺臻在她眼中的形象,已没她最初见到时那么差劲了,但钟知微却越发肯定,他们二人之间的差异犹如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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