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听你说,番邦有许多的文化习俗乃至思维方式,都与我们大不相同,可为什么对待这方面,却是一般无二的呢?我想不明白。” 钟知微所抛出来的问题,叫贺臻也皱起了眉头,他歪头思索了片刻,淡定自如道:“钟家娘子想不明白的事情,我也想不明白。” “但或许就像你说的,圣人只此一个不得冒犯,出嫁从夫,只有一个的夫家也是冒犯不得的,世风如此,不分中原和关外,人人都如此,于其中这么长成的人,便也想当然如此了。”贺臻随口答道。 钟知微闻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想不明晰的事情,她答得含糊:“也许吧,但也不是人人都如此……” “自然不是人人都如此,比若说在你我身上,钟家娘子可从未……”贺臻自己收了声,话没说完,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钟知微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遇着贺臻这么久了,便是再脆弱的人也该刀枪不入了,她皮笑肉不笑回敬道:“彼此彼此,不过,我还以为你贺家郎君什么都知道呢?” “诶,我可从来没说过这等话,我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哪儿能事事都通晓,钟娘子不必再给我戴这等高帽子了。”贺臻靠上匡床,摆手道,“他人的愁你自去让其他人愁,钟娘子,咱们俩还是先愁一愁今晚该怎么睡吧。” 此言一出,钟知微也没心思再跟贺臻斗嘴,她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烛光摇曳下,二人不由自主一齐望向了身侧的红木匡床。 贺臻卧房内这张红木匡床算是大的了,睡两人本是绰绰有余,可去掉划出楚河汉界的绸被的距离,再去掉避开身边人气息避嫌的距离,多大的床几番缩水下来也没多大了,因而钟知微这接连几夜,都是缩在个小角落勉强入睡的,而贺臻亦是挤巴巴伸不开他的手脚。 “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撤掉这绸被,我们俩空间大一些。”钟知微还没应声,贺臻率先给出了选择,“别急着瞪我,二是我去睡外间的软榻,你放心吧钟娘子,不会有人夜闯我这明月轩发现你我不在一处睡的。” 贺臻的建议,钟知微诚然心动了,但她的疑虑却也没能够全然打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有人来通报,你在外间再往这儿赶是来不及的。不若这样,我睡在匡床上,你便用这绸被铺在地上,睡在床旁边怎么样?” “这样的话,你我都能睡得安稳,若有什么突发情况,到时候你抱着绸被上塌也出不了什么意外,这第三个选择,你意下如何?”钟知微对上面无表情的贺臻,眨了眨她的眸子丁点也不憷。 贺臻顶了顶腮,在钟知微面上上下梭巡了一圈,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这第三个选择……”钟知微应着他的话接着道,刚刚开口便被贺臻气势汹汹地截断了,“亏你还能继续说得出口,钟娘子,你是人吗?这地上有多凉有多硬有多不舒服,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这第三条为什么不是,你睡地上,我睡床上呢?哦,你也知道这地上不好睡是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得,不必谈了,这该怎么睡还怎么睡,按之前的来吧。” 贺臻没再给钟知微留回话的时间,两人的外衣本就卸下了,话一毕,贺臻紧跟着三下五除二除了靴,躺进匡床内侧闭上了眼,他视钟知微的眼刀如无物,总之大剌剌端着一副“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睡地上”的姿态。 见贺臻这个模样,钟知微倒也没多气愤,毕竟让她睡地上,她也不愿意,可贺臻这张不饶人的嘴,着实是让她无言以对,钟知微在匡床边坐了一会,终是熄灯合帐,也躺了下来。 明月轩建在阴凉处,卧房里置有冰桶,夏夜不会过分暑热,但身边人的气息却惹得人心烦意乱,她自是清楚,贺臻是没睡着的,不出意外,又是难以安眠的一夜了,钟知微闭上双眼,躁郁地翻了个身。 不知是不是白日里受了凉,今夜比之前几日格外得凉,钟知微将身上的绸被裹得更紧,风自窗缝而来,床帐被吹得晃晃悠悠的,钟知微半梦半醒间,即将失去意识入睡时,只听得“嘎吱”一声,身侧那人猛然坐了起来。 她的瞌睡被赶走了,钟知微不悦睁眼,狠狠道:“贺臻,你若不睡,便出去。” 紧接着却听得贺臻诧声道:“底下的被褥湿漉漉的,有血腥气,你白日里当真没受伤吗?” “没有!没有!我受没受伤,我自己还不清楚吗?!你能睡着就睡,睡不着就……”钟知微初一开口还是疾言厉色,但她说着说着,似是想到什么般,声音如同心虚般渐弱下来。 她一把撩开床帐,落地重又燃灯,起初她的动作还算沉稳,但随着她不知怎的“嘶”了一声后,她的动作急促了起来,贺臻不明所以,也随之下了床。 只见钟知微神色匆匆,从她的柜橱深处,不知拿了些什么,掩着那物便要往净室走,从头至尾,她丝毫没有要跟贺臻解释的意思,因而当钟知微从他身前走过之时,贺臻当即伸手拦住了她,他没出声问询,但眼底的问询之意溢于言表。 钟知微将他伸着的手推开,但她推了一只,另一只又跟着拦了过来,钟知微急得很,不愿跟贺臻在此处耗着,她开口时无语中带了几分羞窘:“我没受伤,是葵水来了。” 贺臻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钟知微以为他终是要让开了,却听得他脸也不红坦然问道:“那你拿着的是什么?” 钟知微只觉气血上涌,她斥声嘲弄他道:“月事布,这你也要看看吗?” 可她低估了贺臻这人的脸皮,她这么一句嘲弄的话出来,贺臻却是一点也不害臊地点了点头:“我想看看,我没见过。” 甚至他见钟知微呆住了,还大言不惭地补充道:“你现在不给我,明天我就自己去找招月要。” “贺臻,你还有没有廉耻之心?!你若真好意思看,就在橱柜里,你自己去寻!莫要在这挡着我!”钟知微一把推开拦住面前的贺臻,气急败坏道。 而待她收拾完毕,由净室回了卧房内,一抬眼看到的景象,简直让她怀疑自个儿的眼睛。 好好的月事布,让贺臻拆得那叫一个鸡零狗碎,更要命的是,贺臻见了她也不躲闪,竟是同她探讨了起来:“你看这里面装的是草木灰,我觉得这个不够好,还有待改进,你觉得呢?” 钟知微一口牙快被她咬碎了,她终是忍无可忍道:“你这婚假还有几日休完?!要不然别休了,明天就去上值吧!”
第31章 一共九日的婚假自是没那么快休完的, 但好消息是,此后的几日里,贺臻一连数日都不眠不休泡在他的书房当中,就连寥寥无几的用膳时间, 钟知微都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 而原先叫钟知微所担忧的, 她的婆母洛浥郡主, 这几日和她相处的却极为融洽,婆母体弱喜静,性子温软,全然不似市井传言所说的跋扈。 垂钓殿依水而建,李清禾柔婉的面容自水面映照而出,钟知微的视线由水面回到面前婆母本人身上, 她情不自禁于心头感叹,真不知道, 这般温和良善的女子,她的儿子怎会养成了贺臻那般? “唉……”倏忽间风起, 将一池水面吹皱, 伴着清凉的微风, 李清禾遽然长长叹了一声。 这声叹里夹着着的是不知源头的忧思愁绪,钟知微稍有讶异,看着婆母忧思的面容,她出言询声道:“阿娘, 作何叹气呀?” “明年上元节圣人寿诞,万邦来朝,因而西域诸国近日里, 已先遣使臣进京献礼了。你阿耶他身为鸿胪寺卿,除去你们成婚那两日告了假, 其余时候,尤其近日里忙得当真是昏天黑地。”李清禾眉心微蹙,颇为神伤地娓娓道来。 先遣的使臣进京这事,钟知微也略有耳闻,但因着赶上新婚,她这几日光忙着去理清贺府的账册支出、人事任命等等事宜去了,若说这使臣入京的详细事宜,她还真未曾可知。 但李清禾的愁绪,钟知微听明白了,她对着婆母温声安抚道:“阿娘莫要担忧了,阿耶出任鸿胪寺卿多年,这等场面阿耶是日日见的呀。即便这次规格较往年相比还要盛大几番,但照阿耶的本事,他定是能够处置妥善,不必你为他忧心的。” 她这一番话,一方面是因着洛浥郡主的良善而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自认为作为媳妇,这般出言应当是滴水不漏的。 可不曾想,李清禾听到这话,她眉间愁绪更重,又叹声道:“你阿耶我自然是不愁的,我愁的是阿瞒,圣人昨日里开口指明要他办的那事,事关大庸国威,贺臻那个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性子,若他把这事给办砸了,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清禾所说的内容,叫钟知微愣了一愣,她反应过来当即开口就问:“阿娘,圣人指明让贺臻办什么了?” 钟知微这一问也叫李清禾讶异了起来:“你竟还不知吗?你阿耶应当昨日下了朝,就把这事告诉了阿瞒呀!” 贺臻!钟知微内心咬牙切齿,面上笑得更僵硬:“贺臻,昨日里一直待在书房当中,还没来得及同我说,想来他怕就是在研究圣人所指派之事吧。” “他若真的这么上心就好了!”最了解自家儿子的自当要数他母亲,李清禾摇摇头,显然并不相信贺臻的做派。 “圣人所指派这事,说繁复诚然繁复,可若说简单,也当得起简单。”李清禾又叹了一声后,细细跟钟知微解释起来。 “昨日里,各国的先遣使臣入宫先行献礼,圣人以宴款之。在宴上,有个没听过的蛮夷小国献上了一幅画,画中所绘的乃是那国的皇帝献礼像,献礼表臣服,这寓意本是好的。” “可问题也就出在那幅画上,那小国的画师不知使的是何种技法,以那碳笔作画,画中人绘的那是一个栩栩如生。你阿耶在宴上观了那画,据他同我说的,那画之精巧绝伦,宛如真人当场出现在了筵上一般。” “但,这不应当是好事吗?献礼表臣服,这礼厚才显情重,不是吗?”钟知微不解道。 李清禾接着道:“原是如此没错,但那使臣献礼时所言的,却是把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去了。” “那使臣一开口便是赞颂我们大庸地大物博、人才辈出,洋洋洒洒夸了半刻钟后,又道他们的国王此生最爱,便是这丹青一道,因而将那幅珍贵的皇帝献礼像作为先遣的朝贡之礼献出,只盼届时上元寿宴当日,入了上京城后,可一览这大国丹青之精妙。”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5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