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路过的陈雪花听见了,本来她也不善于骂人的,但是一时气上心头,回想小年那会儿姜翘教的要领,抄着扫帚就把那几个碎嘴子打散,扬声讽刺道:“羡慕这个羡慕那个,怎么不见你们舍命救人呢?是因为不喜欢奖赏吗?” 她嗓门大,院内的宋如羡听见动静,也探出头来,笑吟吟地说:“诸位好生高风亮节,竟不是贪功俗人。” 说酸话的人纷纷臊得抬不起头,转身就走,连辩解也没有。 陈雪花与宋如羡对视,不约而同叹息,而后回典膳内局做活。 姜翘有人照顾,她们想去探望,守门的宫人却不准许,因此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她们还不知道姜翘的状况。 事实上她们就算能去探望也没用,因为姜翘始终昏迷着。 本来姜翘这具身体的底子就不太好,从小就是个小药罐子,这一落水,虽然呛得不严重,但河水太凉,很快就发起高烧。 这么严重的高烧,在如今这个医疗条件下,根本没有立竿见影能退烧的药,只能物理降温硬熬。 皇帝那边听到消息后,当即就派了尚药局梁直长接替药藏局的人,为姜翘诊治。 梁直长开了药方,让人熬药,苦得人闻到了都作呕,但喂给昏迷的姜翘,她愣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再说物理降温,梁直长让一位侍女把酒涂在姜翘的身上,反复好几次,也未见明显效果。 闷在厚实被子里的姜翘满脸通红,紧紧蹙着眉头,时不时还浑身颤抖,显然处于身体感到寒冷而呼吸滚烫的煎熬之中。 姜翘被困在一个梦境里,她很清楚自己在做梦,但就是不由自主地去拼一座巨轮。 梦中的巨轮似乎能救命,每增加一层就可以多救下一群人,所以姜翘本能地一层接一层地拼。 这巨轮也怪异得很,通体都是形状相似的木板,像一些小游戏一样,人把木板送到对应位置,木板就会自动吸附。 姜翘就这样疲惫地拼着巨轮,直到巨轮已经高到让人恐惧,站在上面只能看见一片苍茫的天。 这巨轮仿佛永远也不会拼完一样,每次姜翘觉得就要好了,又要继续建造下一层…… 终于,这场没有尽头的拉锯停止了,姜翘拼上最后一块木板,而后意识明显清醒了一瞬,她感到就在这一刻,她退烧了。 不等睁开眼睛,一直拼巨轮的大脑终于放松下来,让她好好地睡了一觉。 由于这样的高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烧死人,因此梁直长和一位医女几乎不挪眼地轮番照顾她两日,才略见好转。 发现姜翘退烧的那一刻,梁直长和孙医女都狠狠松了一口气,而后立刻吩咐人给姜翘准备食物。 整整两日,期间许多人要来探望,都被拦下了,只有澹台勉闻过来,看了她一眼,但也是很快就被劝出去,生怕过了病气给他。 现在姜翘见好,自然也是要通知关心她的每个人。 退烧的姜翘睡了四个时辰,才悠悠转醒。 一醒来她就看见床边围着许多人,认识的有澹台勉闻和典膳局的一些人,此外还有几位脸生的宫人。 她退烧后那一觉睡得很畅快,又一直有人给她喂流食,因此不算特别痛苦,稍稍适应了一下,便小声开口问道:“太子殿下如何?可有受伤?” 当时那只小刀飞来得突然,和那么大个板车不一样,她根本没看清,只来得及撒开小太子,却没有把他推远些,她落水后更是什么事情也不知晓,故而有此发问。 澹台勉闻摇头,而后又神情紧张地用手语问道:“你怎么样了?身上还痛吗?” 姜翘缓慢地露出笑容:“多谢殿下关心,已经好多了。” 发烧自然是骨头缝里都痛,姜翘肩膀上被小刀划破的伤口也不算浅,不过小孩儿的重心是学习,她怕自己随便一呼痛,搞得小太子没心思好好学习了。 当时说是救了他,但也只是自救的同时顺带救他,姜翘不乐意用这顺带的帮助绑架小太子的善心。 像白培琛那种挟恩图报的人,她向来是看不起的。 “哦对,白敬禾呢?”姜翘问道。 应久瞻叉手回答:“白敬禾已经被看管起来了,这两日一直在等您醒来,陛下的意思是,想听听您的意见。” “这两日?”姜翘狐疑,“我睡了多久?” “两日又多几个时辰,现下是二十日的戌正一刻了。”应久瞻道。 姜翘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这可真的吓了她一大跳。 这么长时间,真的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她不敢深想,不然难免后怕。 “白敬禾的事情秉公处理就好,他也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太子殿下决定也好。”姜翘说。 她并非不在意白敬禾的结局,差点害死她跟丢一丢她的糕点并不相同,她还没圣母到这也能原谅。 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以免皇帝这耳根子软的又被白培琛挟恩图报,她要让皇帝清醒清醒,白敬禾可是要害他的亲儿子呢!白培琛的恩,早就浪费光了,这时候哪里还够保全白敬禾? 澹台勉闻一听姜翘这么说,他自己也无所谓,于是立刻表示,全由皇帝决定。 “姜娘子,粥好了。”外面的宫人递进来一碗粥。 宋如羡走近些,扶姜翘坐起来,又接过粥,一点一点喂给她。 姜翘觉得被人围观喝粥有点尴尬,于是说:“殿下早些歇息吧,万不能耽搁了睡眠。” 澹台勉闻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离去。 他一走,屋子里空了一半,姜翘又想出各种借口,把典膳局其他人也劝回,而后才在宋如羡的照顾下,慢吞吞地喝粥。 喝了两天苦药,姜翘的嗓子十分不舒服,她喝粥都觉得带苦味。 只是这粥熬得不错,大米粒完全开花,打碎的鸡肉糜和大豆腐表面上看不出,但是入口都能尝出来。 这一场大病只是把最要紧的一关熬过去了,距离好利索,又不知道要多少天,总不能一直吃流食,不然营养跟不上,这鸡肉糜和大豆腐就是来给她补充蛋白质的。 姜翘喝了小半碗就没力气了,缓缓缩回被窝里,感觉每动一下,肌肉和骨头都在来回拉扯,又酸又痛。 “当时我听见有人跳河救我,是尹徴吗?”姜翘忽然问道。 宋如羡点头:“是,他恰好路过,万幸他善水。” 哪来那么多恰好?其实就是跟着小太子罢。 姜翘点点头,又说:“不知尹郎君现在如何,等我起得来了,得谢谢他才是。” 宋如羡说:“尹郎君也病了,只是他吃了一副药后就痊愈了,并不严重。这几日没见着他,大概也是在休养。” 又聊了几句之后,宋如羡也离开了。 梁直长很快进门,来给姜翘诊脉,姜翘见是他,便要起身作揖,却被他按了回去。 姜翘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道:“梁直长这两日忙坏了罢?感谢您辛苦照料,今日可以好好休息了。” “看你有精神头与人说话,想来无大碍了。病人能好起来,老朽忙些又算什么?”梁直长和蔼地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 姜翘头有点沉,没跟梁直长聊太久,他便给她拉上幔帐,轻手轻脚离开。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姜翘反倒是没那么困倦了。 小心翼翼翻了个身,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换了衣服,那她的东西都那里去了? 她随身带着的东西可千万别丢了! 姜翘挣扎着坐起身来,借着幔帐外的烛火看见了挂在衣架上的自己的衣裳,便立刻紧张地去查探。 她腿软,迈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烂泥里,还好这几步路都有东西可以扶着,才勉强走了过去。 那日她穿的棉衣泡过水了,御寒能力已经不行了,现在留下来的只有几件单衣,衣架下面的盒子里还装着她贴身衣物和一些饰品。 姜翘把盒子打开,仔细翻找,只找到了她平日挂在腰间的荷包,而另一个青色的荷包却不见踪影。 那青色荷包里,用油纸包着姜翠城留下的那张皱巴巴的纸。 姜翘一直觉得这张纸有用,即便自己研究不出来,最好也不可以弄丢,因此始终随身携带。 哪想到突然落水,竟然就这么丢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荷包应该是掉在盈月河里了。 出意外的话,这荷包现在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了。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姜翘都觉得有许多麻烦等着她,登时泄了劲儿,坐在地上陷入沉思。 如果是掉在河里了,等天暖和一些之后她可以下河去找,运气好的话能找到,找不到就算了,反正总比这时候被皇帝发现了强。 她刚烧过一场的脑子禁不住思考,不等她想出万全的对策,就已经感到头痛欲裂。 没得选,她只好再一寸一寸把自己挪回床上,好好睡觉。 这场病才见好,姜翘依然嗜睡,次日醒来时已经是晌午。 她一睁眼,皇帝已经坐在屋内等着她了。 这一幕简直跟见了阎王一样,她内心忐忑地起身行礼,大脑超负荷运转,差点又给她干没电了。 澹台晏河却只是放下手中的书,淡笑着说:“醒了就好,不必拘礼。” 姜翘哪能不拘礼?她都要担心死了,一想到自己一念之差给自己留了个祸患,就恨不能敲死从前的自己。 只是这也不能全赖自己,她当时的确没想起来那张纸不说,就算想到了,也有诸多顾虑。 不可能有任何人看到个和善的皇帝,就觉得他真和善,姜翘当然不例外。 澹台晏河却不知她如何评价自己,平静地说:“按照你的想法,最后白敬禾以谋害储君的罪名获罪,念其年幼,没入掖庭宫充奴籍,其父管教不严,数次要挟于朕,全家贬为庶民,抄家后驱逐出京,此生再不可归来。” 姜翘微微睁大眼睛,对这个结局感到有几分意外。 她还以为皇帝只会处罚白敬禾,依旧纵容白培琛呢。 毕竟之前几次事件里,皇帝表现出来的不像是白培琛救过太子一命,活像是救了太子不知道多少回,才能容下白家父子俩那么多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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