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然不能接受阶级分明,但当下的情况看来,白敬禾杀人未遂却能留一条命,倒也不算是最惨。 这种事情她总归是不好表态的,因此只点了点头,并没有在皇帝面前表现出太多情绪。 澹台晏河抬眉,又补充道:“在今晨抄家时,白敬禾从白宅的绣楼上跳了下来,当场身亡。” 姜翘再难掩震惊,她微微张着嘴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死了?就这么自杀了? 她真的始终都不能理解白敬禾究竟在想什么。 父亲是司农寺卿,家庭背景绝对称得上显赫,母亲是伯爵家嫡出的娘子,是白培琛的正头夫人,家中兄弟姊妹众多,平日玩乐项目丰富,又有父母纵容,可以称得上是有一个相当自由快乐的童年了。 但是这样的环境,怎么就长出白敬禾这样性子的小孩呢? 他才八岁啊!一般八岁稚童,连撒谎都会有小动作呢,他却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捉弄人甚至是害人性命,如今又突然跳楼身亡,这谁听了不震惊? 姜翘不知不觉间呼吸就急促了起来,失神片刻,才缓缓开口:“太子殿下知道了吗?其他孩子知道了吗?” “除却朕,还有抄家的官兵,其他人都不知道。”澹台晏河说。 姜翘的心回落,又闭上眼大口喘气,终于冷静回笼。 在孩子们眼里,曾经那个讨人厌的同窗因为犯了错,受到了惩罚,这就够了,如果知道白敬禾死了,孩子们恐怕会留下心理阴影。 “那谢公呢?”姜翘又问。 在事发前一天,谢灵誉还说要找白敬禾谈话,一夜过后发生了这种事情,他又会怎样? 澹台晏河略微低头:“他还不知白敬禾已死,若是知道了,便不好说了。” 教学生涯中出了这种事情,即便是谢灵誉这个年纪的人,也未必能很快走出来罢。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沉默。 很快,澹台晏河又说:“朕找你还有一事。” “陛下请讲。”姜翘没有直视他,怕他拿到了自己丢的荷包,万一问起此事,眼神有可能暴露自己的慌张。 “这件事的影响很大,尽管你自己不揽功,但救驾有功朕却不赏,传出去也不好,”澹台晏河说,“你与朕说实话,是否有想要的?” 姜翘微微抬眼:“臣不是贪心的人。” 有白培琛作为先例,她很难不怀疑澹台晏河是在试探她。 “仅此一次机会,你若是不说,不是叫朕为难?”澹台晏河笑意很淡,也有可能是他这双眼睛看起来总是含笑,总之是姜翘意料之外的温和神色。 姜翘思考一瞬,说:“陛下看得出,臣是口无遮拦的随性之人,如若一定说想要些什么,那便是将来臣有冒犯时,请陛下给臣解释或折罪的机会。” 目前看来,荷包到底有没有落入皇帝手中犹未可知,所以姜翘先想办法给自己的隐瞒不报铺垫铺垫,免得真有一天被拖出去砍了——虽然大概率不至于。 澹台晏河却是一口答应:“朕素来有耐心,这点小事,即便你不说,将来也不会真有不听你解释的一日。” 得此承诺,姜翘放宽心许多。 话没说几句,姜翘又觉得困,澹台晏河也还有许多公事处理,于是很快就离开了。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今日数次回避澹台晏河的眼神,反倒是让他有所怀疑。 澹台晏河是不喜欢把所有主动权握在手里的,他知道姜翘有心事,有秘密,并且极有可能关于他,但他并不会主动戳破,只会更加密切地盯着她。 大抵是姜翘日有所思,她退烧后偶尔还会断断续续有一点发热,梦中便不再是那一艘拼不完的巨轮,而是换成了她的荷包。 她睡不踏实,每次只能睡一会儿,乱糟糟的休息更让她疲乏,哪怕药没断,吃饭也有人照顾,但还是没精神。 又过一日,小枣来探望她。 小枣处理完家事再回来时,姜翘就已经昏迷了,只是她上次来看姜翘时,姜翘正睡着,于是没打扰,这次好不容易赶上姜翘清醒。 几日不见,她们互相说了自己这些天的经历,而后好一番长吁短叹。 小枣有了应久瞻的手书,非常顺利地让齐仁辉付出了代价。 齐仁辉的病是装的,这些年又没少骗她的钱,因此依法被判处归还这些年来让小枣给的所有钱,并发配城郊做一月苦力,同时,作为勒索的代价,卖女的钱也要还给小枣。 若齐仁辉再犯会被判长期出苦力或者坐牢,但初犯也就仅此而已了。 这些年的苦,小枣一个人吃,可是法律也只能帮她到这了。 姜翘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倒是姜翘自己的事情,更让小枣吃惊。 听完详细的前因后果,小枣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 正聊着,房门被叩响,来人是好几日不见的尹徴。 姜翘眼尖,还不等他开口,就看见了他手中的青色荷包。 那荷包是她自己绣的,不会认错。 这荷包竟然被尹徴捡到了,那他打开看过了吗?姜翘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第57章 【057】 小枣见氛围不太对, 瞧着尹徴拿着的荷包也不大像男款,便与姜翘告别,给他们留下方便说话的空间。 姜翘看门关严实了, 笑着抬了一下手:“尹郎君先坐。” 尹徴坐在距离姜翘二尺远的位置,手指不安地勾着青色荷包的带子,说:“不知姜娘子怎么样了?” 姜翘已经醒了两天了他才露面,本来她就怕他救人落下毛病,心中的担忧自然是大过感激的。 “我已经不再发热了, 只是不知尹郎君如何?本该早早去探望尹郎君的, 这样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我总不该这样躲懒。奈何梁直长不许我出门, 正想着再好些就去呢。”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荷包, 又落回尹徴脸上。 尹徴笑起来,锐利如钩的双眼翘起一个尾巴,“姜娘子是该好生歇着,这几日天还没暖起来,切莫再染风寒。我救你又不图那一声感谢, 早些晚些又何妨?” “听闻尹郎君也病过一场, 如今好利索了没有?”姜翘又问道。 “我都好了,并不碍事。倒是当时在河中捡到了姜娘子的荷包, 前几日竟忘了,才想起来归还,实在抱歉。”尹徴说着, 把荷包递给姜翘。 姜翘直视着他的眼睛, 满脸感激地说:“多亏尹郎君, 我正找它呢,这是亡父留下的东西, 被我放在荷包里贴身保存,不知里面的物件丢没丢。” 尹徴听出她的试探,忙道:“那日荷包浸水,我怕里面的东西坏了,便冒昧拆开了,瞧见里面的东西用油纸好好包着,便没有再拆开看,还望姜娘子见谅。” 女郎的东西,他当然不敢乱看,这话是不作假的。 姜翘的笑容当即真诚了许多:“尹郎君这话就见外了,您救我一命,还帮我妥善保存了这么重要的荷包,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尹徴的心中也放松些,庆幸她并未怪罪。 “毕竟是尹郎君好心,让我活着坐在这儿跟您说话,若说是他日给您帮多大忙,我恐怕没这本事,夸不下这个海口,只是尹郎君的恩情,如何也不敢忘却……” 姜翘的话说一半,尹徴便接上:“想来姜娘子对我的身份早有猜测,既是如此,就更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莫要有什么负担,莫说是救你一人,就算是更多人,也是我职责所在。” 这番话说得恳切,姜翘点点头,看着像是听进去了,但实际上不管她怎样担心自己的荷包被尹徴动过,救命之恩都是又一码事,不可能轻飘飘就忘了。 又过会儿,尹徴见她精神不济,很快就告别了,出门时还看见守在门口的小枣,想来是小枣不放心好友,才并未直接离开。 姜翘等人走远,开合门带来的寒气已经均匀散掉,才打开那只青色荷包。 荷包里的信,的确用油纸包裹严实,并未漏进去水,姜翘小心翼翼地打开,看见那一团纸没有被人展开过的痕迹,终于打消了对尹徴的怀疑。 这张纸的折痕,并不像是随便揉成一个纸团而留下的,更像是人为折出来的,所以姜翘才曾经怀疑折痕才是信的内容。 可惜她始终没有从折痕里拼出任何字,这折痕的意义还是不明。 其实到了现在,她已经很倾向于把这张纸交给皇帝了。 即便皇帝会怪罪她的隐瞒不报,但她不至于因此丢命,而这张看起来也许很重要的无字密信,交到皇帝手里大概率会更快破译。 思来想去,也并非没有万全之策。 这张纸上唯一的信息如果真的就是折痕的话,姜翘完全可以折一张一模一样的,秘密地送到皇帝手里,只要不暴露这张纸来自她就好。 虽然怎么送到皇帝手里是个难题,不过姜翘觉得可行性很高,当即决定,痊愈后就去做这件事。 又过两日,姜翘头不疼脑不热,除了偶尔会打喷嚏之外,基本没什么事了,于是终于可以回到典膳局。 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姜翘走路还有点发虚,而且肩膀上那道被小刀划过的伤口还疼着,结的痂还没掉,使不上劲儿,于是她暂时并不参与膳食的烹饪,只偶尔指点帮厨们几句。 等到东宫学堂再开学,姜翘也跟去了典膳内局。 她动不了手,但能动嘴皮子,帮厨在她的指挥下,做起菜来也从容几分。 不过她来东宫不是为了指导帮厨的,而是为了让孩子们宽心。 这么多天不见,也不知道孩子们怎样了。 陈雪花去给孩子们送下午茶的时候,姜翘也跟上了,为了防止感冒复发,她穿得很暖,整个人都圆了一圈,才出现在崇文殿门口。 所有孩子看见她,都不由自主地欢呼了一声,连下午茶也不记得了,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候。 门口被堵得严严实实,姜翘一个字也听不清,还是谢灵誉一个一个往后拽,才把孩子墙扒开,让姜翘进屋。 应久瞻把门关严实,姜翘一边跟陈雪花发放下午茶,一边听孩子们说话。 “姜娘子现在好些了没有?” “姜娘子还热吗?” “不对,姜娘子发热了,应该感到冷才对!” “姜娘子可以休息多久呢?” …… 这群小孩的嗓门是真好,姜翘听一圈下来,太阳穴突突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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