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天竟迟迟不肯下雨。”陈幼端摸了摸朱索,看向窗外一片葱茏。 端午距今已经过去一旬,真真儿是一个雨滴也没有。 往年端午当天的半夜,必然会来一场大雨,最迟也会在次日清晨下雨,常常是电闪雷鸣,好大阵仗。 然而今年,姜翘已经要担心东宫那块菜地能不能挺到丰收了。 迟迟不能摘掉的朱索,牵连着所有人的心。 姜翘愁她的小菜地,农民愁的可是全家老小的生计。 端午第二天没下雨,澹台晏河就觉得不对劲,立刻派了人往京城的各个方向去,被派出去的人连续过了好几个州,四面八方传回来的信里都说并未下雨。 大范围的无雨,本就够让人悬心,更何况京城所处的地方土地肥沃,地势开阔,是极重要的粮食产地。 如果这块大陆上最好土地缺水,那么今年秋天要有多少农民绝望,又要有多少人过不起冬? 澹台晏河对旱灾是有所防范的,国库里不是没粮,只是轻易动不得,很显然今年形势严峻,比预估中更糟糕。 这陈年的存粮,不怕味道不好,只怕有虫蛀。 不管是粮食堆里的虫,还是将来救灾队伍里的虫,都应该在恰当的时机一举消灭。 轻风拂过,日头西沉,仍旧万里无云。 姜翘在宫中住了一宿,次日清晨,采萤便来告诉她,小太子已经不再发热了。 只要能退烧,剩下的喉咙痛就好办,稍微等几天,自然而然也可以好,姜翘放下心来,给澹台勉闻又做了一顿朝食,便向陈幼端请辞,要回典膳局。 陈幼端对采萤挥挥手:“去送送姜典食。” 姜翘还要自己的大事儿要干,连忙说:“多谢皇后娘娘好意,不必麻烦采萤姐姐了,这路途并不近,来回白走一趟,不但让采萤姐姐受累,更是耽误娘娘身边有最贴心的人伺候。” 陈幼端看了她一眼,道:“也好,那你回吧,近些日子便不再麻烦你了。” “谢皇后娘娘,臣告退。”姜翘行礼后,独自离开了立政殿。 宫中处处都有侍卫,姜翘提早就把她复刻的密信捏在手里,看似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实际一路上都在分析何处适合她做小动作。 越是靠近各个宫殿正门,侍卫盯得越紧,姜翘最后挑了一个人不多的地儿,在脑海中早早演练好动作,走到对应位置时,手臂自然摆动,将手中的纸团抛在了草丛里。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只要不是特意盯着她的手看,都不会看到有纸团飞出去的痕迹。 事情办完,姜翘整个人都放松了几分,加快了脚步,顺利回到典膳局。 才进庖屋不到一刻钟,外面忽然暗了许多。 姜翘撂下刀,扯了扯衣领,朝着窗外一瞧,天空已经灰蒙蒙一片,并且颜色愈来愈深,瞧着就像是要下一场大雨。 她几乎来不及思考,立刻拿好鱼符,进了东宫,把典膳内局的宝贝菜地护起来。 就在她将草席绑好的那一瞬间,耀眼的光芒亮起,紧随其后的就是几乎近在耳畔的隆隆雷声。 “哗——” 瓢泼大雨顷刻间泄在地上,姜翘快步冲到屋檐下,提着刚沾了一层雨滴的裙摆,一言不发。 雷电距离皇宫非常近,几乎就是正上方,因此听起来有些骇人。 姜翘却并不害怕,她看着磅礴而来的大雨,心情格外舒畅。 至少下了,总比一直干着好。 疾雨会激起水雾,眼前的一切都朦胧了起来。 然而雨幕中却忽然闯进来一个人,他披蓑戴笠,朝着菜地而去,看见菜地上方的草席已经绑好,这走到屋檐下。 姜翘看见来人,不禁一愣:“尹郎君这是……” 尹徴抬头,摘了斗笠,看见姜翘,十分惊喜地说:“姜娘子竟然也在!我方才有事,等雨下起来了才往这边赶,还好姜娘子来了,否则这菜地真不知会如何呢!” 姜翘抿抿唇,滞涩地露出笑容:“辛苦尹郎君了。” “这哪里就辛苦了?我本就是花匠啊,”尹徴掀开窗子,脱了蓑衣,搭在窗沿,“可算下雨了,可以摘朱索了。” 他的手探入袖中,揪出朱索的线尾,艰难地单手解着。 系的死结,单手解开太不容易,姜翘见状,便帮他解了一下。 藕色的衫子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上面样式精巧的朱索格外惹眼。 尹徴看到姜翘的朱索,不禁一愣,随后嘴巴不听使唤地问:“姜娘子自己做了朱索吗?真好看。” 他的语气里有些委屈,又有些难过,似乎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自欺欺人。 她没戴自己送的朱索又能怎样呢?都是他做得不够好看,怎么也怨不到她头上去。何况他们非亲非故,真叫人看见了戴一样的朱索,也不是好事。尹徴的脑子里一下子昏昏沉沉了起来。 雨声要将他脑海里的声音淹没,最后他想,这次确实是他冒犯了,姜娘子当时没有恼怒便是她心善了,他又怎能说这样的话让她为难呢? 正当他要道歉时,姜翘解好了他的朱索。 “不是我自己做的,是太子殿下送的。”她一边说,一边调松活结,将自己的朱索也取下。 尹徴一愣,旋即笑起来:“原来是这样。” 姜翘迟钝地发觉他误会了什么,于是拿出自己的青色荷包,从中取出尹徴送给她的那一条朱索,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你送的在这儿呢。” 到底是他的心意,如果真让他误以为自己把他送的东西丢弃了,那也太尴尬了。 尹徴一看是这只荷包,心情更加愉悦,确信姜翘并没有厌恶他,不禁挪开眼神,欲盖弥彰地说:“现在已经下雨了,什么朱索也都无所谓了。” 姜翘把两种朱索都装在荷包里,笑了笑没说话。 然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容骤然僵住。 这么大的暴雨,她在宫中丢的密信,恐怕早已经被浇成浆糊了吧? 那么短的时间,纸团被发现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 合着她小心翼翼走一遭,归来被大雨无情地把计划浇灭在摇篮里。 雨下得不算很久,没一会儿,乌云就一路朝着北方翻涌,天渐渐放晴了。 姜翘觉得身上的衣服有些许潮湿,不大舒服,于是这便与尹徴告别,回舍馆更衣去了。 接下来几日,依然是大晴天,仿佛那一场大雨根本没有来过。 当时被浇透的土地渐渐恢复干燥模样,人们依然要期盼着雨来。 随着苍柘国庆日愈来愈近,姜翘也收到了工匠制作好的第一批龙凤榫平盘。 本次各个部门送到光禄寺参评的菜品众多,光禄寺早早就定下了时间,让众人到光禄寺现场做菜,交由他们内部评选。 姜翘揉了揉鼻子,往口袋里多装了两条帕子,才带上宋如羡到指定的庖屋去。 那场大雨虽然没淋湿她,但当时的强降雨导致气温突然降低,她有些着凉,这几天都在感冒。 好在她估摸着这场病很快就会结束,现在除了有些鼻塞之外并不算难受,因此并不担心耽误菜肴的制作。 以防自己控制不住想打喷嚏,姜翘自制了布口罩,一进光禄寺的庖屋就戴好了。 苍柘迎夏拼盘的每一块都不一样,她当然不可能在这个环节全都做出来,因此只选了最有代表性的一块,作为此次参评的菜品。 有一定海拔的地面需要海绵蛋糕垫高,姜翘先准备好了蛋糕糊,让宋如羡送到外面的土烤炉里烤上。 丹霞地貌要用各种蔬菜汁手绘出来,具有代表性的花朵也是姜翘用彩色面团手动捏的,前前后后许多种丰富色彩,全都需要姜翘尽心尽力地调整。 这并不算大的一份食物,凝结了姜翘许多日的心血,它是整个庖屋里独一份儿的别致,几乎每个庖厨看到她手下逐渐诞生如此绚丽的色彩,都发自内心地惊叹出声。 这真的还是食物吗? 这简直是艺术品!是值得收起来珍藏的宝物! 足足做了两个时辰,姜翘才做完这苍柘迎夏拼盘的其中一小份。 光禄寺的宫人陆续把庖厨们做的菜肴端走,此次评选不会立刻出结果,因此众庖厨被安排到一间屋子里稍作休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位宫人过来,向众庖厨宣布了此次入选的菜肴。 一个一个名字点过去,姜翘毫不紧张地听着,直到那宫人说完,她才诧异地抬头。 一共选了六道菜,竟真的没有她? 不是姜翘自傲,而是她有这个本事。 以她的手艺,怎会连六个名额之一都拿不到? 姜翘提了提口罩,在那宫人离开之前把人拦下。 “请问娘子,您可知我为何落选?我递交的菜品为苍柘迎夏拼盘,我……” 她还没说完,那宫人便恍然大悟:“是你啊!噢,我们光禄寺这边认为你这道菜的味道有些许独特,不算上佳,但形式很有趣,因此暂时留作备选。” 说是备选,但实际上光禄寺承办各类活动的饮食,流程上很熟练,几乎不会发生意外,自然很少让备选顶替上去。 姜翘觉得其中有猫腻,但她总不好为难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宫人,于是与宋如羡一同回了典膳局。 典膳局的庖厨们已经在等着好消息了,结果看见二人臊眉耷眼地回来,一时间都有些茫然。 “这是怎么了?”傅典食率先迎上来。 宋如羡摇摇头,示意他别问了。 姜翘却摘了口罩,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后讲了前因后果。 赵典食嘴角一抽:“味道独特,不算上佳?这算什么理由?姜典食的哪一样食物不好吃了?” 姜翘咳嗽两声,赶紧用茶水压一压,这才说:“我也觉得不对劲,所以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傅典食却看了一眼姜翘的口罩,又看了看茶杯,冷不丁问道:“姜典食能喝出茶味儿吗?” “我嘴里发苦,别说喝了,闻也闻不出啊,”姜翘道,“就解渴用,哪管它什么味儿。” 傅典食凭借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几乎是脱口而出:“那姜典食可要好好想想了,在光禄寺的庖屋里,是否有外人动过你的食材?” 既然姜翘的手艺没问题,光禄寺的人又没必要偏袒什么外人,那不是有某些心术不正的庖厨坑她,还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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