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写完一字,执笔点墨时抬眸,“叫你进来,是大年三十我需得与我爹娘过,我便不与你回裴府了。” “哦、好。” 裴惊辞搬了椅子到她对面坐下,撑下巴,敛着眼,覆下长睫,朝她眉间渗朱的花瓣胎记看,似乎能存入眼底一样。 商时序在砚台压了几下墨,边写边道:“雪有何可玩的,你在外边待了那么久,堆了多大的雪人了?” 裴惊辞:“没堆,光踩雪了。” 商时序落下的笔尖微顿,慢道:“什么心事?” 裴惊辞轻轻吐字:“这几天不确定是哪日,随时随刻我便要出发了,你会来送我吗?” “这么突然?不是年后?”商时序也不惊讶,“我名义上是你妻,自会去送你。” 裴惊辞:“看你想不想来嘛,你不想那天起早送我,我就偷偷出去呗。” “去,我想去。”商时序说,“说得好可怜,满意了吧?” 裴惊辞:“你才可怜,我万一死在战场,你就是寡妇了,你得给我守三年寡。” 商时序:“无碍,不等守完寡,我再找他人。” “商时序——”裴惊辞语气一急,话到嘴边却绕了个弯,“……你有这个自由,守寡浪费年华,但不是我说,任何叫你伺候他一家子的,叫他滚远点。” 商时序:“好,听你的。” 裴惊辞耷拉着头,转过身去背对她。 她瞧他斜影孤落,道:“我又不非得嫁人,话说长得像你三分之一的难找,我又未必看得上,不如你注意点刀剑,自己留命回来?即使缺胳膊少腿我也不嫌弃你,只要你能回来就行,这样,我也不用守寡了,说不定,我们应该都成为别人眼中此生不换的唯一了。” 眼看着他耳尖泛粉透红,商时序又道:“如果你死了那没办法,我只好找别的能干的犬,长长久久为我办事。” 裴惊辞:“你等着,让你看看我怎么一根头发都不少地回来。” 商时序:“你回头,对着我说。” 他没敢,他难以保证。 出征那日天气晴朗,无风无雪。 当袅袅娜娜的熟悉身影出现,裴惊辞从马背上极速地翻身下地,在一众人的目光中,他迎去的步伐匆促。 “老大,你别太急了,显得你很不值钱。”赵起提醒他一声,“你好歹也是个出征的男儿,怎么跟入洞房似的猴急,秦臻将军没来呢,时候早的是。” 不值钱便不值钱。 他不管,走得快点,还能和她多呆一会儿呢。 谁叫他就这点出息了。 不远处,商时序身上披着鹤氅,亭亭玉立地站着,宛若山茶般清冷。他心中想了很多临别前的话。 两人真正距离不过半步,他又无话可说了。 “你那晚的话算数吗?”裴惊辞低头对上她漂亮的眼眸,道:“……什么此生不换,什么唯一?” 商时序轻道:“那要你有没有命回来,你有命回来,让我娶你也行。” “那我没命回来,我只有一个要求。”裴惊辞绷紧下颌,握紧手心又释开,“我们自认识起针锋相对、互怼,就没和平过……你以后死了埋我旁边,这样,大晚上我们无聊,可以出坟对骂解闷了。” 商时序:…… 她解开身上的鹤氅,露出里面的红嫁衣,道:“裴惊辞,你要生着回来,我再嫁你一次如何?” 裴惊辞闻言,心律悸动如鼓。那这一次,她将心甘情愿、没有任何目的,纯粹地嫁予他为妻。 他却难预自己的命途。 “一言为定,但是你嫁过我了,我回来你就娶我吧。”裴惊辞摸上她手臂上的嫁衣,深呼一气,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伸出一根手指,“……那我应是能提前亲你吧?就一下。” 商时序微微颔首。 然而,裴惊辞只是虔诚地拾起她的一缕青丝,手指细抖仿佛握不住似的,他閤上眼,拘谨地轻吻在发丝上。 商时序望着他长长颤动的鸦睫,没有作声。 …… 比裴惊辞提早出征的消息始料未及的,还有朝中一诏柳家打入牢狱的圣旨。 商时序想过扶二皇子上储君位的大臣动手会快,却不想这么杀伐狠厉,以柳家疑似与当年庆皇后遇刺有关为由,直接扣了这一个不对等的大祸。 她从长公主那里闻知,晴贵妃听到消息后兴致很高,当夜连酌七杯果酒。 “柳南絮是不是皇长子,仅凭一枚玉佩我父皇尚有顾虑,拥立二皇子的党臣,又执狸猫换皇子一词,把柳南絮打成鸠占鹊巢的小人,而后宫有皇子的妃嫔,都跑来我母妃这求好,总之,热闹得很。表嫂啊,你无形中,可是又帮了我大忙。” 柳南絮的身份迟早会恢复,不如反戈一击说成假的省心省力。 可商时序看到的,还有圣上的顺水推舟。 主要是柳南絮的母妃庆皇后为邻国送来和亲的公主,而邻国近月边境挑事,已经惹怒了圣上,以柳家之变来警告盛国,休想利用皇长子动大玄的国土,他是皇帝,谁是下一任储君他定了算。 她这惊险的一棋,把权臣与皇室都圈入套中没被发现算是万幸。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商家早已下霖洲,形同被贬,不会有回玄都城的可能,再追溯以及对付商家已无必要的意义。 “小姐,前面那家不知犯了什么罪,听说都抄家打入大牢了,你来这里干什么?衙役正抓人办事呢,我们走远远点吧,可别被连累了。” 阴沉雪天,城西二街道,清樱跟在商时序身后,好奇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大门打开、十分混乱的一户府邸。那里女眷跪求饶命,尖叫,男丁喊着官老爷冤枉。 若仔细看,从她们的角度,正巧看见有个男孩藏在低矮桌子下捂嘴哭,像是不敢让衙役发现他的藏身之地。 饶是认出那是曾经朝她们丢过石子的男孩,清樱看着他哭还是觉得可怜不已,商时序走过去,她也跟过去,不过,她怕商时序出事,急道:“小姐,我们不要多管闲事了。” 除了她家小姐当街让人撕烂那个书生的碎嘴,她印象中,商时序虽待人冷淡,多数时候却心软心善。 何况这些衙役眼熟,是从知府临时调过来的人,看来这家犯的罪不至于当天拉去斩首,衙役都认识商时序,若是商时序开口让他们别把藏桌底的小孩一齐带走,谎称顽童外玩寻不到也是可以的。 果不其然,她见她家小姐一路无声周围的混乱,直往那屋里的桌底下的小孩走去。 清樱怕极了,这家犯的罪若小还好,若大了,她家小姐必定被连累,“小姐,我们回去吧,这我们包庇不了……” 商时序稍微一抬手,紧跟她身后的清樱立刻闭上了嘴。 清樱只能眼睁睁,看她动作极是温柔,把男孩从低矮桌子底下扶出来。 商时序抚了抚男孩的头,道:“不要躲,不然你娘找不找你,你该去陪她。” 屋外一排呜呜咽咽、被木枷锁住的家眷注意到他们,柳母如鬼泣般哭道:“南李,回去,快躲回去!” 男孩吓得要缩回去,商时序立马攥住他的手,她无视男孩惊恐的眼神与咒骂,强行牵到门外,交给衙役。 清樱呆滞地站在她身后,不知所措。 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商时序你干什么!是你?是你,是你害我们全家对不对!” “南李咬他快逃,咬他手逃,贱人滚开啊啊!” 与歇斯底里的柳母相比,商时序的声音轻柔温稳。 “搜仔细了,一个都不要放过。” 衙役两两相视,恭敬道:“是,小姐。”
第35章 衙役管不住柳家家眷咒骂的嘴,只好抽出鞭子与刀逼退他们的恨劲,清樱害怕得后退连连。 商时序仿佛置身其境之外,冷眼看他们发癫似的要挣破脖子上的木枷,化成疯狗一般张嘴扑上来咬,却碍于背后的衙役攥紧铁链,始终离她有一段距离。 爱怪谁,无所谓。 这仅是她人生中微不足道想要弄死柳南絮的第一环。 不过是把前世他们对她做的,重复落到他们一家头上而已。 商时序心平气静,毫无愧心。 …… 雪夜,戌时。 明黄的烛光照亮寝屋,时不时有婢女过来清理蜡泪,无人弄出一丝声响,整体死寂。 商时序耳边清冷,执笔写了几个字便写不下去,于是放下了毛笔,披上桃白相间厚衣,掌一盏琉璃灯,漫无目的于院长廊道上慢走。 院落积雪反出皎月的白光,廊道清寂萧瑟,只有廊柱几盏壁灯孤零零地昏亮。 清樱提灯笼跟在她后头,紧张地把手暖炉放到她的手里,提走琉璃灯,道:“小姐,你怎么出来?也不叫我陪你。” 商时序感受掌中的温暖,淡道:“屋里太安静了,想出来听一听声音。” 清樱没感觉比以往有何不同,从前这院落便清净,除了婢女打扫洒水,也无其他声音。 最吵的时候,便是姑爷来商府里住的那段日子。 也是,吵闹了一阵再静下来,难免会空落落的。 清樱不喜欢裴惊辞是她家小姐从前不喜欢,如今她家小姐对他有几分意思,她忽然没那么讨厌裴惊辞了。 “小姐,姑爷临走前,叫我提醒你,别忘看书架上他给你留的匣子。” 商时序观心静息,应了一声:“你且去休息吧。” 大雪夜里,清樱不放心,“我不困,让我陪陪你吧。” “早些休息。” 商时序语气始终是淡,却是命令,清樱在廊柱子上留下琉璃灯,识趣地提灯笼退下。 清樱离开不过半瞬,她转身回房。 …… 棕漆木匣雕三金牡丹与两个无脸小胖人,长三寸,宽两寸,里面尽是标有名字的瓶瓶罐罐。 商时序拿起一个看,入眼即是丑如鸡爪扒拉过的潦草字“缓神丸”,但不缺一笔一划,能看出写时的认真。 她闻了药,放回匣子,可余光一扫,在夹层瞧见一封信。 打开一刻,她挺后悔的,仿佛在解密鬼画符,整体行书风格极简,完全没有匹配上他名字的文绉雅气。 好在裴惊辞不缺笔画,她也能认出他写的字,信件写的是匣子里药瓶的用法用量。 嗯?开头的字连在一起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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